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多麽光彩奪目的龍啊,  蘇洛怔怔地望著眼前巨大的海翼龍,  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出更合適的詞匯來形容她的美麗。
    真龍一族的外貌都大相徑庭，如果說煌龍是長蛟形，更符合傳統東方龍的傳說形象，那麽鋼炎龍則更偏向帶鱗蜥蜴的西方龍形,  海翼龍則與這兩種都不同,  她有著流線型的身軀與天鵝一般頎長優美的脖頸,  背負細密的海藍色龍鱗，底足是船槳一樣線條柔和的肉鰭，更像蘇洛認知中的遠古蛇頸龍。
    而海翼龍名稱中的「翼」並不是真正生長於身體上的龍翼，而是一層色彩繽紛薄膜般的能量層，覆蓋在海翼龍背部的細鱗上,  再遙遙向後延伸開來，形成了如蝶翼般半透明的纖薄彩翅；她的足部肉鰭上也覆蓋著一層斑斕的能量層,  隨著海翼龍移動的體態優雅地輕輕飄動著，宛如水母浮動的裙邊。
    迄今為止蘇洛也見過了不少真龍族,  他們大多是力量與威嚴的化身,  僅憑龍族的威壓就能震懾大部分種族,  然而沒有哪一頭龍像眼前的海翼龍一樣，能令人從心底感受到美的綻放。
    她是美麗的化身。
    海翼龍垂下頭來,  巨大的龍瞳中倒映著少女怔忪的神情，隱隱漫上一絲笑意，她頭部的鱗片是很淺的淡藍色,  與蘇洛晴雲的發色十分相似，微微前突的吻部輕輕蹭了蹭少女臉頰上的淚痕，聲音溫柔之極，回蕩在胸腔中的龍吟像微風一樣吹拂過峽穀中的映絨草叢。
    “叫我的名字，阿洛。”
    一陣熟悉的顫栗湧上心間，此刻的時間好像被無限延長，蘇洛仿佛從中看見了那些被映絨草幻境停滯的歲月，一個由龍語書寫的名字不經思考就竄到了嘴邊，立刻就要脫口而出。
    “你是四海的霸主，永生的藍龍——”
    她喃喃吐露著自己也不知道的陌生語言，伸手撫摸了一下眼前巨大的龍首，閉目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了金色的龍瞳之間，少女與巨龍身形相差巨大，但此刻的畫麵卻顯得無比和諧，像是額頭抵著額頭的親密無間。
    “其名為——約修婭·洛奇！”
    伴隨著蘇洛口中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海翼龍周身散發出柔和的亮光，龍翼與肉鰭上的薄膜擴大了無數倍，化為五彩繽紛的能量層將海翼龍包裹起來，隨後逐漸縮小，層層光輝湧入了蘇洛體內。
    她的額心出現了一個繁複的銘文符式，隨後隱沒其間——那是司夜曾經在朧月森林中書寫過的古老五環銘文定式「契約獸」！
    直到此時，蘇洛才終於明白她無法與朧月森林的意誌簽訂契約的原因，早在三萬年前，她的靈魂之焰已經與另一個生靈結下了生死不棄的誓約，哪怕她的靈魂流落異界，曆經數萬年才回到五境，哪怕她們之間的差距早已逆轉，她不再是所向披靡的晨曦女神，而她從懵懂的幼龍變成了令四海顫栗的永生之龍，也不曾背棄，依舊忠誠著守護著簽訂契約時的誓言。
    這是她的約修婭，她最信任的龍。
    絢燦的光輝逐漸消散，巨龍的身形越縮越小，最終凝聚成人類的大小，籠罩著她的光輝驟然消失，出現在眾人跟前的是一位美麗的龍族女性，光輝散去時的風吹起了她海藍色的細鱗長裙，貼身的裙邊勾勒出她豐滿的生體曲線，膚色微褐，一頭銀藍色的長卷發鬆鬆係在腦後，眼尾上挑，下嘴唇性感而飽滿，也塗上了一抹惹眼的銀藍色，不知是唇彩還是龍鱗的效果。
    也許因為海翼龍的龍形沒有龍角，人形的約修婭不像伊斯特拉跟龍星燁那樣頭生雙角，隻有耳朵尖而細長，上麵覆蓋著一層淺淡細密的鱗片，是她身上唯一異於常人的地方。
    她細鱗長裙曳地，露出淺褐色的胳膊，領口收高，頗有點蘇洛熟悉的旗袍的味道，手臂上挽著一副與海翼龍翼質感相似的半透明披肩，縹緲地飛舞在身側，宛如雲煙。
    “約修婭·洛奇，應契約召喚而來。”她將將輕輕疊在了飽滿的胸口上，向白發的少女微笑道，“好久不見……不，應該說是初次見麵，我的主人。”
