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維特商社所在的下層區已經是晚上了,  不過翡藍城地處深海,  與陽光隔絕，夜晚與白天的區別並不明顯，隻有街道兩旁的水母燈換上了更加沉靜的光芒，像是海底深處漂浮而出的晶瑩泡泡。
    白影小隊的成員都已經回來了，蘇洛走進店鋪裏的時候戴維正在跟伊雷聊天,  說起下午在市場上的見聞,  伊雷啃著蘋果聽他說,  毛色火紅的尾巴在身後晃悠了一下，力特立在他旁邊，單純的鯊魚人魚似乎沒有在海裏見過這樣毛絨絨的生物，眼神不由自主地被炎狼的尾巴吸引，像貓咪追著逗貓棒一樣隨著伊雷的動作來回轉頭。
    一個下午的相處倒是讓他倆的關係融洽了不少啊。蘇洛笑了一下,  抬手跟大家打了個招呼。
    “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阿洛？”伊雷轉頭看向她。
    蘇洛把讚加將軍府邸的情況跟翡藍神殿中的發現簡單說明了一下,  伊雷聽完略有些失望，雖然塞壬海族的社會結構很奇怪,  但種族文化堅固無比,  有著延續了上萬年的穩固細節,  目前看來並沒有出現可能導致戰亂的苗頭。
    “市場那邊也沒能找到什麽有意思的線索，倒不如說大家都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了。”薇妮卡總結道,  “即使以人類的目光來看過於□□並且缺乏活力，但這並不意味著海國埋藏著改變的種子，忽略個體因素以族群為整體來看的話,  能安穩長久地延續才是最重要的。”
    戴維點了點頭，“市場上的海族平民看上去生活得也不錯撒，我跟薇妮卡還買了好多新鮮的魚，哈諾恩老爺說晚上煮魚湯喝。”
    幾人又討論了一會兒，到了晚飯的時間七海跟米婭也終於回來了，貌美的人魚還保持著人類雙腿的狀態，大概是被煉金凝息的隔水作用影響，他看上去有些懨懨的沒精神，也沒有主動跟白影小隊交流什麽。
    蘇洛正想問問他那邊的情況，店鋪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這在翡藍城中是很少見的情況，塞壬海族階級性與服從性是血脈中根深蒂固的存在，哪怕是相對熱鬧的下層區域，被水霧籠罩的街頭大部分時間也是井然有序的，不會出現陸上城市中的高聲吵鬧。
    眾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哈諾恩老爺則了然地捋了一下胡子：“能在翡藍城裏鬧出動靜來的人隻有一位——是九洋陛下歸朝了吧。”
    九洋正是當今女王魚的禦字，從含義上倒是很容易看出與七海之間的血脈關係，以人魚的角度來說能以海洋為名的確是符合王者氣概的尊稱。
    蘇洛有些好奇，放下吃了一半的魚湯打算出去一睹姆雅王魚的尊容。白影小隊的成員都跟她一起走了出去，七海看了看氣氛愈發熱鬧的街道，也站起身走向了外麵。
    維特商社地處下層到中間層的必經之路上，是下層區中最繁華的街道，此時兩旁擠滿了各種體型的人魚們，都眼神發光麵帶崇敬地望向遠處緩緩走來的王魚護衛隊。
    能擔任女王魚親衛並能隨軍征戰的都是直接從女王魚賜予的魚卵中孵化出來的直係貴族，他們每一位都體格強壯，尾巴上的鱗片像鋼甲一樣堅硬，腰懸特殊的武器，氣宇軒昂整齊劃一地遊走在寬敞的街道上。
    與兩旁能看出不同魚種特征的平民們不同，女王魚的護衛很難用海洋中的物種來概括，硬要說的話他們更像七海——或者說九洋陛下，是非常純粹的人魚，分辨個體的方式更加接近人類，隻有五官上的細微差別。
    人魚群中的喧嘩聲突然安靜了下來，大量平民都自發地彎下腰，一些甚至匍匐在地，任由街道上彌漫的水霧將自己淹沒，所有人都朝向了王魚護衛隊走來的方位，向護衛身後那一位尊貴的陛下獻上自己所有的忠誠與祈願。
    姆雅王魚，九洋。
    蘇洛一行為避免在人群中太顯眼，也跟著周圍的人魚們半跪下來，唯有七海無動於衷，直到女王魚快要經過之時才隨便找了個比較高大的人魚身邊遮擋了一下。
