第五百二十八章 落子收官結亂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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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盤對弈需自省,當是再謀兩百棋。
    烏夜騎駐軍方陣前,周標聽著後方傳來的暴喝聲,臉上的傷感瞬間一掃而空。
    他也一樣呼喊出聲:“徐大石!老子一會回城定要把你三條腿都給剁了燉湯!”
    隨後周標轉身看向那奔湧而來的千騎人馬,他抬手用力扣住一側肩甲,不等周圍的烏夜騎有何動作,隨手就將上半身的甲胄扯碎。
    裸衣上陣,照得一身肝膽!
    周標將長刀拖拽至身側,朝著向王鐵山眾人便是一聲長嘯。
    “來啊——”
    王鐵山被這驚天一吼震得有些犯怵,他正要指揮身後人馬直衝周標時,圍在周標身側的烏夜騎突然就被撞得人仰馬翻。
    十騎、百騎、千騎...
    踩踏著烏夜騎屍首湧入軍陣的南地騎軍越來越多,從周標身側穿過的更是那還剩六百多人的河北甲士。
    徐大石策馬揚旗從周標身旁穿過時,為其帶來了一匹高頭大馬。
    “方才從一名百夫長手中奪來的,多半不會被周將軍一屁股給坐死!”
    周標抬手握過韁繩,看著前方已然衝殺下王鐵山等人的南地輕騎和河北甲士。
    他突然出聲說了一句:“咱們一起回去,同去同歸!”
    聽到這一番話,險些讓徐大石手中旗幟墜落在地,他臉色有些古怪看向周標。
    “周將軍...平日裏,多是末將讓別個快活,可還沒被人給快活過,而且周將軍這身段...小的怕是無福消受...”
    周標還不等徐大石說完,便是破口大罵出聲。
    “給老子滾遠點!盡快撕開一道口子,好讓李將軍帶人撤離!”
    徐大石隻得出聲應了一句,“末將遵命!”
    兩軍對衝之際,周標自是不會去奪了徐大石手中兵權,臨陣換將這種事情,是為兵家大忌。
    所以他與之言語完畢後,便是翻身上馬融入到了河北甲士之中,與同袍一起殺敵。
    與此同時,位處烏夜騎後方弩車軍陣的李延鶴以及先鋒營三百騎,比起剛剛的隨意衝殺,要顯得有些吃力、疲軟了。
    反應過來的烏夜騎兵馬,在那七十餘騎的指揮調度下,重新製定了對敵方略。
    先以壓倒性的人數來彌補先前的失利,緊接著便是開始調整剩餘八牛弩車的方向。
    在這十餘架床弩上,弩箭陸續裝填完畢,隨時可以出箭迎敵。
    從王鐵山口中臨時接管弩車軍陣的一名烏夜騎伍長,他看著前方與三百騎先鋒營纏鬥的烏夜騎人馬,臉上多出了些許狠厲之色。
    他猛然出聲道:“烏夜騎!向死而生!”
    在其身側的幾名王霄親衛,瞬間便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
    都不用這位伍長如何吩咐,數騎親衛便扯動韁繩向各處弩車行去。
    隻是兩三息的功夫,在他們的脅迫之下,剩餘的八牛弩車一同射出弩箭。
    一箭破萬甲,仙人也不敵...
    能被稱作這般的八牛弩車,可不隻是誇大其詞這麽簡單。
    這長達數丈、粗壯無比的弩箭,瞬間就貫穿了十餘名烏夜騎的身軀,隨後並未就此停歇,又繼續穿過、撞倒了二三十名南地騎軍,弩箭這才刺入地麵。
    隻不過是第一輪襲殺的弩箭,就險些將李延鶴親率的先鋒營打穿。
    那麽後麵的第二輪、第三輪呢?
    李延鶴看著眼前景象,看著那些根本不被當人的烏夜騎人馬,他隻能放棄繼續摧毀餘下的八牛弩車。
    李延鶴將身前烏夜騎屏退之後,雙手便搖晃起那柄日升令旗。
    “先鋒營隨我後退,沿途注意避過弩車射擊方向!”
    “退!”
    人數已經減至兩百以下的先鋒營,就此開始向後退去。
    時刻觀察戰局走勢的徐大石,也同樣注意到了後方變化。
    他立刻朝帶兵衝殺的周標呼喊出聲:“盡快打開缺口,為先鋒營爭得突圍時間!”
    不著甲胄、赤膊拚殺的周標,此刻身上已經多出了三、四個窟窿。
    他一手捂住腹部傷口,一手揚起長刀向前衝鋒。
    “弟兄們!回家啦!”
