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雷難得嚴肅起來的聲音讓在場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默，最後還是佑夏的狼王出聲打破了平靜，拍了拍手讓陷入困境的眾人回神。
    “好啦，不要這麽輕易就定義自己存在的意義。”多諾亞伸手揉了揉炎狼火紅色的短發，伊雷朝他呲出了小犬牙，到底還是在眾人跟前給了狼王麵子，沒有跟以前一樣不耐煩地直接拍開他的手。
    “需要解決的事一件一件來，佑夏數萬年的傳承中遇到的每一次困境都是這麽解決的。”狼王笑眯眯地看向大家，“至少在剛剛脫離「起源之穀」的這個時刻，好好休息商討接下來的對策才是最重要的。”
    狼王說的沒錯，現在再怎麽焦急擔憂也是沒用的，要如何對抗吸收同化了猩紅賢者的「起源之焰」眾人都還沒有頭緒，至少在再次進入「起源之穀」前，他們必須要思考出可行的對策。
    多諾亞為大家安排了休息的房間，佑夏之中沒有供外人住宿的旅店，那間寬敞的房屋其實是為遠行的伊雷留下的。
    炎狼晃了晃尾巴尖，正準備跟蘇洛一起回房間的時候，卻被狼王出聲叫住了。
    “因雷西亞，你留一下。”
    伊雷聞聲轉過頭，看向多諾亞的目光有些複雜。
    盡管多諾亞已經盡力表現出輕鬆開朗的模樣，但伊雷知道他此時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人，佑夏的狼王通過與守護靈狼的魂契與「起源之焰」相連，既然聖火處在暴走失控的狀態，那狼王的靈魂就一定在承受灼燒的痛苦。
    一旦失控的「起源之焰」逸散到外界，受到影響的不光是佑夏與更遠的炎之境，首當其衝被影響的其實是佑夏的狼王，多諾亞的處境遠比被同化的猩紅賢者更加危險，然而伊雷沒有當眾說明，他也選擇默默隱瞞了下來。
    誰讓某隻守護靈狼還在跟他鬧別扭，明明是因為擔心魂契失聯而千裏迢迢趕回佑夏，卻不肯當麵詢問他一句，連從這麽危險的地方歸來也拒絕跟他報個平安。
    “幹嘛？”伊雷不自在地甩了甩尾巴，視線瞄了多諾亞一眼，又快速移開了。
    “我隻是想告訴你，之前在京江的約定依然有效。”多諾亞看向自己的守護靈狼，“如果你現在還是認為我六年前的決定是錯誤的，在解決這次危機之後，我會歸還屬於狼王的「起源之焰」。”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伊雷莫名炸毛，尾巴都變成了粗粗的一根，他終於肯抬頭去看多諾亞，卻在觸及對方意味不明的眼神後又飛速地撤回，仿佛被蠍子蟄到一般跳起來逃走了。
    “總而言之現在先專心應對「起源之穀」裏的異變！”
    炎狼遠遠地扔下這句話，人已經跑了個沒影，多諾亞無奈地笑了笑，看向身旁目睹了一切的白影團長，“看來想要硬雷西亞跟你介紹我，還得費上一番工夫啊。”
    蘇洛忍不住扶額，還以為伊雷這次冒險回到故鄉是變成熟的表現，哪知道對上狼王就仿佛在家長跟前鬧脾氣的青春期小男生一樣，好像躲著不見就能解決問題似的。
    “我會試著勸勸他的，多諾亞。”蘇洛笑著回答道。
    ……
    …
    晚餐依然是佑夏特色的烤肉與那種口感綿實的樹根，大家聚集在多諾亞的院子裏，就著夜色與祭壇的火光放鬆交談。
    蘇洛向分開許久的同伴簡單說明了在伊蘇塔恩之後所發生的事，包括「紅蠍」的覆滅，司夜的不告而別，世界樹域的妖靈騎士，還有溫特米爾在獸亂之後的情況。
    “……笨蛋阿洛。”聽完全程的炎狼看了看她，毛色火紅的尾巴不自覺地在身後晃蕩了一下。
    “好歹我還專程來了佑夏，你聽完之後對團長的感想就隻有這個嗎？！”蘇洛忍不住伸手去捏伊雷的狼耳朵泄憤。
    “明明都自顧不暇了還要來佑夏蹚這趟渾水……可不就是笨蛋嘛。”伊雷的狼耳朵嫌棄地撲了撲，卻沒有躲開團長的□□，任她上上下下捏了個遍。
    “因為伊雷是重要的同伴啊，我可沒辦法看你陷入險境而無動於衷。”蘇洛收了手，望著炎狼笑眯眯地說道。