    他原本就不屬於體格壯碩的那種人魚，幻化出人類雙腿之後更顯得嬌小，與身旁的橘發少女差不多高，在濕潤霧氣的包裹之中倒是不太容易被注意到。
    姆雅王魚不像人類帝王那樣乘坐萬裏挑一的寶駒或是精致奢華的廂轎歸朝，她直接遊走在充斥著濕潤霧氣與活躍水元素的街道上，體型足有王魚護衛們三倍大小，甚至比周圍的商鋪都還要高出一截，碩大的魚尾在水霧之中來回擺動，鱗片與七海一樣是晶瑩的白色，在水母燈的光芒中折射出細碎的火彩，無比炫目。
    女王魚對周圍朝拜的民眾視若無睹，瑩白的魚尾緩緩擺動，徑直經過街道，去往了塞壬貴族們居住的中間層。
    她身上帶著塞壬貴族甚至是七海都無法比擬的壓迫力，像是海洋上的暴風眼，哪怕隻是途經身邊也會讓人感到一陣喘不過氣的壓力，女王魚經過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直到那股暴風般的壓迫力逐漸遠離，眾人才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蘇洛也輕輕吐了口氣，雖然都是天生被水元素眷顧的偉大生物，但姆雅王魚與海翼龍的氣場完全不同，或許這之中也有約修婭對她格外包容的因素，不過這位九洋陛下的確如七海所說，是繼承了「水的攻擊力」的王魚血裔，待在她身邊好像隨時都會被刺穿一般，大概也隻有擁有她血脈的王魚護衛們能夠長時間忍受了。
    因為跟周圍的人魚一樣低垂著頭，蘇洛沒能看到女王魚的真容，隻看見瑩白魚尾上那勁瘦的腰身與及腰的長發，不過女王魚巨大的體型依舊讓她印象深刻，她忍不住看向了身後的七海，還保持著人形的紫眸人魚是個纖細的小少年，跟九洋陛下比起來就像是發育不良的豆芽菜，難以想象他們會是一胎雙生的姐弟。
    “你與那位陛下真的是雙生子嗎，七海？”蘇洛回過頭，悄聲問道。
    七海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點小無奈：“……雌性姆雅王魚的體格就是那樣，我這種的才算是正常塞壬貴族的身形。”
    “這麽看來的確很像女王蜂或者蟻後呢。”約修婭湊到了蘇洛身邊，笑著說道，“是族群中最大最完美的個體，因此才能保證繁衍後代的能力。”
    女王魚的護衛們也隨著陛下高大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道盡頭，兩旁圍觀的民眾們再次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一些交談聲也飄進了蘇洛的耳中。
    她聽到身後兩個鱘魚特征的人魚正用不太標準的通用語說話，聽了一會兒覺得奇怪，用胳膊肘拐了拐身邊的七海。
    “你們塞壬還會專程學習陸上通用語的嗎？”
    “當然不會。”七海給了她一個白眼，雖然那張漂亮的小臉即使翻白眼也挺好看的。
    “他們能說通用語，是因為姆雅王魚的血脈。不光是身體的特性，王魚擁有的一切知識也會通過魚卵分享給族群。塞壬的語言以歌聲為載體，對血脈偏薄，不具備第二發聲器官的族人來說並不好掌握，自古以來都是聖諭的語言，下層區這邊反倒是通用語比較流行。”
    蘇洛恍然大悟，不得不說這對族群來說是個非常便利的能力，她解開了心頭的疑惑，注意力也就被兩個鱘魚人魚的交談內容給吸引了。
    “陛下依舊是那麽風姿卓絕啊……這一次是哪裏發生了戰爭？”胖一點的鱘魚一邊感慨一邊詢問同伴。
    瘦一點的鱘魚敲了敲他的魚鰭，“討伐翡藍東海域的克拉肯眷族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那東西還沒有被剿滅啊？”胖鱘魚有點意外，“陛下上一次出征好像也是因為這個。”
    “不過躲在老巢裏不肯出來的膽小鬼。”瘦鱘魚不屑道，“隻敢暗中發展眷族搞偷襲，聽說最近不少外出的同族都遇到過克拉肯眷族的騷擾，不過曆經陛下這一戰它們可該老實一段時間了。”
    “就算克拉肯的眷族再出現，陛下也會把翡藍的敵人一網打盡的。”胖鱘魚看上去並不擔憂，“這片大海中沒有九洋陛下消滅不了的敵人。”
    “你說得對。”瘦鱘魚讚同道，兩隻人魚讚美著王魚的強大與美麗，相繼結伴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裏。
