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純白靈魂之焰的戰鬥落下帷幕之時，琉羽王城角落裏未曾引人注意的對峙依舊在繼續。
    修蘭·阿爾斯特從一片廢墟中拔出騎槍，似有所感般看向了被五芒星式遮蔽的天空。
    不需要查看外界的情況，他已然感知到了局勢的變化，第九聖堂騎士瞥下目光，被銘文符式束縛的空間內看上去空無一人，司夜學士的身影一如他寫下的銘文魔法，充斥著深奧詭譎的氣息，讓人根本找不到他的位置。
    修蘭認為自己應該收回之前說的話，司夜學士雖然不擅長正麵作戰，棘手程度卻一點也不亞於北迦的正命騎士，這場戰鬥如果無休止地一直持續下去，最後敗北的人會是他也說不定。
    然而在更加絕對的力量跟前，司夜作為人類所實現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看來阿爾加路法聖使之間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啊。”修蘭單手握槍，走到了束縛空間的空曠處，雖然找不到司夜的身影，但他知道那位學士的目光會一直注視著這裏。
    “你我之間的僵持也沒有必要在繼續下去了。”第九聖堂騎士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張美麗的臉綻放的笑容足以跨越性別讓所有人都為之心動，他朝天舉起了騎槍，隨後在手中倒轉，鋒利的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雖然時間短暫，不過我很高興能與你交手，司夜學士。”修蘭的周身燃起了銀色的靈魂之焰，那渺動的靈火愈燃愈旺，在炙烈的高溫下呈現出近乎純白的光暈，隨後全數匯聚到了槍尖之上。
    躲藏在暗處的司夜對敵人的話不為所動，但修蘭詭異的狀態讓他微微蹙眉，一時間拿不準對方想要做什麽。
    “阿爾加路法聖使已經重生，吾主又怎能不親自相迎——”修蘭眼中迸發出狂熱的光芒，雙手握住騎槍，用力刺入了自己的心髒。
    高溫的靈火幾乎瞬間融化了聖堂騎士的鎧甲，鈍器沒入血肉的悶響在封絕空間中顯得格外刺耳，司夜微微睜大了眼睛，難以相信會在這個時代見到南大陸陣營最古老的請神之術。
    他獻祭了自己的靈魂，讓留下印記的那一位存在得以於此地現界。
    “——降臨吧。”
    伴隨著修蘭的聲音，他身上暴漲的靈魂之焰徹底焚燒了軀體，銀白的鎧甲在高溫之中消融，連同他身體的邊緣一並化為灰燼，他的雙目與張開的口中也噴射出灼烈的火柱，長發在高溫的氣浪中飛舞，逐漸變得越來越長。
    那頭金色的長發被炙燒成了近乎純白的鉑金色，融化的鎧甲變成了曳地的長袍，獨特的祈禱式銘文在長袍上留下淡金色的蓮紋。
    靈火漸漸消散，自獻祭的火焰之中走出的存在抬起了頭，金綠色的眼睛裏帶著愉悅的笑意，微微偏轉看向了某個方向，身後倏然張開了一雙聖潔純白的半透明羽翼。
    一時間琉羽王城內肆虐的暗元素似乎都平息了不少，陰冷黏稠的感覺被溫暖的光芒驅散，灼熱蓬勃的力量在每個人心中點燃了希望。
    依靠信徒降臨的至高之神張開了雙臂，明明沒有開口說話，聲音卻自行在人腦海中響起。
    “許久未見了，冥辰。”
    說完他又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現在的你又有其他作為人類的名字了吧？哎呀，我實在是不記得了。”
    聖明魔君之間存在的天然紐帶讓一切藏匿的手段都失去了意義，司夜不再躲藏，從一簇暗元素晶簇之後顯出身形，默然看向了站在前方的人。
    對方有著長及腳踝的鉑金色長發與金綠的眼睛，再加上身後聖潔的羽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位有著純白靈魂之焰的少女。第九騎士修蘭的容貌悄然發生了變化，司夜眼看著那張臉變得越來越像自己，最終完成重合，變成了不同顏色的一體兩麵。
