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蘇洛才從那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中平複下來。司夜的風衣領口被她打濕了一片，她有些不好意思，吸吸鼻子從學者懷裏抬起頭來，“抱歉……”
    司夜神情如常，仔細看過少女身上並沒有別的不妥後才放開了她，“是因為壁畫？”
    蘇洛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回想」起什麽了嗎？”考古學者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詞。
    “我不知道……”蘇洛垂下目光，伸手握成拳又鬆開，看掌心的紋路延續成幾道線，不知交錯匯聚著多少看不見的暗紋。
    “我並沒有回想起什麽，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也很通暢，沒有發現異常的地方。”蘇洛低聲說道，“但是……”
    但是不管是點燃靈魂之焰也好，手握長刀也好，還有剛才那莫名洶湧的情緒，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訴蘇洛，她的確與晨曦女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即使不記得任何事，她的身體，或者說她的靈魂，也依然留有深刻的印記。
    這讓蘇洛驀地生出了一絲恐懼，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回想」起了什麽，擁有了大段陌生的過去的記憶，那她還會是現在的自己嗎？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不用勉強自己。”司夜拍拍她的頭，不再讓蘇洛回憶剛才痛哭的緣由。他從煉金行囊裏拿出了一個模樣怪異的煉金產物，造型扁平，像一塊平整的石磚，上麵齊整地鐫刻著細密的銘文字符。
    “我要將這裏的壁畫盡量拓印下來，阿洛，你就先幫忙尋找出口的方向吧。”司夜看向了祭壇前方，“既然有風，那麽洞口一定就隱藏在壁畫的某處細節之中。”
    蘇洛卻搖了搖頭，“我來幫你。”
    聞言司夜略顯意外地挑了下眉，“……看來你已經猜到出口在哪了？”
    “嗯，大概知道了。”蘇洛頭頂的呆毛驀地一翹，痛哭的痕跡還沒有完全從她臉上淡去，少女的眼角還泛著紅，神情卻已經恢複到司夜熟悉的模樣，朝他眨了眨眼。
    “對方不主動現身的話，我們也沒辦法出去吧？那不如讓我幫你拓印好了。”
    司夜不再多問，也分給了蘇洛一塊煉金薄板。這種薄板能夠將範圍內的場景以圖像的方式記錄在銘文字符裏，隻要導入特定的器械中就能重現記錄的圖像，考古學界中常用來保存壁畫古籍之類的資料。
    隻不過煉金薄板的容量有限，沒法將地洞裏的壁畫全部拓印下來，司夜隻得先選擇重要的部分。兩人忙活了好一會兒，直到蘇洛手臂發酸才算告一段落，而那個預計應該要出現的對象卻一直沒有動靜。
    蘇洛心中頓時有點打鼓，拿不準對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那般，而且算起來他們已經在湖底停留很久了，再不想辦法給岸上遞個消息的話，伊雷那邊會擔心到抓狂吧？
    正想著，空氣中忽然傳來一絲扭曲的波動，一道龐大的視線落在了蘇洛身上，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卻也因此放下心來，這種仿佛被大山海洋盯緊的感覺她並不陌生，早在遇到伊雷的時候就被迫感受過一次了。
    她回過頭，果不其然在祭壇的中央看到了對方煙霧一樣的赤紅色皮毛——是赤色葉妖。
    出現在這裏的依然是那隻個頭比較大的赤色葉妖，它安靜地蹲坐在祭壇上，無機質的黑曜石眼睛靜靜地注視著白發的少女，看不出任何情緒。
    蘇洛走向他，伸手摸了摸赤色葉妖飄揚的煙霧厚毛，眼角一彎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但畢竟我們進入這裏隻是個意外啊，你肯定不會狠心把我們關在這裏吧？”蘇洛吐了吐舌頭，看向了赤色葉妖黑曜石的眼睛，“其實從看到壁畫上的晨曦女神我就在想了，為什麽你會送給我長刀呢？為什麽你知道長刀才是我最熟悉最適合的武器？……你其實認識我對不對，赤色葉妖，或者應該叫你朧月森林？”
    赤色葉妖慢慢湊到了蘇洛跟前，用冰涼涼的鼻子頂了她一下。
    “你就是從這裏誕生的吧。司夜說過，像森林這樣巨大的集群會產生靈魂之焰多是由於外界因素，而這片森林裏不會再有比這裏更適合的地方了，就算是初次進入的人類也會被壁畫中蘊含的情感震撼得說不出話，更何況從誕生之日就一直守在這裏的你呢？”
