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與燉湯的香味很快彌散開來，伊雷拿手的蘋果料理擺了滿地，還有取代美酒的現釀蘋果汁，菜式十分豐富。眾人席地而坐，每人麵前都分了不少食物，連赤色葉妖也不例外，雖然它不吃，卻不會拒絕眾人的好意，也挺樂意加入到他們的宴會中來。
    司夜將銀也叫了出來，先前因為魔化水蛇的毒液太過霸道，他把銀送回了原本的所在地，這會兒自然應該叫它回來報個平安。銀對自己沒能在強敵麵前幫上主人的忙感到非常沮喪，一直嗚嗚叫著用頭在司夜後背頂來頂去的撒嬌，司夜無奈，把烤上的一整隻地貉都給了它才算安撫下來。
    “那麽，為祝賀我們順利幹掉魔化水蛇，幹杯——！”蘇洛笑眯眯地舉起了樹葉疊成的杯子。
    四隻杯子在空中碰到了一起，象征著這場臨時起意的野外宴會正式開始。
    “所以這片湖底下還有一個巨大的古代遺跡？”伊雷嘴裏叼著烤肉，聲音含糊不清地追問道。現在終於有時間好好梳理在湖底的遭遇，蘇洛簡單說了一下，讓炎狼吃驚不已。
    “專業人士的意見是來自創世紀時期的遺跡。”蘇洛現學現賣，朝伊雷搖了搖手指，“我還在壁畫上看到了炎狼一族的祖先呢，在神代的時候你們還能變成真正的炎狼啊，比銀的個頭還大呢。”
    聽到自己名字的銀高興地甩了甩尾巴，繼續跟爪子下的烤地貉戰鬥。
    “現在也能啊。”伊雷不明所以地咬了口蘋果。
    “真的嗎？”蘇洛頓時來了興趣，湊到了伊雷跟前，“那趕緊變一個讓我看看！”
    巨大而火紅，周身被流炎覆蓋的威風凜凜的炎狼，這種隻存在於幻想中的神獸讓蘇洛光是想象了一下都被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無論如何都想親眼看一看。
    炎狼被她善良的眼神看得下意識往後退，司夜無奈地伸手，把興奮的白發少女拎回原地坐好，“……阿洛，我應該跟你說過，奧拉獸神與聖明魔君還有晨曦女神一樣，自神代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過了。”
    聖戰之後的世界瀕臨破碎，元素活動紊亂，各種各樣的天災持續了很長時間，幾乎將創世紀的文明毀於一旦，這段時期被稱為「第一次大荒蕪現象」，直到元素的活動穩定下來，五境的格局成型之後，文明才再一次被建立起來。
    蘇洛頭頂的呆毛頓時失望地垂落了下來。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奧拉獸族中也有例外的存在，佑夏的炎狼就是其中之一。”伊雷咳了一聲，挺直了後背，耳朵尖立出兩道驕傲的弧度，“佑夏的傳承從未中斷過，哪怕是在大荒蕪時期中我們的祖先也堅強地活了下來，直到現在佑夏也還保持著「靈狼佑主」的古老傳統哦。”
    “靈狼佑主？”蘇洛很有興趣。
    “關於這個我倒是看過一些相關記載的古籍。”司夜抿了口蘋果汁，“佑夏的炎狼族群中會有繼承遠古獸神血脈的個體出現，能夠徹底變身為巨大的炎狼，力量強大無比，非常人可及，被族人奉為靈狼；而要成為佑夏之王就必須獲得靈狼的認可，一隻靈狼一生隻會認定一位佑夏之王，以便最大程度的保證族群的安定。”
    “沒錯，直到現在這項傳統也是佑夏炎國的鐵律，所以我才說現在也能見到真正的炎狼嘛。”伊雷聳了聳肩，“雖然靈狼作為佑夏的象征，幾乎沒辦法離開炎國，被外族人看到就是了。”
    “聽上去就像麒麟一樣啊。”蘇洛捧著臉，露出了憧憬的神情，“守護神獸與唯一君王之間的羈絆，不管在哪個世界都很浪漫呢。”
    “麒麟是什麽？”伊雷抖了抖耳朵，視線隨即移向了別處，“這種關係可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美好。說到底把整個國家的命運交給一頭靈狼來決定也太草率了吧，就算是繼承了遠古血脈的強大個體，但也隻是個普通的炎狼族人啊，應該以什麽標準來選擇唯一的王，而對方又將把佑夏帶往什麽樣的未來，根本都是無法確定的事。”
    蘇洛有些意外地望著伊雷，那眼神讓炎狼心裏毛毛的，假裝凶狠的瞪了她一眼，“幹嘛？”
    “沒想到伊雷也會思考這麽嚴肅的問題啊。”蘇洛哈哈笑著拍了拍炸毛的炎狼，“我還以為你肯定是直覺黨的，‘想那麽多幹嘛，遵從自己的本心不就好了’這樣的。”
    伊雷憤恨地朝她呲出了小犬牙。
    “既然炎狼一族能依靠這個傳承上萬年，應該也有你不知道的原因在吧。”蘇洛安慰道，遞了一串烤蘋果脆片過去，伊雷在蘋果料理上簡直是天才，她從來沒想過蘋果也能吃出這麽多花樣來。