    聖明明晨與魔君冥辰，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縷靈魂之焰，生命誕生之初所形成的「自然法則」。
    他們從一個整體中分裂，選擇了不同的存在方式，也注定了他們無法和平共存。
    上一次在夢境中的會晤還是三萬年前的聖戰前夕，司夜沉默地走到了前方，目光平靜地看向對方。
    “司夜。”學士淡聲開口，“現在的我沒有其他名字。”
    “啊，司夜學士，她是這麽稱呼你的。”聖明微微笑了起來，伸手輕輕撫過胸口，被騎□□穿的可怖傷口頓時在細碎的光點中痊愈。
    或許因為是借由人類的軀骸降臨現世，比起在蓮海聖地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得更加人性化了。
    他再一次張開了雙臂，身後的羽翼仿佛流淌著光焰，閃耀得讓人睜不開眼，“我的聖使也回來了，你不想再次經曆一場感人的重逢嗎，司夜？”
    司夜心中警鈴大作，身體幾乎本能地繃緊了，聖明口中的話語親切而溫和，仿佛隻是跟許久未見的舊友閑聊，手中的動作卻是截然相反，一晃眼便閃現到了司夜跟前，羽翼中爆發出璀璨的光輝。
    司夜感覺自己像是在被空中的巨日蒸烤，任何銘文符式在至高之神跟前都失去了效用，他難以抵擋靈魂之焰中沸騰的衝動，身後也倏然張開了暗色的羽翼，冰藍色的眼睛被血色浸染，顯露出夜空一般妖紫的月輪。
    看到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羽翼，聖明露出了略感意外的神情，身後璀璨的光影驟然一收，某種位於更高位麵的龐大能量碰撞消弭於無形，他金綠色的眼睛在近在遲尺的距離注視著司夜被染成紫月的瞳色，好似看到了什麽滑稽的現實一般笑了起來。
    “原本想要解開你的枷鎖，來一次跨越三萬年的感人再會，沒想到你竟然已經解開了啊……司夜。”聖明的聲音猶如和煦春風，徑直回蕩在司夜的腦海之中。
    學士縱身向後一躍，與聖明拉開了距離，身後的羽翼像是失去了能源，微微閃爍晃動了一下就消散不見了，浸入眼中的血色也在逐漸退卻，回到那屬於塔爾族人類的冰藍色來。
    “你已經解開了那個凡人觸動時間線留下的封印，卻還是選擇以司夜的身份存在嗎？”聖明喃喃低語道，隨即再次露出微笑。
    “這很有趣，果然隻要你與露西婭產生交集，事情就會變得非常有趣啊，我的半身。”
    聖明徹底笑了起來，柔和慈祥的笑聲讓四周的光影更加明亮，被五芒星式封絕的空間內幾乎看不到暗元素結晶的痕跡了。
    “我改變主意了，現在的你根本沒有站在我對立麵的資格，在你的靈魂之焰被人性所束縛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了屬於魔君的權能。”
    聖明張開雙翼飛到了半空中，宛如一輪緩緩升起的朝日，封絕空間內到處都能看到飄散消失的潔白羽毛，“無法為世界帶來負能的存在不能被稱為「魔君」，你不敢也不能使用暗元素之力，便沒有與我對弈的棋子了，司夜學士。”
    “那麽，就安分地作為一個「砝碼」，乖乖被放到天秤的一端吧，我會準備好與你相稱的另一方代價，來重現三萬年前未曾見到的選擇。”聖明垂下目光，金綠色的眼睛裏蔓延著慈愛與悲憫，注視著被光芒籠罩動彈不得的黑發青年，“這一次你再沒有改變棋盤，奪走棋子的機會了。”
    盛大的光芒陡然綻放，湮沒了封絕空間內的一切，司夜被光芒吞沒消失在了原地，五芒星式也隨著書寫者的離去而破碎，失去了唯一的阻隔，漂浮在半空中的神祇看向了琉羽王城的中心，眼中光華流轉，滿是動人的期待。
    “我會在蓮海聖地等著你——我的露西婭。”
    ……
    …
    依然是武者之心結束後帶來的強烈眩暈感，這份如約而至的後遺症對現在的蘇洛而言已經非常熟悉了，她看到自己徘徊在心靈世界之中，然而點亮了所有元素之力的小世界卻並不如先前看到的那般溫暖和煦。