    “再說洛德露西婭的記憶中似乎也與佑夏頗具淵源，在小白的古戰場結界中伊雷也化身古代炎狼，跟霜狼獸神的弗洛斯戰鬥過吧？說不定三萬年前我也曾與你的祖先一起冒險呢。”
    聞言伊雷炎色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神色複雜地回望向了她。
    蘇洛本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揶揄自己就這麽成了祖先一輩，結果伊雷出乎預料地沒有說話，毛色火紅的尾巴有些糾結地掃過腳踝，最終停在了一個下垂的角度上。
    “……其實在阿洛你取回與溫蒂尼的契約之後，我就有種模糊的猜想了。”伊雷抬起頭，看向了夜空中璀璨的南雙子星。
    “融入血脈之中的記憶，雖然已經久遠到幾乎感受不清了，但是佑夏的傳承從未中斷，這段記憶的影子也就一直鐫刻在自「起源之焰」中誕生的守護靈狼的靈魂之焰上。”
    “在遙遠的過去，炎狼的血脈尚能在大地上自由奔跑的時候，的確有「誰」將起源之焰交給了佑夏。我們與「誰」有過約定，成為了彼時夜空中尚且隱匿的南雙子星的一角，將「火焰」約束在炎之境南岸的深淵峽穀中，為大地重新帶來生機。”
    炎狼說完，默默垂下了目光，“但是我沒有將這些告訴你，雖然我自「起源之焰」中誕生，我卻無比厭惡……甚至憎恨它的存在。如果確信阿洛你是那個將「起源之焰」的人帶給佑夏的人，那我……”
    “為什麽？”蘇洛看了看炎狼快要垂到地麵上的尾巴尖，忽然明白了過來。
    “是因為狼王口中六年前的那場事故嗎？”
    那場事故或許也是導致伊雷逃出佑夏的根本原因，直到今天他也沒能釋懷。
    “……嗯。「起源之焰」失去控製暴漲，就跟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伊雷從煉金行囊裏摸出了一個蘋果，在手中轉了幾圈卻都沒舍得吃。
    這是他庫存裏最後一個新鮮蘋果了，伊雷像個煙癮發作卻隻剩一杆存貨的老煙槍，每次都是拿出來嗅嗅摸摸，緩解一會兒上癮的神經之後又寶貝地收回去。
    “阿洛你已經知道了吧，守護靈狼與普通的炎狼不同，我的靈魂之焰是從「起源之焰」裏誕生的，沒有生養我的父母，也沒有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最初擁有記憶的時光，我幾乎都是跟多諾亞一起度過的。”
    “努卡……也就是多諾亞的父親，是收養我的炎狼，據說這是在降生儀式上我自己選擇的，雖然我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發生什麽了，但是努卡從祭壇上將我抱起來的感覺，是我對這個世界除了火焰之外的第一個認知。”
    伊雷摩挲著手中的蘋果，目光變得柔和了一瞬。
    “努卡是佑夏的「傳遞者」，通俗來講就是會定期去往外界的行商吧，他把佑夏的特產帶出去，再換些外麵的稀奇玩意兒帶回來，還有一些重要的大事件新聞什麽的，是佑夏對外聯係的窗口之一。”
    “所以他那裏總有聽不完的精彩故事與有趣的小玩具，或許這也是我最初會本能選擇他的原因之一吧……我喜歡那些綺麗的冒險譚，還有許許多多在佑夏從未見過的事物。”
    “努卡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在外旅行，所以家裏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跟多諾亞一起生活，他比我大了七歲，總把我當小孩照顧……咳咳，雖然那時候我的確還算是幼狼，但他也是個小屁孩吧？”
    說起這個伊雷的語氣就有些氣憤，“一點都不像別人家威風凜凜到處打架的哥哥，倒跟個操心過多的老媽子一樣，連我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之前清沒清理爪子這樣的小事都要管。”
    聽到這裏蘇洛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在家住可不能跟旅行時野外露宿一樣隨便，進入床鋪之前爪子還是要好好弄幹淨的。