    王鐵山麵目猙獰地看著周標,先前幾次對敵他都是落於下風,甚至有一次險些被其斬落下馬。
    他咬牙切齒道:“走?你們走得了嘛!不過三千人...今日就要那些龜縮城中的人好好看著,你們這些人是怎麽死的!”
    不過是小小三千人馬,衝陣一萬八千騎,還想來去自由?
    王鐵山任由不遠處的周標帶人衝殺,他禦騎退至人群後方後,從懷中摸出一枚響箭。
    他看向弩車軍陣一側,抬手便將拉動響箭。
    嗖——
    這是先前返回軍陣時,就與那名伍長計劃好一個策略。
    不論是眼前三千人馬出現敗亡跡象,又或者是有突圍返城的意圖,弩車軍陣便不用管顧中軍人馬,連同三千騎一同射殺即可。
    因為今日前來的一萬八千騎,除了王霄親自領兵的六千人馬,其餘都是西京臨時擴充給他們的“烏夜騎”。
    此戰過後,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對於烏夜騎來說,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並且如今王霄已然身死,烏夜騎當中的實權將領必會有所空缺,他這個王霄義子自然是備選之一。
    隻要今日商州城戰大敗征西聯軍,他王鐵山便有機會,與其餘幾個謀求權柄的“兄弟”,好好掰一掰手腕了。
    王鐵山想到這裏,隨即想起了幾個打了些勝仗的“兄弟”。
    他自言自語道:“終歸是義父死得早了些,就怪不得我這個做兄長的了!”
    ......
    商州西側城頭之上,管驍看著幾次突圍不成、逐漸落於下風的三千人馬。
    他心中思量一番,決定親自帶兵出城救援,可還沒等他轉身走下城頭,就有一人再次返回城頭了。
    管驍斜眼看向來者,心中煩悶隨即又添幾分,又是那位北燕王座下的孫姓統領...
    孫姓統領出聲言道:“管驍將軍可是要親自領兵出城?”
    管驍冷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看著管驍臉上的表情,孫姓將領故意踮了踮腳尖,假裝看了看城外戰事。
    他臉上的譏諷比之先前更濃,越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孫某此次前來,同樣是為楚王殿下傳話,從此刻起!西門不得出城迎敵,違令者斬!”
    管驍聞言過後,伸手就握向了腰間刀柄,隨著拇指輕推,刀刃出鞘半寸。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還是個未經正式敕封的楚王?”
    孫姓統領抬手一揮,原本空落落的商州城主道上,瞬間就湧出了大量的北燕王兵卒。
    他笑言出聲道:“許是管將軍方才太過關注城外戰事,都不知城內變化...管驍,你覺得你還能出城嘛?”
    看著孫姓統領及其身後的北燕王兵卒,管驍額頭和手臂上皆是青筋暴起。
    聽得後方動靜的林滿六、月寒枝二人,也快步行至城頭出口位置。
    根本不需要旁人出言解釋,他們也看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孫姓統領見林滿六、月寒枝二人前來,視線直接就繞過了管驍。
    他朝著林滿六出聲問道:“前些日子與弈劍山莊有些過節,還望林少俠不要記掛在心...”
    此話一出,林滿六就意識到了不對,對方的態度轉變怎會如此之快?
    孫姓統領繼續言語出聲:“楚王殿下賢德惜才,恐林少俠觀戰許久,會傷了眼睛,特命孫某前來請林少俠前去小坐歇息。”
    硯臨?
    不對,多半是薑旭的意思...
    林滿六沉默片刻,轉身看向了月寒枝。
    “稍後你...”
    都不等林滿六把話說完,月寒枝便回瞪了他一眼。
    林滿六歎息一聲,勸說月寒枝先行返回弈劍山莊駐地的想法,隻能就此作罷。
    孫姓統領此刻顯得相當識趣,立刻接話出聲。
    “這位女俠也可與林少俠一同前去,沒什麽大礙!”
    林滿六對其點了點頭後,將目光看向了管驍,兩人並未言語,但彼此心意已經用眼神交流完畢。
    有機會可以刺探楚王夏桓,又或是接觸硯臨,他們絕對不能放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孫姓統領帶著林滿六、月寒枝二人快步行下城頭,臨近北燕王軍陣前,他突然轉頭看向了管驍。
    “管將軍隻管守好西門,楚王殿下賢德惜才,斷然不會讓城外將士死絕...”
    林滿六聽著孫姓將領這一說辭,腦中不禁回想起東都城外的一場場戰事。
    城中援兵不可出,何人能救城外人馬?
    唯有神兵天降!