    她的心靈世界在經曆一場狂風暴雨，無數被掩埋的記憶飄散在空中，輕而易舉地摧毀了這個建立在情感封印之上的假象空間。
    她在漫長的行走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風雨中飄搖的意識也回到了靈魂之中。
    蘇洛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之處有些刺眼的亮光，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麽，卻意外發現自己沒有在床鋪或者別的安穩居所醒來。
    粗大的白色鎖鏈捆過她的腰身，將雙手牢牢束縛在背後，她被鎖鏈懸在半空，身體任何一處都使不出力氣，像是被專門限製在了這裏。
    感受到她的蘇醒，焰白立刻從鎖鏈彈回成了光團的模樣，一頭紮進了蘇洛懷裏。
    “阿洛——！”光團的聲音裏帶著哭腔，蘇洛能感覺到魂契中傳來的悸動，同樣擔憂的還有約修婭，海翼龍的蛋從旁邊飄了過來，從蘇洛失去意識開始就一直守在她身邊。
    “阿洛！”炎狼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伊雷向前跨了兩步，想要伸出手卻又有些猶豫，“……你現在是阿洛嗎？”
    蘇洛活動了一下被鎖鏈捆得酸痛的四肢，聞言有些莫名地看了看炎狼，“我不是蘇洛還能是誰，你在發什麽神經呢伊雷雷。”
    放在過去聽到團長這麽說，伊雷肯定會馬上懟回去，兩人的無營養吵架能持續好幾個匯合，然而現在的伊雷卻是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上前來用力抱了抱蘇洛。
    “伊雷……？”蘇洛無措地揮舞了一下手臂，隨即輕輕摸了摸伊雷的狼耳朵。
    炎狼這麽坦然的表現大概比他不喜歡吃蘋果的概率還要低，蘇洛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要讓焰白化為鎖鏈束縛她，還讓伊雷擔心得幾乎失態？
    遠方刺眼的光暈終於散去了，蘇洛這才看清了現狀，她依然身處琉羽王城，隻是城內的場景已經大變樣，阿爾加路法聖使留下的遠古秘境大概是散去了，城內再看不到那些飄浮的飛絮與真菌孢子，連帶暗元素的結晶也減少了許多，能夠看清建築與街道本來的模樣。
    然而這些充滿羽島風情的建築與街道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摧毀，入目所及之處的區域都像是遭遇了一場破壞性極強的颶風，再也找不到一處完整的房屋。
    眼下蘇洛所在的地方也是在廢墟中清理出來的一小片區域，純白耀影的成員們都聚集了過來，每個人眼中都流露著擔憂。
    蘇洛腦中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琉羽王城，不太確定地出聲問道，“那些……是我做的嗎？”
    從她將純白靈魂之焰沒入露奈亞娜的後背之後，記憶就變得有些模糊了，她明明親身經曆了一切，卻總感覺自己輕飄飄地浮在空中，以第三人的視角注視著自己——就像觸及試煉中那些被封印的記憶一樣。
    拉緹絲走上前來，微微頷首：“你在戰鬥中失控了，阿洛……不分敵我無休止地破壞，甚至在蒼羽殿下解除秘境降臨、異狀消失之後也沒能停止，我們無法阻止你，隻能讓雷因懷茲化為封鎖的形態。”
    “我……”蘇洛揉了揉額角，一些雜糅的片段跳出了腦海，對時間的感知添加了些許混亂，白焰刀握在手中，揮向敵人的觸感是如此熟悉又真實，仿佛跨越了數萬年的時光，讓她回到了聖戰時百年戰爭的時期。
    “我們目睹了四係元素大精靈的身影，你失控的狀態與北迦報告中曾經記載關於露奈亞娜最初蘇醒之後的情況很相似，雖然沒能確定最終的戰鬥發生了什麽，但毫無疑問取得勝利的人是你，阿洛。”拉緹絲繼續說道。