    “再後來多諾亞年齡大了一些，就開始跟著努卡一起做「傳遞者」的工作了，雖然他不會去到太遠的地方，基本上還是會定期關注我的情況……”
    伊雷說完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把手裏盤玩的蘋果放回了煉金行囊裏。
    關注他的情況包括但不限於把從大司祭那裏逃課的他抓回來，給隔壁鄰居賠付他在撒歡時被燒毀的門窗等等。
    當然這些糗事就不用讓團長知道了。
    “我跟多諾亞都為身為父親的努卡感到驕傲，因為「傳遞者」的關係，他常常會思考佑夏的現狀與未來，而不像其他族人一樣盲目地對上萬年的傳承自豪——努卡希望佑夏能夠更加開放，不光是狼王、大司祭還有傳遞者，所有的炎狼都應該有接觸外界的機會。”
    “這個世界早已與佑夏熟知的模樣不同了，安居一隅一成不變的傳承……我也不認為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伊雷抬起頭，望向了今夜格外清晰而璀璨的夜空。
    “我很喜歡那時候的努卡與多諾亞，在明白守護靈狼的職責之後，我認為他們就是我想要帶給佑夏的未來，努卡表示他更習慣旅行的生活，所以我選擇了多諾亞成為繼任佑夏的狼王。”
    “我以為他們父子的信念是一脈相承的，但是那之後……”
    聞言蘇洛也沉默了下來，這一次來到佑夏她並沒有看到努卡的身影，炎狼的壽命比人類還要更長一些，多諾亞的父親還遠不到衰老的年紀，很可能是在六年前的事故中發生了意外。
    “在多諾亞完成狼王的繼任儀式，得到與「起源之焰」相連的魂契之後，也曾嚐試過一步步打開佑夏的國門，與炎之境內有過曆史淵源的種族建交就是其中一項，多諾亞也是在那時候跟鋼炎龍族長的伊斯特拉熟識的。”
    “在多諾亞的影響之下，佑夏之中也出現了願意接觸外界的炎狼，一切都在往我們的希望的方向發展，但在涉及「起源之焰」與佑夏國境的問題上，努卡卻與多諾亞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因為「起源之焰」的存在，佑夏幾乎擁有與世隔絕的天然高溫屏障，炎之境上除了數量稀少的鋼炎龍，幾乎沒有別的智慧種族能夠在佑夏的地域長期停留，努卡希望能改善這個情況，不光佑夏的炎狼願意出去，也能讓外界的人進來。”
    “但是多諾亞卻堅決地否定了這個提議，認為現在的狀態已經是佑夏能夠開放的極限，「起源之焰」的狀態絕不能波動，隻有這一點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
    蘇洛安靜地聽完伊雷的講述，從多諾亞驟變的態度中體會到了一絲殘酷的必然性。佑夏自神代時期就已存在，距今三萬餘年的傳承之中，肯定有無數的炎狼甚至狼王曾經萌生過與努卡相似的想法。
    但實際的結局是他們之中沒有一人成功，佑夏以近乎鐵律法則的方式保持最初的麵貌直到今天。
    思想是無法被禁錮的，那麽讓佑夏維持傳承，或者說將炎狼們困守在佑夏的緣由……一定是比種族存亡更加嚴峻的事實。
    「起源之焰」是炎之境最初的抑製裝置，這也意味著在猩紅賢者誕生之前，「起源之焰」的波動會直接影響到炎之境的存亡，而即便有了猩紅賢者作為更加穩定的抑製力，「起源之焰」的波動也依然會影響炎之境上生命活動的條件。
    無論是對境界安危的責任還是與當初那位將「起源之焰」交給佑夏，以保護炎狼們度過第一次大荒蕪現象之人的約定，佑夏都無法拋離聖火自由發展。
    想到這裏，蘇洛總算明白伊雷為什麽會對將「起源之焰」交給佑夏之人感到心情複雜了。
    “不管多諾亞擁有什麽樣的緣由，當初的努卡與我都沒能理解他，正好那時候因為外界誘因，「起源之焰」產生了曆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劇烈波動，努卡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所以偷偷進入了「起源之穀」，想要熄滅祭壇的聖火。”