    不隻是他們，周圍的交談聲中似乎都充斥著對姆雅王魚的絕對信任，民眾們甚至不會關心戰局的損失與結果，因為在所有人心中勝利的一方都隻可能是無所不能的王魚陛下。
    蘇洛一行也回到了維特商社的店鋪裏，繼續剛才沒有吃完的晚餐。姆雅王魚那充滿攻擊性的凶悍體型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蘇洛知道為什麽七海在王選之爭中毫無勝算，甚至沒能發展出一兩個忠於他的親信，對塞壬貴族甚至血脈單薄的平民而言，根本就不會把身形嬌小的他當做王魚的繼承人看待。
    七海沉默地喝完了燉煮的魚湯，晚餐結束之後，眾人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繼續討論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對翡藍目前的情況……你有什麽想法嗎，七海？”蘇洛開口道，“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適，但我並不認為現在的翡藍城處在戰爭的風險之下。”
    “即使城中有一些在我看來不太合理的地方，但這取決於塞壬海族獨特的社會結構，它確保了翡藍近兩萬年來的穩定發展，再加上塞壬海市的出現，哪怕是下層區的平民們也能安逸地生活……基本可以排除內部誕生的危機。”
    蘇洛的聲音頓了頓，試著總結了今天的發現與見聞，“至於外部的危機，有姆雅王魚的守護與翡藍之心在，海洋中能夠威脅到翡藍城的生物根本不存在吧？”
    “最初以為女王魚陛下跟七海差不多，我還有些擔憂克拉肯眷族的襲擊，不過今天見過她之後就不再有這樣的想法了。”
    “喂，剛剛這句我可不能當做沒聽到啊。”七海眯著眼瞅瞅了某位團長。
    蘇洛聳了聳肩，繼續說道：“但七海你自己也明白「盾」與「劍」的差距吧？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比約修婭更具有壓迫性的存在呢，王魚陛下身邊的水元素精靈就像翡藍之心裏的水元素一樣，帶著近乎暴動的攻擊性，任何靠近她的生物都會被水流輕易地扯成碎片，隻要身處大海之中，就沒人能是她的對手。”
    “或許外域海的生物可以？”伊雷摸了摸下巴，回想起約修婭在塞壬海市前講述過的經曆。
    “那種程度的存在，一旦出現在我們所知的世界中輕易就能毀滅一切，不會慢吞吞地發展出眷族來騷擾統治這片海洋的主人。”約修婭搖搖頭，“不過這的確是種可能性，畢竟沒人知道克拉肯的真身到底是什麽，他出現的時機與行動也很蹊蹺。”
    “不該是這樣。”七海抬起目光，握了握拳，隨即又舒展開依稀帶著魚蹼的手指。
    “血脈中的「守護之力」拚命想要告訴我什麽……塞壬海族的文明不該是這樣，而這異常的節點會導致翡藍城深陷戰火，讓我的族人遭受滅頂之災。”
    美貌的人魚麵露困惑，低聲說道：“但我也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該如何拯救他們。”
    “你們說得沒錯，翡藍城中沒有陷入戰火的危機前兆，這個國度與我四年前被驅逐離開時一模一樣，我所能倚仗的隻有那些夢境而已……”
    七海痛苦地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如果蘭姆力特老師還在的話……他一定能為我指明前行方向……”
    聞言司夜微微挑眉，蘭姆力特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而一旁進來送水果的力特也愣了一下，直起身遊走到了七海跟前。
    “蘭姆，力特。”
    “你們，想要，見先祖，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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