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洛被時空封印之力帶回過去之際，司夜也在上空引力的吸入作用中來到了某段陌生的場景。
    他站在一片荒蕪的雪原中，積雪幾乎沒過膝蓋，讓行走變得格外艱難。
    寒風呼嘯著掀起了他的黑發，刮得皮膚生疼，天地間仿佛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暴雪，他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動的痕跡，隻能憑借著本能緩慢前行。
    司夜不知道自己要前往何處，意識陷入極寒的風雪之中一團混沌，他在大雪之中艱難跋涉，不知走過了多久才回想起自己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寒冷的氣候並沒能阻止他的腳步，雖然感知不到任何元素精靈的反饋，但他的靈魂之焰的確是誕生自冰之境的境界之力，凜冽的風雪視他為同類，因此這片荒蕪的大地之上，雪原依然空無一人。
    他抬起頭，越過暴風雪之後，視線的盡頭是與灰白的天空融為一體的地平線，那裏有一道微光略略閃爍，頃刻間便消失不見。
    司夜微微瞪大了眼睛，忽然加快了步伐，不顧一切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厚重的積雪出現了些許起伏的痕跡，司夜扒開了地上的積雪層，裏麵被蓋住的東西在茫茫雪原中顯露出一角。
    一截冰藍色的塔尖，隱隱可以看見內裏流動的銘文符式，中間穿梭著某個小小的圓環，與司夜手腕上的冰色雙環有些相似。
    這是純白賢者塔，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這座親自參與修繕，使用了許多高階環形銘文定式的特殊法師塔。
    那座幾乎能觸及天空的高塔，眼下卻悄無聲息地被埋藏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之中。
    這裏並非荒蕪的雪原，而是被積雪覆蓋的，曾經屬於人類的城市。
    在這個念頭劃過腦海之際，司夜眼中的白色荒原也驟然破碎，原本穩定的時空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無數紛亂的場景從裂口中析出，旋繞融合進司夜的意識。
    他看到了天崩地裂的世界，高溫致命的火焰從裂穀中噴湧而出，首當其衝淹沒了佑夏炎國的山峰，被火元素精靈眷顧的炎狼也無法抵禦崩壞的火元素，火焰颶風席卷了大地，影耀河幹涸的河床在枯枝與白骨中蜿蜒向前延伸，宛如大地的傷痕；
    他看到了翻湧不息的大海，平靜的海麵泛起危暗的幽霧，海底的山脈寸寸破碎崩塌，塞壬一族的傳承毀於一旦，而海底的動蕩掀起了龐大的海嘯，將賓克斯群島盡數吞沒；
    他看到了枯萎的世界樹，還有同樣陷入了腐壞的葉之境，伊蘇塔恩的城牆已經斑駁荒蕪，巨龍的屍骸停駐在破敗的玖斕帝都，再不見一絲生機；
    他看到了搖搖欲墜的星都洛維塔，最先進的防禦魔法在暴動的自然元素跟前不堪一擊，暴雪吞噬了人類在冰之境上留下的所有痕跡，奈雅山脈之上的「聖痕」再次斷裂，來自純白地獄的極寒毫不留情地籠罩了每一寸土地；
    他看到了自萬裏高空之上墜落的浮島大陸，龐大的能量衝擊摧毀了浮島之上的城市，西北大陸在衝擊之下從中部撕裂，像是重現了神代時期分隔南北與光暗的裂淵。
    入目所及之處，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餓殍遍野，生靈塗炭。
    人類的科技尚不足以抵禦世界層麵的元素暴動，自聖戰之後建立的所有文明痕跡，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將在這場浩劫之中消失殆盡。
    ——「第三次大荒蕪現象」。
    司夜的意識一晃，回神之際已經站在了最初荒蕪的雪原之上，肆虐的暴風雪似乎平靜了一些，純白賢者塔的塔尖在雪後的陽光下泛著近乎冰藍的美麗光芒。
    他惶然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尋找某個重要的身影，然而四周空無一人，他向後邁步，雪堆之下發出一聲輕響，司夜垂下目光，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
    是一堆屬於人類的白骨。
    即使那隻是一堆看不清具體形狀的森白遺骨，司夜依然知道她是誰。
    心髒仿佛被一股巨力緊緊攥住，一時間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司夜頭暈目眩地向後踉蹌了兩步，仿佛再看那堆白骨一眼，他的理智也會隨即崩塌。
    那並不是唯一的白骨。
    無數的人類骸骨出現在視線之中，從第一堆開始向後延伸，最終在空曠的雪原裏形成了一座壯觀的骸骨之山。