    蘇洛在她的微笑中依稀聽到了記憶裏幼龍歡快的低鳴聲，契約烙印之下的靈魂之焰依舊熊熊燃燒著，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充實與溫暖，與巨龍融合的魂契鑄就了守護的基石，牢牢護住了在不同係別元素精靈的交錯反噬中風雨飄搖的純白靈火。
    腦海中閃過無數熟悉而紛亂的畫麵，蘇洛張了張口，很想說點什麽回應約修婭的話，然而舌尖根本不聽使喚，大腦在靈魂之焰的衝擊下陣陣劇痛，她眼前一暗，眼看就要往前栽倒。
    司夜在蘇洛不自覺前傾的時候伸手扶住了她，用手背碰了碰少女溢出冷汗的額頭，微微蹙眉道，“……想不起來也不要勉強，阿洛。”
    他側頭看向了風姿卓絕的龍族女性，淡聲道，“你就是與阿洛簽下「契約獸」的對象……既然如此，早在朧月森林裏她試圖以精神力與其他對象刻下「契約獸」的時候，你就應該有所察覺了，為什麽沒有直接找過來？”
    “因為阿洛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約修婭好脾氣地笑了笑，並不介意這個人類的僭越，目光憐愛地看著白發少女，“……這也是巨龍的試煉啊，還好阿洛沒有讓我失望，順利找到了水晶峽穀來。”
    親眼目睹了巨龍變人，貌似還變成了蘇洛的契約獸，除了司夜之外的所有人都有點目瞪口呆，焰白的光團更是直接飄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碰了碰約修婭細鱗的長裙。
    “約修婭……你真的是約修婭啊？這才多久不見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焰白好奇道，聖戰之前他還未開靈智，隻記得主人的音容笑貌，對其他人都隻剩一個模糊的印象，但約修婭是與蘇洛結下靈魂之契的龍，在最後的時光中，焰白記得她將靈魂中的魔力給了他們倆，遙遙屹於世界的兩端形成牽絆。
    “已經過去三萬年了啊……這可是足以令普通的真龍族死去三十次的漫長時光了。”約修婭輕笑了一聲，金色的眼睛注視著飄在眼前的光團，也麵露懷念之色，“看起來，我們的晨曦女神已經先一步取回自己的刀了啊，不過從前你就是最黏阿洛的那個，最後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直到現在還縈繞在我耳畔呢。”
    “……「初始的啼哭是生命誕生的標誌」不是你們說的嗎！”焰白臉上一紅，別扭地移開了視線，他的意識的確開始於痛哭之中，也唯有那刻骨銘心，幾乎撕裂刀刃的劇痛，才使得冷鐵之中燃起靈魂之焰。
    蘇洛忍不住笑了笑，靈魂之焰中暖融融的飽足感讓她再次眼眶發熱，她輕輕吐了口氣，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兩段古銘文書寫的誓詞：
    “曾斬斷黑暗的雷因懷茲，
    祈求你再次化身利刃，刺穿誓約之敵的心髒；
    “曾鑄就此靈魂的巨龍之軀，
    祈求你再度抬首高呼，震碎盤踞於此的冰層。”
    一如《晨曦讚歌》中揭示的那樣，唯有白焰為刃，巨龍鑄魂，她的靈魂之焰才會真正變得完整，而這正是完成女神試煉的根本。
    “小白，約修婭……”她抬起頭，顫聲說道。
    光團與海翼龍聞聲都微微一怔，相互對視了一眼，而後齊齊望向了蘇洛。隻有他們彼此知道，等待了這數萬年的時光，不過是想再聽這個人這麽叫自己一次罷了。
    所以焰白守著封印裏的古戰場，約修婭守著映絨草裏的幻境，固執地非要這個人親手將他們從過往的歲月中拉出來。
    沒有蘇洛，沒有純白靈魂之焰的世界，隻不過是過往虛妄的泡影罷了。
    焰白飄到了約修婭頭上，杵在她蓬鬆的銀藍色長發裏，當初那個躲在蛋殼裏出不來的膽小鬼幼龍已經長出了遮天蔽日的巨大身軀，龍威讓伊斯特拉也感到顫栗；而當初隻是一柄武器的他也生出了靈魂之焰，變得能像這樣與曾經的同伴插科打諢。