    伊雷垂下目光，望著院落裏的火堆出神，記憶似乎回到了那混亂的一晚。
    “……結果他沒能「熄滅」，反倒讓暴動的「起源之焰」更加失控，幾乎波及到了炎牙沙漠覆蓋的區域，也因此引起了猩紅賢者烈夏的注意。”
    “烈夏跟我一起進入「起源之穀」穩定失控的聖火，直到那一天我才從他口中明白了「起源之焰」到底是什麽，又為何而必須存在。”
    “「炎之境最初的抑製裝置」……炎狼一族是無法踏著其他種族的骸骨走向自由之路的，努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最後的同化之中，他自願犧牲自己成為融火的契機，以生命為代價平息了這場由他擴大的失控危機。”
    蘇洛看向了聳拉耳朵的炎狼，聽上去伊雷分明已經知道多諾亞拒絕的緣由了，他之後的煩惱與掙紮與其說是對多諾亞的不滿，倒更像是在跟自己較勁。
    “沒錯，我無法理解放任自己父親走向死亡的多諾亞，更沒辦法原諒為佑夏選擇了這種未來的自己。”像是感受到了蘇洛目光中的意味，伊雷自嘲般笑了一聲，把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回憶都攤開來擺在了團長跟前。
    “即使多諾亞跟我解釋我也不想聽，就是因為潛意識裏知道他的選擇沒錯，才更不願意接受，否則我要怎麽承受努卡的死……承受他的死亡甚至不會為佑夏帶來任何改變的事實？”
    “所以在心中的壓力蹦斷線的那一天，我逃了。這一次由我來成為「傳遞者」，作為那個將全新的道路帶回佑夏的守護靈狼。”
    “你找到路了吧。”蘇洛輕輕笑了笑，回想起在魔裝海輪上的那個夜晚，她與伊雷在船舷上的談話。
    “嗯，雖然在你麵前說這個話會很奇怪……但我果然還是希望佑夏擁有更加自由的未來。”伊雷的狼耳朵挺立了起來，炎色的眼睛裏仿佛燃燒著火焰。
    “我絕不會讓失控的「起源之焰」再奪走重要的人，努卡沒有做到的事，這一次由我來完成。”
    他看向了蘇洛，不是純白耀影的團長，而是更加遙遠而古老的某個靈魂，“我會「熄滅」起源之焰的，就算之後不會再有靈狼誕生，就算我也會因此而死。”
    “——就算會違背最初的「約定」，但這是「傳遞者」伊雷想要帶給佑夏的未來。”
    蘇洛回望向他，腦海中浮現出世界樹域中走向枯萎的主幹與新生的枝幹，年邁的穆拉長老與未曾蒙麵的菲提長老，還有解除翡藍之心後在雙生王魚的歌聲中依舊充滿活力的深海之城。
    “要站在洛德露西婭的立場上來說的話，她不會認為這是「違背」約定的行為。無論是世界樹域的妖靈，還是深海之下的人魚，當然也包括佑夏的炎狼……最初留下元素大精靈的封印之時，她一定不會希望看到被長久束縛於此的生靈。”
    白發少女的聲音頓了頓，笑著說道，“至於蘇洛的立場嘛，最後不用再跟狼王叨叨談條件要怎樣才能帶走「起源之焰」，實在是幫大忙了啊，伊雷。”
    炎狼微微一怔，隨即也大聲笑了起來，一時間將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他大力拍了拍團長的後背，朝她比了個帶著火星的拇指，“果然還是你最對我胃口了，阿洛！”
    蘇洛側過頭，與伊雷的目光在空中交錯，隨即相視一笑。
    這是一個舊時的約定，源於作為奧拉獸神之一的佑夏炎狼，與聖明的阿爾加路法聖使之間守護契約。
    這也是一個新生的戰場，由傳奇冒險者團隊純白耀影的團長，與她所信任的炎狼同伴一起踏向他們希翼的未來。
    古老的因緣跨過漫長的時光，抵達了位於此時此刻的節點，而後翩然向前，翻開了全新的篇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2-2622:30:28~2020-12-2921:45: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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