    炎狼把烤蘋果片叼進了嘴裏，嚼得嘎嘣脆，“不過除了族裏祭祀的時候，我還沒在其他地方見過古代炎狼的畫像呢，阿洛你們是被赤色葉妖帶上岸的吧，真的有不用下水也能進入那個遺跡的辦法嗎？”
    “是這樣沒錯，但……”蘇洛側頭看向了蹲在自己身邊的赤色葉妖，它似乎對伊雷的蘋果汁很有興趣，低頭一點一點的舔著樹葉杯子裏的液體。感受到蘇洛的目光後他抬起頭，看了看白發的少女，又看了看一臉期待的伊雷，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明明都讓阿洛他們進去了！”慘遭拒絕的伊雷塌下了耳朵。
    “那裏是朧月森林的禁地，我們能平安出來已經是它網開一麵了。”蘇洛摸了摸赤色葉妖的脖毛，那雲霧一般的手感很是神奇，見對方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又摸了幾下。
    畢竟森林的意識誕生於那裏，對它來說就像是心髒一樣的要害之地，如果不是落水的意外，它是斷然不會允許人類貿然進入的。
    “嘁，小氣。”炎狼抖抖耳朵，繼續跟烤蘋果相親相愛去了。
    或許是元素聚合體的大小無法容納森林全部的意誌，赤色葉妖的情緒反應遠不如真正的動物那樣生動靈巧，總是安安靜靜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被伊雷這麽說也不生氣，唯獨麵對蘇洛的時候會主動上前來蹭一蹭。
    某種意義上倒是跟司夜很像呢。蘇洛偷偷瞄了身旁的考古學者一眼，司夜神色淡然地咽下了一片烤蘋果脆片，向白發的少女遞來一個詢問的眼神，蘇洛連忙擺擺頭，示意自己沒什麽事。
    赤色葉妖看了看司夜，黑曜石的眼睛沉寂了一會兒，忽然從身體內部凝聚出了細長的樹枝，伸到司夜跟前拿走了一些蘋果脆片，然後遞到了蘇洛跟前。
    “謝謝……”蘇洛不明就以的接過，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得笑了笑，森林的意誌是把她剛才的行為當做想要司夜跟前的蘋果脆片了嗎？
    雖然在溝通上還有些不明白，不過正如司夜所言，靈魂之焰是智慧生物的象征，不管物種之間有多大差距，擁有思維與靈魂的獨立個體總是能夠相互交流理解的。
    望著赤色葉妖那雙無機質的眼睛，蘇洛心中驀地一動，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說起來銀被召喚離開的時候是去了哪裏，司夜？”蘇洛看了看與啃地貉啃得十分投入的溯狼，向它的飼主詢問道。
    “冰之境的北望森林裏。”司夜的聲音頓了頓，“那是銀的故鄉，平時它就生活在那裏，隻有在契約傳送時才會來到我身邊。”
    “也就是說契約的本質更接近傳送魔法嗎？”蘇洛若有所思。
    “「契約獸」算是四環銘文魔法「魂鎖」的變形式，以連接式將雙方的靈魂之焰相連，再以傳送式保證精神力充足時雙方得以出現在同一個場地。單純的連接式效果沒有「魂鎖」那麽強勁，隻會讓相連的靈魂之焰隱約感覺到對方的安危，如果一方死亡，連接就會自然斷裂。”
    “那除了司夜之外的人也能使用「契約獸」嗎？”蘇洛眼神閃亮的問道。
    “事先準備好銘文定式的話倒不難。”司夜看了看躍躍欲試的小姑娘，“阿洛你想要收服契約獸嗎？”
    “我想與朧月森林簽下契約！”蘇洛伸手攬住了赤色葉妖雲霧般的脖子，笑著說道。對方側頭看了她一會兒，用冰涼的長吻蹭了少女的臉頰一下，並沒有表現出反對的意思。
    “朧月很厲害啊，如果有你在的話，之後的野外冒險也會輕鬆不少的。”蘇洛用手指刮了刮鼻尖，垂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看它，“……而且你獨自在這裏守護著遺跡，也會很寂寞吧？萬一再遇到魔化水蛇這樣的情況，連個可以求助的人都沒有。”
    “我不需要你離開這裏，讓赤色葉妖過來就好，在這裏待了上萬年，難道朧月你不想去外麵嗎？”蘇洛繼續誘惑道，“比如去看看別的森林是什麽模樣之類的。”
    赤色葉妖咕嗚了一聲，蹭了蹭少女的手心，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就是這樣，司夜，結契的準備能拜托你嗎？”蘇洛朝著旅伴雙手合十祈求道。
    司夜自然無法拒絕旅伴第一次嚴正請求，更何況他也挺好奇人類與森林的意誌結契會是什麽情況。「契約獸」這道銘文式的來源已經非常古老了，大多都是人類與覺醒靈魂之焰的猛獸之間簽訂，如果契約順利完成，蘇洛怕是會成為第一個擁有森林作為契約獸的奇人。