    隻有蘇洛還是蘇洛，是他們固守的記憶中那個明豔的少女，卻有著屬於未來的模樣。
    這是命運予以他們的饋贈。
    “好了，敘舊就放到以後再來。”約修婭把頭頂某隻光團拿下來，拒絕讓他繼續禍害自己的發型，她向蘇洛笑了笑，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司夜一眼，“你們來水晶峽穀，似乎不光是為了巨龍的試煉吧？”
    眾人這才回神，想起了此行的最大目的。蘇洛將玖斕的情況簡單說明了一番，約修婭聽完若有所思，“奧茲尼格斯那家夥……最終還是走上這條路了啊。”
    “約修婭你之前見過他嗎？”蘇洛問道。
    “第二次大荒蕪現象開始之前，我曾經去過玖斕。”海翼龍輕輕歎了一聲，“混血之龍原本是絕不該誕生的禁忌，為了龍族的安危我有義務了解事情的始末，隻是那時候的奧茲尼格斯被仇恨蒙蔽，根本無法交流，後來有伊斯特拉跟你的刀看守封印，也輪不到我插手了。”
    被點名的伊斯特拉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隻有在這頭幾乎稱得上是所有龍族大先祖的永生之龍跟前，他那身遊刃有餘的勁兒無處安放，仿佛還是當年追著艾麗塔教授身後跑的小鋼炎龍。
    “更令我擔心的是那個名為「露奈亞娜」的少女……如果她真的是由純白靈魂之焰剪影中誕生的靈魂，任由她與奧茲尼格斯深度接觸就太危險了。”約修婭抬頭道。
    “這與晨曦女神的試煉有關嗎？”司夜敏銳地察覺到了某些可能性，“你知道《晨曦讚歌》的全文？”
    “很遺憾，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個還沒法化人形的幼龍，並不比焰白的情況好上多少，阿洛最後留下的訊息中，我們都隻記得自己的部分。”
    約修婭聳了聳肩，“不過要是以聖戰時期的阿洛為晨曦女神覺醒標準的話，「白焰為刃，巨龍鑄魂」就是所謂女神試煉的第一步，有了能容納全部力量的武器，並承載元素精靈沉重愛意的堅韌，純白靈魂之焰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力量。”
    “然而這兩者並非唯一不可取代，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能夠鑄造出靈火之刃的鑄劍師，但永生之龍足以承載純白靈魂之焰的重量。”
    “也就是說……一旦奧茲尼格斯度過逆鱗成為永生之龍，就有可能為露奈亞娜「鑄魂」……？”拉緹絲的神色凝重，顯然產生了某些不好的聯想。
    “沒錯，原本純白靈魂之焰才是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存在，然而三萬年後的人類連純白靈魂之焰都能複刻，區區兩柱試煉也不無可能。”約修婭緩聲道，金色的龍瞳注視著眾人，最後落在了蘇洛身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白發。
    “我會跟你們去玖斕的，如果奧茲尼格斯真的度過逆鱗，那我的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壓製他的龍了。”海翼龍的手順著蘇洛的鬢發滑到了臉頰，忽然湊上前，像之前龍形時那樣輕輕蹭——吻了一下她柔軟的小臉。
    蘇洛臉上頓時漲紅了一片，被巨龍蹭蹭倒無所謂，但忽然被漂亮的大姐姐靠近親吻的話，即使是女生也會忍不住心跳加速的！
    焰白忍不住嘖了一聲，擠開約修婭的手坐回了自己在蘇洛肩頭的禦座。
    約修婭眼露笑意，“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勞煩各位滿足我一個小小的願望。”
