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想要,  見先祖，爺爺？”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隻高大的鯊魚人魚，七海更是急切地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看向了力特。
    “你是蘭姆力特老師的後裔？不過老師的確擁有鯊魚人魚的體征，但是……”七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隨即混亂地搖了搖頭,  血統的變化並不重要,  能找到老師才是最關鍵的。
    “老師他還健在嗎？你知道老師在哪裏？”
    力特有些為難地停頓了一下：“爺爺，自己住，不喜歡，被打擾。”
    “蘭姆力特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呢？”一旁的蘇洛摸了摸下巴說道。
    “是在翡藍神殿中被提及那位知識淵博已經卸任的祭司。”司夜已經回想起來，低聲在團長身邊解釋了一句。
    “原來那位祭司也是七海的老師啊……”蘇洛了然道。
    “隻不過這樣一來就有點奇怪了。”司夜看向高大的鯊魚人魚,  在七海的連番詢問下他有些手足無措地往後麵退了一點，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情緒強烈的他人。
    這種像是反應不過來的笨拙感時常會出現在王魚血統淡薄的塞壬海族身上,  因此他們大多隻能從事簡單而辛苦的工作，且薪水低廉,  在一些塞壬貴族家裏甚至會被當做奴隸對待,  隻比那些直接淪為拉車牲畜的同族要好上一點點。
    然而曆代神殿的祭司都是從女王魚卵裏直接誕生的貴族血係,  神殿的壁畫上也描繪了不少相關的場景，從力特的年齡來判斷他與那位卸任的神殿祭司之間應該不會超過三代血係,  王魚的血統竟然就已經淡薄到這個程度了？
    這也是讓七海覺得詫異的地方，不過正因為力特表現出王魚血統淡薄的特性，他的話反而具有可信度——這樣的人魚還沒有聰明到能撒謊的地步。
    “你可以直接告訴蘭姆力特老師,  是「七海」回來了，他一定不會拒絕我的探訪。”七海看向為難的鯊魚人魚。
    或許是潛意識中還留有對王魚繼承者本能的服從，也或許是因為七海的態度過於坦蕩直接，力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帶他去祖爺爺獨居之處的請求。
    外麵已是深夜，維特商社結束了一天的營業，店員們都各自回家或者二樓的房間休息，哈諾恩老爺也不知道去哪個地方繼續瀟灑了，考慮到這麽多人在晚上一起行動會很醒目，白影小隊中隻有蘇洛與司夜跟七海一同前往，剩下的人都留在商鋪裏等待後續消息。
    夜晚的翡藍城依舊是水霧繚繞，呼吸間都帶著濕潤的氣息，力特高大的身影遊走在前方，帶領三人穿過下層區盤根錯節的街道，最終停在了某個角落裏破舊的貝螺建築跟前。
    房頂的螺殼已經破損了一部分，因為位置過於偏僻，房屋周圍長滿了各種搖蕩的水草，發光珊瑚的形狀也沒有統一修剪，橫七豎八地擋住了大半門窗，不注意看的話很容易就會被忽略過去。
    “我們，到了。”力特停了下來，脖頸上的魚鰓用力呼吸了一下，吐出了一連串細小的泡泡。
    七海抬起頭，目光落在被水草侵蝕得斑駁脫落的房門前，用力握了握拳才伸手敲響了房門。
    貝螺房屋內傳來一聲沉穩的應答，一行人推門而入，在房間中看到了一位身穿長袍，體型高大的人魚。他已經不再年輕了，皮膚上起了細小的褶皺，後腰上的魚鰭也不再挺拔，從魚鰭的形狀上可以看出他與力特一樣是鯊魚人魚，隻是樣貌上要更加偏向人類的特征，顯然是王魚血統更加純粹的人魚。
