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洛身陷回憶的夢境之時,  司夜也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察覺到異動的伊斯特拉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確認不是敵襲後又睡意惺忪地磕上了，司夜抬頭望了望峽穀外清冷的夜色，沉思了一會兒，起身走向了露營地之外。
    巨龍約修婭的視線聚焦在他的身上，她是峽穀的主人,  當她在這裏用意識注視著某人時,  會令人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看著自己,  以司夜的警覺自然是立刻驚醒，想來永生之龍應該不會有閑心在睡覺時還盯著他看，那麽就是有事想要單獨跟他聊聊了。
    司夜自覺選了個遠離露營地，又能安靜交談的避風角落，沒站一會兒,  一隻羽毛絢麗的極樂鳥便撲著翅膀落在了他身邊樹杈形狀的冰晶上。
    那隻極樂鳥與之前見過的都不一樣，有著與龍瞳非常相似的黃金瞳,  以完全不符合一隻小鳥兒的氣勢默默注視著眼前的黑發學士。
    司夜心中了然，朝那隻極樂鳥微微頷首道,  “約修婭想跟我說什麽？”
    鳥兒細嫩的爪子在樹杈冰晶上來回跳了一下,  歪了歪頭看他,  似乎也在糾結該怎麽開口。
    司夜並不催促她，目光落在了露營地的方向,  巨大而美麗的海翼龍收起了那半透明的炫目龍翼，柔軟的肉鰭合在一起，像是張開的海蚌,  用最柔軟的內裏小心地將白發少女捧在手心中。
    蘇洛枕著她的肉鰭睡得正香，司夜起身離開時她似乎正經曆著一場美夢，嘴角都帶上了些許快樂的弧度。
    寧願操控極樂鳥來與他交談，也舍不得挪動身體驚醒睡夢中的蘇洛，雖然他無法確定這位峽穀主人的真實立場，但至少約修婭對她的契約者是真心實意的喜愛。
    司夜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決定，上古時代的焰白還是一柄靈智未開的冷鐵，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身份尚且說得過去，但在活過創世紀直至今日的永生之龍約修婭跟前，就很難再瞞下去了。
    極樂鳥張了張翅膀，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故人的氣息，你恐怕不隻是個普通的考古者吧，司夜學士？”
    “比起「故人」，約修婭更想用「宿敵」來形容，對嗎？”司夜抬眼看向冰晶樹枝上的鳥兒，冰藍色的眼睛裏依舊不見情緒起伏，“你的感覺沒錯，如果說阿洛是晨曦女神的宿體，那我也可以說是「魔君」的延續。”
    極樂鳥金色的眼瞳微微緊縮了一瞬，它周身釋放出強大的龍威，附近的空氣陡然變得有些粘稠。
    “你明明知道，卻還是與她在一起？”約修婭幾乎瞬間被激起了敵意，就像初見之時司夜對她的防備，她也本能地無法信任這個看似沉穩的考古學士。
    麵對極樂鳥的質問，司夜眼中波瀾未起，平靜地看著它。
    “晨曦女神是目前能夠溯源的曆史中，唯一與「魔君」產生過交集的存在，我與阿洛不同，不光沒有記憶，連靈魂之焰中的既視感也沒能繼承下來。”
    學士的聲音頓了頓，“我隻是想知道在創世紀中發生的一切，以及「魔君」……到底是什麽。約修婭若能給我答案，我也就不必再隱瞞身份了。”
    “我可沒辦法回答你，聖明魔君是那個時代的神靈，即使接觸過也無法對他們的存在準確下定義，老實說你也在這個時候蘇醒已經夠令人驚訝了，更何況——”
    極樂鳥的聲音一滯，像是回想起了一些難以言說的事，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你是怎麽遇到阿洛的？”
    司夜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眼，沒有再深究，簡單說明了他一路調查女神遺跡，最終潛入北迦教會，在朧月森林的降生儀式中救下蘇洛，並作為冒險者與她一路同行到現在的經過。
    聽完之後極樂鳥久久沒有回音，絢麗的尾羽從冰晶樹枝上垂落下來，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形。
    “明明誰都不記得了，她回到這個世界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卻還是你啊……”
    約修婭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歎了一聲，金色的眼睛望著眼前黑發藍眸的年輕學士，隻覺得剛才心中那股防備的勁兒突然就妥協了，事到如今她還在意什麽呢，即使最後的結局如此慘烈，但與這個人一起旅行的時光，的確是洛德露西婭·梅爾蘭斯一生中笑容最為明亮的時候啊。
    構築靈魂的巨龍與化身為靈的白焰刀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即使知道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也依然默許了他與蘇洛繼續同行，就算當初的絕境再現又何妨，她早已不是那個躲在蛋殼裏不肯出來的幼龍，這一次她必然不會允許蘇洛再麵臨同樣的境遇。