    司夜在裏麵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純白耀影的同伴、賢者塔裏的家人、學院同校的同學老師、洛維塔城中相熟的考古學士、還有形形色色在旅行途中有過些許交集或是一麵之緣的人……而更多的是素未蒙麵的陌生人。
    是生活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普通人。
    司夜抬起頭，目光順著骸骨之山的頂峰抵達了昏暗無光的天空，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這是未來。
    是菲妮絲老師在時空禁術中所見的，失去了「契機」之後延伸開去的未來。
    一念至此，一段埋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也隨之浮現了上來。
    那應該是發生在創世紀的尾聲，漫長的「百年戰爭」時期的某個片段，他還記得暗元素在靈魂之焰中不斷沸騰的感覺，以及那一絲想要好好珍藏的，氤氳而溫柔的陌生情感。
    他站在深層意識的夢境之中，輕輕張開了身後黑色的羽翼，漆黑的羽毛緩緩飄落，隨後化為一縷燃燒的黑焰消失在空中。
    有著淺淡的鉑金色長發與金綠眼瞳的人影出現在了夢境的對岸，身後張開了泛著聖光的潔白羽翼，他抬頭看向了對方，兩人遙遙相望，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容貌，卻延伸出截然不同的顏色。
    “這是你蘇醒之後我們第一次麵對麵吧，冥辰。”泛著聖光的人影開口說道，聲音中似乎帶著笑，“或者我應該跟露西婭一樣叫你萊德？”
    他的目光凝視著對岸與自己分外相似的存在，並未回答。
    聖明明晨與魔君冥辰，他們是誕生自天地間的第一縷意識，是這世間最古老的靈魂之焰。
    世界意誌的投影形成了他們最初的「思考」，也帶來了物質界的分離與沉澱，隨後這裏有了天與地、光與暗、陰與陽、進而衍生出了萬物與智慧。
    他們是維持世界平衡的枷鎖，卻也是擁有自我思維的「生命」。
    “為什麽要特意將我召入深層夢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終於開口，但並不是一個問句。
    “上一次麵對麵還是四千多年前的時候吧……你不想見見自己的「半身」嗎？”明晨輕笑道。
    冥辰的神情與他的目光一樣冷淡，自從雙方完成分裂，並選擇了不同的存在之道後，他們就再無可能如誕生之初那樣緊密相連了。
    “啊，雖然我也並不想見你，這片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都比我陰沉的「半身」要有趣多了。”明晨輕快地擺了擺手，“我隻是想知道你在這一次輪回中產生意外行動的原因。”
    永生的聖明與輪回的魔君，這是當初他們對自我的選擇，某種意義上也決定了這個世界千萬年來的運行規則。
    光與暗的平衡此消彼長，因此每一輪魔君蘇醒之期，便是南北大陸戰爭爆發之時，唯有這種規模的消耗能夠補足動搖的天秤，世界才能在周而複始之中安然延續。
    然而這一次，魔君生出了休戰之意。
    即使大陸之間依然陷入了曠日持久的戰爭，但因為阿爾加路法聖使的活躍與魔君的縱容，深淵的戰火並沒有像過去一樣燃燒到文明的每一個角落。
    冥辰依然沉默，許久之後才微微抬眼，再一次將目光落在了明晨身上。
    “……我絕不允許阿洛因我而死。”
    明晨挑了挑眉，隨後意識到他並非在敷衍自己，微微瞪大了眼睛。
    誕生數百萬年而進入永生之期的明晨，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意外」的情緒了。
    “你愛她？”明晨仿佛聽到了什麽滑稽好笑的事情，聲音中透出幾分的不可置信。
    “從未與人類產生交集，隻作為天災存在的世界意誌的暗麵……竟然會「愛」上某個人？”
    冥辰依然以沉默回答，在他的存在所象征的意境之中，沉默便是最直接的肯定。
    “……「愛」會殺死你的，冥辰。”明晨驀地開口說道。
    記憶片段在對方冷漠的話語中驟然結束，司夜下意識地撫胸，將手放在了心髒的位置上，那裏似乎還隱約殘留著被貫穿的痛楚。
    與另一個靈魂之焰相互間萌生而出純粹的溫暖的情感，對於誕生自世界暗麵的魔君而言是足以溶毀靈魂意誌的劇毒，能殺死他的從來都不是什麽純白靈魂之焰與阿爾加路法聖使，而是阿洛。
    洛德露西婭愛著萊德，所以那飽含愛意與光元素的刀刃，才能真正刺入魔君的心髒。
    這就是菲妮絲老師不惜獻出生命，讓時間線發生變動也要留下封印等待的「契機」。
    司夜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吐了口氣。
    真相並不如想象中那樣難以接受，倒不如說是印證了那個可能性最高的猜想，反倒讓他的心境奇妙地放鬆了下來。