    海翼龍直起身，看向了蘇洛身邊的同伴們，人類，不同種類的奧拉獸族，煌月族人，甚至還有鋼炎龍與佑夏的炎狼，她的身邊總是會聚集起各式各樣的人，無論是什麽種族，都能在她這裏受到自然的對待，沒有偏見，也不會刻意製造「平等」，就像世界本該有的樣子。
    就連這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與三萬年前一樣。
    約修婭仰頭發出了一聲短促清麗的龍吟，峽穀中的極樂鳥們像是聽到號令一般齊齊飛起，先前那隻圓滾滾的小家夥也出現了，撲扇著翅膀飛過來，叼起蘇洛一束白發把她往映絨草叢裏帶。
    “誒，是要我們進去的意思嗎？”蘇洛跟著往前踉蹌了兩步，回頭一看自己的小夥伴也被極樂鳥們帶了進來，“但這樣不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約修婭笑著攬住了她的肩，她已經猜到海翼龍「小小的願望」是什麽了。
    映絨草叢受到刺激，迅速爆開金色的花粉與果實，這一次花粉覆蓋的區域多了許多人，與極樂鳥們湊作一堆，一些人被拉進花叢時臉上還帶著驚訝的神情，另一些因此露出歡笑，看上去熱鬧而和諧。
    映絨草的花粉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切，覆蓋掉三萬年前的場景，留下了新的幻境。
    見到這一幕的蘇洛鼻腔發酸，為了不讓自己丟人地再一次哭出來，她趕緊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普通的映絨草隻有兩三年的壽命……約修婭是怎麽讓三萬年前的幻境保留到現在的？”
    海翼龍聞言彎了彎眼角，似乎很高興契約對象主動問起這個問題，她撫弄了一下蘇洛鬢角的頭發，“阿洛，你覺得我的水晶峽穀是為什麽存在的？”
    “是約修婭的……家鄉吧？”蘇洛猜測道，鋼炎龍的龍血視界就是他們一族生活的地方。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歸處。”約修婭金色的龍瞳望著她，“最初的最初，這裏隻是一處長著映絨草的荒原而已。”
    蘇洛微微一怔。
    “那時候我根本無法接受你消失的事實，在失控的邊緣痛苦掙紮，卻在瀕臨破碎的大地上看到了這從映絨草。”
    “裏麵記錄著……十多年前的事情，是我最初遇到你與大家，一起旅行的時候。”
    “那成為阻止我失控的唯一的枷鎖，至少這裏還留有你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那一刻我就決定一定不能讓這偶然留下的幻境消失，否則偌大的世界中，我又該去哪裏尋找你的蹤跡呢？”
    “我費盡心思想要留下這些脆弱的絨草團，展開結界阻擋風雪，搭建屏障調節日光，讓水元素自然凝聚，引導極樂鳥輔助授粉，確保它們的生長過程萬無一失。”
    “在每一批映絨草枯萎之前，我都會種上新的，以幻境投影幻境。不知不覺間結界之中多了許多前來躲避風雪的動物，屏障也越來越高，最後堆疊出山脈與峽穀，喜愛映絨草的極樂鳥甚至在這裏形成了聚落。”
    約修婭的聲音緩了緩，“這些為保護映絨草生長的環境逐漸形成了完整穩定的生態圈，即使再過三萬年，隻要我不死，映絨草中的幻境就不會消失，這就是我的「水晶峽穀」。”
    “約修婭……”
    “但是，如今這裏也終於迎來了新的主角呢。”海翼龍伸手攬過了白發的少女，有羽毛循例的極樂鳥停在了她的肩上，“阿洛，來笑一個。”
    映絨草記錄下了少女的笑容，就像相框裏泛黃的古舊畫作被換上了新的彩圖，而畫卷之中的人卻依舊。
    這交替的瞬間，正是海翼龍用心守護了三萬年的，最珍貴的「秘寶」。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四天終於憋出來了……！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