    純白靈火與魔君之間的因緣不曾被三萬年前那撕裂大地的一刀所斬斷，他們能跨越時空在此時重逢就是最好的證明。
    極樂鳥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中已經沒有了初時的防備，倒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閃爍，它歪了歪頭看向黑發的學士，“也就是說，你特地救下阿洛與她同行至今，隻是想從她那裏找到關於創世紀遺跡的線索？”
    極樂鳥的聲音停頓了一瞬，“你隻當她是單純的同伴，沒有一點別的心思嗎？”
    司夜聞言怔了怔，理智上他應該立刻在永生之龍跟前澄清，但話已經湧到嘴邊的同時，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雙神采奕奕的翠綠眼瞳。
    那雙眼睛的主人曾笑著對他說無論去哪裏，想要做什麽，她都會陪他一起完成。
    到底是沒法欺騙自己的心。
    約修婭露出了玩味中帶著揶揄的眼神，身後絢燦的尾羽晃動了一下，初見之時司夜下意識對蘇洛的維護之情顯然不隻是單純的旅伴，想當初萊德在旅途中也總是這樣無意識地照顧露西婭，還有兩人腕間那隱隱相連的「魂鎖」。
    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性命草率交給別人，即使司夜什麽也不記得，他仍然在潛意識裏將初見的白發少女劃入了絕對可以信任的範圍之內。
    “……與阿洛在一起的確很愉快，但現在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司夜輕輕撇開了目光，眼底湧上了一縷金色的銘文，那是他的導師菲妮絲留下的魔君封印，“連我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感情，也不必告訴阿洛，平白令她困擾。”
    極樂鳥發出了一聲帶笑的清鳴，拍了拍翅膀，直接落在了司夜的肩上，並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但你應該把真實身份告訴她。流傳的曆史上你們可能是你死我活的宿敵，但真相並不隻是這樣，巨龍鑄魂之後，阿洛會恢複靈魂之焰中的某一段回憶，而無論是哪個時期的回憶，我相信她都會看到你。”
    司夜的眉頭微微一挑，麵露不解之色。
    “詳情就讓她親口告訴你吧。順帶一提，我會認出你並不是因為魔君的靈魂之焰，事實上你沒有在我麵前點燃過那純黑的靈火，但是你的臉……與三萬年前的那個人完全是一模一樣哦？”
    語畢，極樂鳥像是感知到了什麽，身形逐漸暗淡，拍了拍翅膀便消失在了司夜的肩頭，黑發的學士回過頭，看到蘇洛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扶著牆壁的冰晶走出營地，翠綠的眼睛怔怔地望向他。
    -
    蘇洛在看清萊德麵容的瞬間醒了過來。
    心跳得很快，用力地撞擊著胸腔，好一會兒她才中耳畔激烈如擂的心跳聲中回過神，閉上眼睛長長地吐了口氣。
    這一次的夢境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不是一段沒頭沒尾的回憶，更像是洛德露西婭在北大陸度過的所有時光的縮影。不過蘇洛知道她最後的心願也沒能實現，南北大陸依然開戰了，戰火延綿數百裏，到處都是被暗元素侵蝕的魔獸與披甲執銳的聖騎士。
    甚至連她自己也沒能躲過，從漆黑猛獁到更高階的魔獸，最後是一切的源頭——北大陸的真神魔君。
    仿佛在夢境中度過了數年，手中還殘留著白焰刀刺入敵人心髒的感覺，蘇洛抬起頭，看著星光璀璨的夜空，一時間有點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阿洛？”焰白的光團從她發間冒出來，睡意惺忪地蹭了蹭她的頸窩，“怎麽了，做噩夢了？”
    “算不上是噩夢，隻是回想起了一些經曆。”蘇洛笑了笑，那的確算不上是噩夢，好像洛德露西婭願意給她看的，都是生命中彩色的瞬間，甚至還貼心地在分離到來之前切斷了夢境。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發現黑發的學士不見蹤影，剛剛平複了些許的心跳頓時再度加速，連聲音裏都帶上了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意，“……司夜呢？”
    “出去起夜了吧。”焰白嘟噥道，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不太對勁，眼中的睡意頓時消退了不少，“阿洛，你到底回想起什麽了？”
    蘇洛沒有回答，也起身走向了營地外圍，她很快就找到了站在峽穀外的學士，那人黑發黑衣，背影好像要融入夜色裏，聽到她的動靜後便轉過頭來，顯出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與夢境中妖紫的眼睛不一樣，但那張臉依然與最初將洛德露西婭救出牢籠的臉，還有分別時帶著些許黯然的臉重疊在了一起，恍惚間像是跨越了千萬年的重逢。
    司夜……或者也可以叫他魔君萊德？