    結契成功的條件還有很多，比如雙方的精神力強度等等，但最重要的意願已經達成，剩下的便足夠一試了。
    司夜拿出了一顆特別的煉金凝息，裏麵不是顏色各異的氣旋，而是密集而細小的金色銘文，這是他獨創的銘文魔法，將記憶力從精神之中抽取儲存，用這樣的方式超越人類記憶的極限，才能以一己之力完成長達百萬字符的四環銘文定式。
    “準備好了嗎？”司夜看向赤色葉妖與蘇洛，得到雙方的肯定答複後讓蘇洛在煉金凝息中滴入了一滴血，赤色葉妖放入了一片樹葉，而後捏碎了凝息外晶瑩剔透的水晶小球。
    隨著外層的破碎，密集的金色銘文如海潮般洶湧而出，遮天蔽日，伊雷忍不住吹了聲口哨，三環以上的銘文式就能成為一個煉金術師吃飯的本事，至於現場釋放的四環銘文，已經足以稱得上是人間奇景了。
    湧動的金色符文逐漸分化為兩道，一道繞向白發的少女，將她的長發吹得烈烈飛舞，另一道則包圍了赤色葉妖的身影，它雲霧般赤紅的身體在銘文字符中逐漸瓦解消散，隻留下一簇充滿活力的翠綠火焰，在符文環繞旋起的風中巋然不動。
    那是森林的意誌，屬於朧月的靈魂之焰。
    蘇洛朝著那綠焰伸出了手，近乎本能地呼喚了它的名字，“朧月——”
    分流的金色銘文再次合二為一，蘇洛感受到符文中蘊含的強大力量正將她與朧月森林的意誌拉近、連接、而後共同鐫刻在同一個——
    紛飛的銘文驀地戛然而止，全數湧回了煉金凝息之中，赤色葉妖的身影也回到了原狀，蘇洛還保持著伸手的姿勢，跟赤色葉妖無機質的眼睛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怎麽了？”熱鬧看到一半的炎狼也莫名其妙，看了看對眼懵逼的兩隻，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司夜身上，“你不會拿了偽劣產品出來吧學士？我說四環銘文沒那麽簡單能用出來……”
    “不，「契約獸」雖然是四環銘文，符式卻並不複雜，隻是字節龐大而已，用記憶凝息絕不可能出錯。”司夜皺了皺眉，上前撿起了被彈回原狀的銘文凝息，“銘文魔法的定式是非常嚴謹的，「契約獸」的符式被拒絕，這不是魔法釋放失敗，而是作用對象不符合銘文定式的要求。”
    “阿洛你的靈魂之焰無法再與別的對象簽訂契約。”司夜緩緩吐了口氣，似乎自己也花了不少力氣來接受這個事實，“……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已經有另外的靈魂之焰與你簽過「契約獸」了，並且是比朧月森林的意誌更加龐大，精神力遠遠超過你們二人之和的對象，否則記憶凝息不會彈回原形，而應該被你們其中之一吸收才是。”
    聞言白發的少女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誒？！”
    -
    與此同時，北境，科羅維亞地區，水晶峽穀。
    成片的大塊冰晶布滿了視線能及的所有地方，被穿過峽穀的寒風削切成銳利的形狀，冰晶的斷麵中倒映著更多的冰晶，層層疊疊地延伸開來，宛如夢中的鏡世界，水晶峽穀因此得名。
    這裏距離南境與西境交接的朧月森林足有上千裏的距離，然而在蘇洛觸及煉金凝息時，盤踞在冰晶深處的峽穀之主依然敏銳地睜開了眼睛，隨後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仰頭發出了喜悅之極的咆哮聲。
    高亢的龍嘯化為肉眼可見的聲波，幾乎要震碎峽穀中的冰晶，所幸它們平時也飽受凜冽寒風的摧殘，雖然搖搖欲墜，好歹還是撐了下來。
    被突如其來的龍嘯震得暈頭轉向的極樂鳥一個沒飛穩從空中摔落下來，被覆蓋著深藍鱗甲的巨大龍爪接住了，龍爪將它放在了一旁平整的冰晶上，可憐的鳥兒隔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甩了甩頭，拍著翅膀懸停在那隻比它個頭還大的龍瞳前方。
    “是什麽讓您如此愉悅呢，約修婭大人？”極樂鳥好奇地歪了歪頭。
    豎立的瞳孔往極樂鳥的方向微微移動了寸許，隨即整個峽穀的地麵都隱隱震顫起來，那是巨龍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一位老朋友。”
    巨龍眯了眯眼睛，望向了遙遠的南方。
    她等待了萬年的時刻，在這再普通不過的一天裏，突然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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