    年邁的人魚抬起頭，一雙與年齡相比過於清澈的眼睛看向了眾人，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
    力特貼心地關上了房門，遊走到角落的櫃子邊上去為客人們倒水。前任神殿祭司的家中頗為簡陋，四個人已經讓這間小客廳捉襟見肘，連凳子也不太夠，蘇洛跟司夜自覺站在了後麵，把唯一的座位留給了七海。
    “好久不見了，七海殿下。”蘭姆力特緩緩開口，聲音帶了些含混的沙啞，像是幹枯的貝殼間相互摩擦的聲響。
    “這個稱呼隻會讓我難堪，老師。”七海自嘲般勾了勾唇角，整個翡藍城之中大礙也隻有這位固執的前任神殿祭司會用“殿下”來稱呼他了。
    他走到了人魚對麵坐下，“如您所見，現在的我隻是個變成人類才敢偷偷潛回翡藍的流放者。”
    的確是很久沒見了。七海有些感慨，四年前兩人分別時還是在那樣兵荒馬亂的情景裏，他都記不清上一次像這樣平靜地坐下來與老師好好交談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我沒能感應到殿下的回歸，是因為「絕水」凝息啊……”蘭姆力特的視線落在了七海微微凸起的喉嚨口上，那裏不斷湧動著某種排斥水元素的力量，形成了一層薄薄的防護罩，隔絕了海中所有的水流，因此才讓七海像個真正的人類一樣在翡藍城中肆意行走。
    絕水凝息對於天生被水元素精靈眷顧的塞壬海族而言無異於劇痛的毒藥，七海忍受了這延綿的痛苦，也因此得以隱藏自己的身份，不光是曾經熟悉他的蘭姆力特老師，在凱旋的遊/行中與他擦肩而過的姆雅王魚九洋也未曾察覺。
    年邁的人魚看了看七海身後的兩個人類，一位有著強大的天賦魔力，哪怕隻是站著不動，她身邊的水元素精靈也在活躍的流動，而另一位有著高超的銘文魔法造詣，讓七海殿下得以隱藏身份回到翡藍的這顆「絕水」凝息，大概就是出自他手。
    看來殿下在離開翡藍之後也有好好適應陸地上的環境，還結實了有趣的異鄉人，蘭姆力特為此感到欣慰，七海的改變會為族群帶來全新的視角，也會成為解決族群危難的契機。
    “不過老師看上去對我的到來並不意外。”七海紫色的眼眸注視著曾經引領他前行的人魚，內亂分別之時還是蘭姆力特老師掩護他逃出王宮，離開翡藍躲避來自血親的追殺令，雖然那時他已經卸任祭司的職位，卻沒有眼下這麽落魄，九洋那個脾氣暴躁的家夥難道還惱羞成怒地找了老師的麻煩？
    蘭姆力特搖了搖頭，他擁有強大的感知魔力，輕易就能看出這位從小侍奉到大的小殿下的心思。
    “九洋陛下脾性火爆，卻並不是無知之人，不會為難我這樣的老人。”年邁的人魚頓了頓聲，繼續說道，“她不喜我出現在跟前的原因，與我提前知曉你的到來是一樣的——我感知到了族群的危機，在許多年以前。”
    七海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蘭姆力特是神殿中少有能夠做出預言的祭司，他在多年前就向當時還是女王魚的母親進言，預言海族即將遭遇從未有過的巨大危機，而後海族曆史上史無前例的雙生子繼承者便誕生了。
    在兩人交談之間，力特將貝殼形狀的杯子盛了水，挨個擺在了蘭姆力特與七海跟前，站在後麵的蘇洛與司夜也有份。
    做完這一切後他帶著期待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祖爺爺，而蘭姆力特也如他所願，微微笑著拍了拍鯊魚人魚的肩，就像哈諾恩老爺經常做的那樣。力特像是得到了偌大的獎賞，心滿意足地搖晃著尾巴遊走到了爺爺身後，繼續當起了護衛。
    力特的神色輕鬆，而年邁人魚的神情卻有些沉重，七海對此也很疑惑：“老師，力特他真的是……”