    夜風吹起了蘇洛白色的長發，司夜向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後自然而然地替她整理了厚毛披風的領結，一邊出聲叮囑，“夜裏風大，怎麽起來了？”
    這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也與夢境裏的萊德十分相似，他總是習慣分一絲目光留在她身上，無論多細小的不適也會被注意到，蘇洛眼眶莫名一熱，任由對方整理她匆匆披上的毛領，低頭垂下了目光。
    “我做了一個夢。跟司夜之前的猜測一樣，一個像是晨曦女神……不，應該說是洛德露西婭·梅爾蘭斯回憶之夢的場景。”
    蘇洛低聲說道：“那是一段非常愉快的回憶，我見到了曾經的同伴，見到了約修婭，伊雷的祖先，沒有化靈的小白……還有你。”
    司夜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瞬。
    “在朧月森林初遇之前，我們就已經見過了吧。”白發的少女抬起頭，翠綠的眼睛裏閃爍著氤氳的光，“你到底是誰呢……？”
    “抱歉，阿洛，我沒打算瞞著你。”司夜收回了手。
    一簇黑色的靈魂之焰在他指間燃起，那是不帶任何色彩的純黑，似乎連周遭的光也一並吸了進去，比夜幕更加幽暗，一眼看不見底。這不是蘇洛第一次看到司夜點燃靈魂之焰，但那幽深的黑色仍然令人暗自心驚。
    “我是魔君的宿體，這純黑靈火就是證明。”司夜低聲道，聲音裏似乎含著一聲微微的歎息，“這是與我們之前遇到過的侵蝕結晶完全不在一個等級的暗元素，所以元素精靈才會對我避之不及。”
    “不過與你不同，我沒能繼承過往的記憶，從一開始就是一片空白，隻能從曆史之中尋找真相的隻言片語。”
    “我並非自然降生，沒有父母，亦無血脈至親，傳承下來的隻有這純黑靈火，還害得我唯一的導師因此亡故。”司夜低頭看向了自己掌心的脈絡，隨後用力握成拳，“你問我到底是誰，我其實也想知道我是誰，又從何而來，該往何去。”
    夜晚的風很冷，在峽穀外站了這一會兒，徹骨的寒意已經凍得蘇洛骨頭縫都在疼，卻也令她徹底從剛才的夢境中抽離，回到「蘇洛」的意識中來。
    回憶裏的萊德也曾為此迷茫過，最後是洛德露西婭跟他一起找回了過去，雖然是並不怎麽愉快的方式，她依稀記得這是魔君複蘇的方式，與萬古長存的聖明不同，魔君每一次蘇醒都會擁有全新的神格，而蘇醒的契機則依靠北大陸民的「信仰」。
    聖戰之後諸神隕落，是誰的「信仰」在跨越三萬年之後，還能讓魔君複蘇呢？
    蘇洛心中柔軟，伸手握住了學士微微顫抖的手。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被這一次的夢境影響太深，直到剛才都還有些分不清哪邊才是現實呢。”
    她抬起頭，翠綠的眼睛裏是司夜熟悉的神采，像森林深處浮動的螢光。
    “不管是誰的宿體，司夜就是司夜，是聖德拉戈羽學院出身的一流考古學士，也是純白耀影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啊。”
    “我會跟你一起尋找的，完成你導師的遺願，搞清楚創世紀到底是怎麽回事，魔君的複蘇又意味著什麽。”蘇洛笑了笑，“這麽一想純白耀影還真是不得了，不僅有十二煌星、佑夏炎狼，連晨曦女神跟魔君都加入了，放在神代時期可是足以毀滅世界的陣容啊。”
    “阿洛……”司夜望著她，半晌回握住了少女的手，向往常那樣輕輕揉了揉她的白發。
    落在頭頂的觸感熟悉的讓人想要落淚，蘇洛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發紅。夢境裏的司夜也喜歡像這樣揉揉她，宛如無聲的安慰。
    “等玖斕那邊的任務結束之後，我就好好跟你講一講這一次的夢境吧，司夜。”她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是一段短暫又漫長，但很愉快的回憶呢，說不定也會讓你想起什麽，在此之前……”
    “先讓我滿足一個願望好不好。”
    司夜還沒來得及點頭，白發的少女已經走上前抱住了他，把臉埋進他的懷裏，不一會兒就有濕痕蔓延開來。
    蘇洛用力地箍緊他的腰，被熟悉的氣息所籠罩，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這是夢醒的前一瞬洛德露西婭最想要做的事情，如果當初分別之時她也能像這樣不顧一切地抱住萊德，告訴他自己一點也不想回南大陸去，之後的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焰白的光團擔憂又無措地飄了出來，不知道蘇洛為什麽會突然失控，而司夜隻是溫柔地回抱住了她，讓她可以靠在自己懷裏盡情發泄。
    作者有話要說：
    沉迷ff14的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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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桜凪  33瓶；emmmmm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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