    是她贏了。蘇洛垂下目光，看向了自己已經在元素之力下愈合的手心，露奈亞娜完成試煉，成為晨曦女神的原因，隻是因為不想見到洛德露西婭再一次走向同樣的命運而已。
    她是蘇洛，卻也是洛德露西婭·梅爾蘭斯。
    同樣的靈魂被時光與際遇衝刷出了不一樣的麵貌，但意識深處依然會歸於同源，找回她遺失的自我。
    與重逢的自我同樣清晰的，還有長刀刺入那個人心髒的瞬間，以及她最終拔刀相向的緣由。
    蘇洛握緊了手指，隨即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同伴們，拉緹絲與伊雷就在她身邊，戴維跟薇妮卡也在不遠處，焰白與約修婭緊貼在她的懷中，唯獨少了那個熟悉黑色身影。
    她的聲音略帶了些顫抖，心髒像是預兆般重重跳了兩下，而後緩慢地向下沉去。
    “司夜呢？……羽之境的情況怎麽樣了？”
    “蒼羽殿下順利激活了秘境中積存的血脈之力，羽島下墜的趨勢有所緩和，琉羽皇家法師團正在做詳細的調查，粗略估計下降的過程被延緩到兩百年以上，暫時解除了危機。”拉緹絲開口說道，“相較之下反而是被風王結界封鎖在王城內的暗元素更加棘手，調查團已經找到了蒼林島上的幸存者營地，會將接下來的複興重點放在火烈島與雪華島上，等待羽之境的局勢穩定之後再想辦法解決暗元素的肆虐。”
    獨角騎士的聲音頓了頓，“至於司夜學士……我們沒能找到他，一同失去蹤影的還有與你對戰的露奈亞娜，第三聖堂騎士哈羅德·魯伯特留下了線索，讓我們前往蓮海聖地，如果我們還想見到司夜學士的話。”
    “「那位大人一直深愛著人類，祂會給予這個世界唯一被拯救的機會」。”伊雷在旁邊開口，毛色火紅的尾巴晃動了一下，“那家夥的原話是這麽說的，沒頭沒尾神叨叨的，阿洛你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蘇洛握了握拳，下沉的心髒終於觸底。
    她知道哈羅德所說的「機會」是指什麽，也知道要如何消解蒼林島乃至其他大陸上肆虐的暗元素，她知道前去蓮海聖地最終會見到誰——北迦的聖子，其真身為最為古老的唯一神，曾經主宰南大陸的聖明。
    三萬年前的聖戰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卻沒能完成那個「選擇」，魔君萊德將這一切延後到了現在，她的靈魂被送往了遙遠的異界，等到命運的齒輪再次被撥動的這一刻。
    蘇洛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後才緩緩睜開來，“我會去蓮海聖地，給這個漫長的輪回畫上句號。”
    少女翠綠的眼瞳中倒映著夕陽殘血中的琉羽王城，她很少會露出這樣嚴肅的神情，伊雷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複，狼耳朵動了動，也認真地看向了團長。
    “這是「蘇洛」做出的決定嗎？”
    “這裏隻有「蘇洛」存在，伊雷。”白發的少女笑了笑，目光中似有水光盈動，“就像他到最後一刻都是萊德，在解開魔君封印之後也還是「司夜」，我也隻會是「蘇洛」，無論我回想起了多少記憶。”
    “那就放手去做吧。”伊雷翹起了尾巴尖，炎色的眼睛就像此時懸於邊界的殘陽，“團長的決定就是純白耀影的前行方向，我們會陪你走過所有的路直至最後的，阿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1021:15:40~2021-06-1220:58: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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