    “是我的孩子。按照人類的血緣關係來講的話，應該算是我的曾孫。”蘭姆力特說完，輕輕歎了口氣，“我的進言惹惱了剛剛登基不久的九洋陛下，陛下不再分殖魚卵給我的後裔，甚至對我的延續產生抵觸，那之後出生的魚卵血脈就急劇下降，到了力特這一代，就已經是這樣了。”
    七海頓時明白了他話語背後的含義：“力特的年紀……？”
    “他是在你離開翡藍之後出生的。”年邁的人魚垂下了眼睛。
    站在七海身後的聞言蘇洛也驚了一下，七海說他離開翡藍是四年前的事，力特高大健壯，怎麽看都是成年人魚的體格，年齡居然還不到四歲？
    越是遠離王魚血統就越會表現出普通獸類的特征，原來不止體現在外表體征上，在生物性狀上也會產生影響嗎？
    “我並不怨恨陛下的決定，認為個體特性沒有傳承的價值而中斷其延續的血脈是姆雅王魚的天賦王權，這是族群中最睿智的王的判斷……”
    “但這並不合理。”七海打斷了蘭姆力特的話，“如果老師的智慧與感知魔力沒有傳承的價值，那在我看來大部分塞壬貴族也沒有延續的必要。”
    “這同樣也是來自「姆雅王魚」的判斷。”七海一口氣說完，隨即又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角，“……不過被驅逐出故鄉的王魚也沒有這麽說的立場吧。”
    年邁的人魚的抬頭看向了年輕的王魚，七海堅定的神情倒映在他的眼裏，像一絲溫柔的慰藉留在了蘭姆力特的心中。
    “這也是你不辭辛勞回到故鄉的原因嗎，七海殿下？”
    七海以沉默回答了他。
    “王魚不需要的體征、知識、記憶……都沒有傳承的必要，我們一族的麵貌是由曆代王魚來刻畫塑造，而不以某個體的信念為轉移，這是族群特性所決定的，也是塞壬海族延續萬年的基石。”
    “但是，這並不能證明姆雅王魚的決定是「正確」的，一旦遭遇能夠危及王魚的重大事件，整個族群都會陷入混亂的危機之中，我們早已習慣於依賴王魚生存，失去了作為個體的思考與傳承，隻會前往王魚所指的方向。”
    “……老師你曾經說過，我就是為此而生的吧。”七海顫聲說道。
    “連王魚的血脈也意識到了這之中蘊含的危機，因而誕生了在我族曆史之中首次出現的「第二個方向」。”蘭姆力特望著七海，輕輕點了點頭，“即使光芒不如另一位強烈，即使隻有很少的族人注意到，但你的確是王魚的血脈所留下的希望，七海殿下。”
    “——正如我現在等到了你的歸來。”
    七海輕輕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來，回望向年邁的人魚。
    “老師，你所預言的危機到底是什麽？”
    蘭姆力特歎息了一聲，而後緩緩開口：“許多年前我曾在神殿之中感知到了某種可能影響族群未來的重大變故，並將感知的預言交給了當時的女王魚陛下。陛下認為這預示著雙生子的出生，並在隨後竭盡全力地維護了族群的穩定。”
    “四年前的王族內亂裏，得知了這份預言的九洋陛下認為危機的來源是七海殿下你，因此采取了過激手段來維護自己的統治，我的勸言無效，隻能想辦法提前讓殿下離開翡藍，確保殿下性命無虞。”
    七海默然，難怪那時候老師好像未卜先知一樣出現在了還心存僥幸的他跟前，一路掩護他離開王宮到了陸地之上，這才從凶殘的同胞姐姐手中活下來。
    “我的感知中的確有預示姆雅王魚的繼任危機，但那並不是指兩位殿下的誕生，雙生子的王魚繼承者反倒會帶來希望。這許多年間我一直在尋找可能出現的源頭，直到今天在這裏等到了七海殿下，我終於能夠確定。”
    “這場危機的源頭——來自克拉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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