    能夠殺死他的「刀」隻能是阿洛，這之中並沒有他選擇的餘地，但他也同時獲得了最珍貴的寶物。
    是甘願讓他離開輪回，走向人間，成為「司夜」的寶物。
    黑發的學士睜開了眼睛，籠罩世界的暴風雪終於停了，雪後的晴空灑下了明媚的陽光，也讓視線變得更加清晰。
    他緩步走向了那座巨大的骸骨之山，在累累白骨的盡頭，出現了一個身穿學者法袍，長發曳地的背影，那個人轉過頭來，黑色的瞳映著黑色的發，在白骨之中顯得格外醒目。
    菲妮絲輕輕笑了起來，像過往無數次那樣向著他招手，似乎想要自己最得力的學生來看看新發掘出的銘文符式。
    但司夜知道那隻是出現在他潛意識中的幻影。
    導師的靈魂之焰早已化為時空禁術的燃料，她在那消失的十二日中燒盡了最後一縷神魂，哪怕在約克索長河之中也不可能再見到她。
    但司夜仍然走上前去，靜靜地凝視著眼前對他微笑的幻影。
    對方慢慢抬起了手，那雙曾經發現了斜月平衡，解構過無數高階銘文符式學者之手在他的額間輕輕一點，司夜冰藍色的眼中浮現出片片血色，將他的眼睛浸染成了妖冶的紫，就像夜空中的月輪。
    一道由細碎銘文構成的鎖出現在司夜的眼底，緩緩浮現出擴大的虛影，而後隨著菲妮絲的動作驟然破碎，紛飛的金色銘文在兩人周圍旋繞飄揚，消失在了雪後的晴空之下。
    司夜的身後聚集起了暗紫色的光點，閃爍起伏之間越聚越多，逐漸凝成了黑色羽翼的模樣，他驟然張開了成型的羽翼，暗紫色的羽毛紛紛揚揚落下，隨後化為一縷縷燃燒的黑焰，在觸及雪地之前就於空中燃燒殆盡。
    封印中的血色褪去，他的眼睛重新回到了純淨的冰藍色，解開那道「天神禁鎖」之後，他也仍然是司夜，沒有讓屬於魔君的部分占據他的靈魂之焰。
    菲妮絲的幻影再一次微笑了起來，仿佛完成了重要的使命，身形也隨著飄飛的暗紫色羽毛逐漸淡去，司夜注視著他的導師，身後的黑翼緩緩收攏，隱沒在肩胛骨起伏的輪廓之下。
    “老師，謝謝你……”
    在那幻影即將消失之際，司夜閉上了眼睛，輕輕歎息了一聲。
    封印之中的未來也隨著菲妮絲的消失而搖搖欲墜，司夜睜開眼睛，在動蕩的天地之中仰頭看向了晴空，一道狹長的裂淵將視線中的天空撕裂，落下無數飄雪般的灰燼。
    司夜直視著這片未來的天空直到最後一刻，仿佛要將所有的場景都深深刻入記憶之中。
    而後，他在一陣輕微的失重感中回到了導師的墓塚跟前。
    ……
    …
    拉扯空間的銘文颶風已然平息，那片煉金裝置上環繞的金色銘文也悉數變得暗淡，「天神禁鎖」與「禁忌的十二日危機」都已經消失，從現在開始，這片煉金裝置就隻是埋葬著菲妮絲·列昂納多·先賢翎之魂的墓塚了。
    司夜略略穩了穩神，抬起連接著「魂鎖」的手腕，想要確認蘇洛的情況。
    既然他看到了菲妮絲老師在封印中見到的未來，那蘇洛大概率是被時空風暴牽扯回到了過去，她並不是會被過往回憶絆住心神的人，司夜並不擔憂她會身陷過往，隻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自己之前順利脫出。
    「魂鎖」的連結還未穩定，周圍卻突然發生了異動，腳下的大地密實地顫動起來，刺目的紅光伴隨著尖銳的警報聲一陣一陣地響起，堪堪回蕩在整個空間之中。
    司夜微微蹙眉，抬頭看向了前方，這是卡蘇圖書館擬人格管理係統的警報裝置，用於標記圖書館內的非法入侵者以及高危等級的意外。
    看來這裏的封印鬆動已經引起卡蘇圖書館管理係統的注意了，不出意外的話應急清掃裝置很快就會抵達發生異變的坐標。
    司夜不清楚卡蘇圖書館內的清理係統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但在「精神之海」中與構築一切的擬人格係統為敵顯然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
    剛剛想到這裏，一陣沉悶的響聲打斷了司夜的思緒，他抬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一些巨大的土偶標兵正懸空飛來，扁平的方塊形眼睛裏迸發出不明激光，將沿途的景物全數攪碎。
    司夜記得那是與蘇洛重逢之時她提到過的機關守衛，清理係統在這個空間內就地取材，數不清的土偶守衛出現在了視線的盡頭，黑壓壓的一片帶著驚人的氣勢朝這邊包圍過來。
    手腕上冰色的雙環一躍變幻為符文煉金長弓，司夜做好了戰鬥準備，卻發現土偶群之中燃起了一線純白的火焰，凜冽的刀鋒卷起烈焰，迅猛地刺穿了第一個土偶的頭部，少女飛揚的白發與明亮的翠綠眼瞳出現在倒塌的土偶之後。
    “司夜——！”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三天終於卡出來了，阿夜你好難搞——（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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