    就在林滿六、月寒枝兩人快要行至商州城正中位置,有一名北燕王所屬的斥候,快步行至孫姓統領身側。
    那人雙手抱拳過後,向孫姓統領言語出聲。
    “報!城外西南方向四十裏外,分別從兩處鄉鎮內湧出了三萬人馬,觀其甲胄樣式...似乎是踏雪侯的燎原軍!”
    孫姓將領臉上並未出現多少震驚神色,他向斥候擺了擺手,便帶著林滿六、月寒枝二人繼續前行。
    林滿六卻是心中一驚,他們才與李延鶴說過,君飛羽恐會聯合蕭保立一事,此刻燎原軍竟已抵達商州城外。
    並且聽著北燕王所屬斥候描述,恐怕這支三萬人的燎原軍,是一直追在烏夜騎的屁股後麵,時刻準備著出手殺敵。
    臨近北燕王軍伍的營地入口,孫姓將領突然朝林滿六發問出聲。
    “不知林少俠與楚王殿下...是何交情啊?”
    林滿六隨口答道:“萍水相逢而已,孫統領無需過多揣測。”
    聽得少年答複,孫姓統領悶哼一聲。
    “好一個萍水相逢!那林少俠與孫某是不是也算萍水相逢啊?”
    林滿六並沒有立即答複,先是將拉拽他衣角的小手握在手中,接著又朝身旁女子擠了一個鬼臉。
    等到月寒枝扭頭不再看向他後,這才準備出聲作答。
    “不算!”
    少年郎的聲音,顯得英氣無比,卻讓身前那位孫姓統領聽得臉色極為難看。
    孫姓統領停步不前,轉過身看向了林滿六。
    “想必是孫某沒有自報名號的緣故,鄙人孫長弓,還望林少俠高看幾眼!”
    對此林滿六隨口答了一句:“知道了。”
    就這樣,名叫孫長弓的北燕王統領,就不再與林滿六出聲言語。
    他將林滿六、月寒枝二人送至楚王軍帳外,就獨自一人轉身離去,連招呼都不帶打的。
    趁著還未行入營帳,月寒枝小聲嘀咕道。
    “都到人自家地盤了,剛剛還那麽擺譜,不怕那人痛下殺手?”
    林滿六扯著月寒枝的手揮了揮,好像是在像她炫耀自己牽到她的手了。
    林滿六解釋出聲:“這位孫統領啊...多半是忌憚硯臨又或是那君飛羽的,我這不是借勢壓他一頭?”
    月寒枝哼了一聲,假裝不再理會眼前少年。
    隨後兩人就一同走入軍帳,映入他們眼簾的場景,是兩人在對弈下棋?但又好像是一人下棋,另一人在觀棋?
    楚王軍帳之中,薑硯臨與薑旭兩人正對而坐,雙方之間擺放有一張棋盤。
    此時此刻,棋盤上的落子已然過百,但薑旭仍在不停地添子、拾子。
    薑硯臨正襟危坐,臉上沒有絲毫懈怠的神情,似是在努力記住薑旭的每一次落子。
    聽得營帳入口的響動,薑硯臨隨即轉頭看向了入營的林滿六、月寒枝。
    他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雙眼瞬間紅了起來,眼中淚水仿佛下一刻便會如洪水決堤一般。
    薑硯臨略帶哭腔地出聲:“柳大哥...”
    薑旭立刻出言道:“夏桓!記住你的身份!”
    薑硯臨趕忙止住哭聲,雙拳捶打在自己的膝蓋上,以此讓自己不再抽泣。
    林滿六看著眼前一幕,向薑旭言語發問。
    “不知找我來此,是為何事?”
    薑旭答非所問道:“想必城外戰事還未結束,林少俠不妨等我再落幾子?”
    薑硯臨偷瞄向林滿六,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林滿六嗯了一聲,帶著月寒枝在一旁尋了個位置坐下。
    此刻的薑旭全然沒有昔日的大公子風範,他從後頸位置抽出一柄不知從何處尋覓的折扇。
    他將折扇撚開的同時,看向薑硯臨言語出聲。
    “取白子,厄位,頂!”
    薑硯臨從棋罐裏撚出一枚白子,尋得薑旭口中落子位置後,將白子放了下去。
    白子才剛剛落於棋盤,薑旭便繼續出聲。
    “鳳位,長!地位,和!劍虎,跳......”
    他口中話語越說越快,薑硯臨左右手已然忙不過來,他左手之中白子剛落,便要忙著去下右手裏的黑子。
    林滿六對此心生疑惑,先前他們入帳時,分明是薑旭一人落子、拾子,現在怎麽變成了硯臨聽他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