    蘇洛撫摸著赤色葉妖的脖毛，“這麽一想的話，這裏的岩洞、湖泊、甚至是森林本身，說不定都是你為了保護這片遺跡而創造的，否則那足以磨平岩石的三萬多年的時光，怎麽會留下這麽精美的畫作……是你一直在保護著這裏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繼續對森林的意誌說道。
    “謝謝。”
    “無論這幅壁畫是誰留下的，能被你這麽珍惜地保護著，他一定會非常欣慰。”
    赤色葉妖輕輕嗚咽了一聲，又靜靜地看了兩人一會兒，隨後垂下頭消散了身影。在它消散的同時，湖底的空間也開始隱隱顫動起來，先前那始終若有若無的風息突然變得明顯，蘇洛側頭看去，發現壁畫邊緣竟然憑空延伸出了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盡頭隱隱有天光傳來。
    她與司夜對視了一眼，一同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艱難地爬上這條陡峭的通路，兩人終於再次得見天日，天色已經徹底大亮了，陽光晃得蘇洛睜不開眼睛，她伸手搭在額頂，眯了眯眼才發現他們依然在湖區周圍，不由得鬆了口氣。
    還好森林的意誌通情達理，沒有追究他們擅自闖入祭壇的行為，從它對祭壇的珍惜程度來看那裏完全算得上是朧月森林的禁地，如果森林的意誌一怒之下將她跟司夜關在湖底，想要平安出來就不是這麽容易的事了。
    “阿洛，司夜！”伊雷焦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蘇洛朝他揮了揮手，炎狼眨眼間已經跑到了跟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肩，力道之大讓蘇洛的身體也跟著晃了一下，“你們沒事吧？兩個大活人掉進湖裏泡都沒冒一個，嚇死我了！”
    炎狼的耳朵立得直直的，尾巴也緊張得繃緊，“要不是我不會遊泳就跟著下去了！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條水蛇應該早就沒氣了吧！”
    “咳咳，這個就說來話長了……”蘇洛被他晃得頭暈，“不過事情都順利解決了，魔化水蛇已經死了，那些被二次侵蝕的動物也都恢複了，我們也能離開森林啦。”
    “太好了！”炎狼聞言發出一聲歡呼，犬牙間蹦出了兩顆小火星，尾巴精神地在身後甩了甩，“沒有任何人受傷就搞定了那麽麻煩的大玩意兒，這麽一看我們不是超厲害的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狩獵就如此順利，搞不好我們幾個超合得來呢。”
    蘇洛好不容易才從對方的搖晃中脫身，炎狼來回甩動的尾巴尖勾得她十分心癢，也奇跡般的讓她緊繃的心情放輕鬆了不少。伊雷說得沒錯，第一次合作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實屬難得，不管怎麽說，魔化水蛇的問題算是徹底解決了。
    赤色葉妖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眾人前方，它仰頭朝空中鳴叫了幾聲，不一會兒就有更多的赤色葉妖陸續湧現，它們送來了新鮮的蘋果，盛開的鮮花，森林裏的野生調味植物，還先前死掉的動物，在三人跟前堆了高高的一片。
    “這算是給我們的謝禮嗎？”伊雷對新鮮蘋果的到來十分欣喜，哥倆好的摟住了赤色葉妖的脖子，態度變得非常友善，“雖然看上去很危險又完全搞不懂在想什麽，不過你這家夥意外是個好人啊！”
    赤色葉妖往旁邊偏了偏頭，沒能躲開炎狼熱情的攻勢，隻能接受了他低頭蹭自己耳朵的舉動，無機質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隱約的無奈與嫌棄。
    蘇洛噗嗤一笑，看了看森林送來的謝禮，突發奇想道，“不如我們來舉辦宴會吧，算是臨行前的餞別，以及慶祝大家有驚無險地打敗了魔化水蛇。”
    “哦哦這個提議不錯！”伊雷立馬響應，興高采烈地打了個響指，淡金色的流炎立刻繞上了他的指間，“燒烤的部分就交給我吧，上次的蘋果料理還遠遠不是我的真正水平呢。”
    司夜見狀聳了聳肩，直接從煉金行囊裏拿出了廚具，眾人熱火朝天地準備了起來。
    食物的部分已經有伊雷跟司夜掌廚，蘇洛便承擔了布置場地的任務。她將鮮花都放好之後忽然看見赤色葉妖送來的植物裏有一種非常寬大的葉片，頓時有了新想法，悄聲告訴了森林的意誌。不一會兒就有赤色葉妖送來了更多的葉片，蘇洛將葉片都裹著包折起來，很快就做出了幾個手握大小的杯子。
    “謝謝。”蘇洛笑著朝赤色葉妖道了謝，望著它黑曜石般的眼睛，“各種意義上的。”
    森林的意誌沉默而親密地蹭了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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