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
    係統裏播放的心聲是電子音，葉修寒聽不出沈重光的情緒。
    但是“抱抱”，應該是他想的那個“抱抱”吧？
    葉修寒驟然想起了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曾意外闖進沈重光的心魔幻境，得知幼年的沈重光想要一個抱抱。
    那時他以為長大之後的沈重光也想要一個抱抱，就堆了個雪人環住沈重光，然後溜走了。
    原來能讓沈重光開心的東西，他早就知道了。若是他沒那麽害羞，能再早一點抱抱他就好了。
    葉修寒用手貼了貼自己的衣袍，像是安撫了一下自己的兩片葉子。
    然後他伸出手，緩緩地抱住了沈重光。
    沈重光呼吸一滯，目光落在葉修寒的身上。
    他根本不相信係統所說的“心聲”，可當葉修寒環住他時，他心跳激烈，甚至比當年一人一劍殺上魔殿時更甚。
    沈重光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片刻後又鬆開，想要摘下葉修寒環在他身上的手。
    他直覺這溫暖太危險，像是陡然墜落雪地的一簇火，注定會被他的冷澆滅，還要在他身上硬生生地灼燒出一個窟窿。
    他垂眸看向葉修寒。
    晨光溫熱，可葉修寒卻有些瑟縮，伸出的手也微微顫抖。想來，對這棵怕人的草來說，環住別人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沈重光的手頓住了，他告訴自己，就這一次吧。
    但很快，葉修寒的手，緩緩覆在了他後背某個地方。
    是……他靈骨所在之地。
    沈重光的神情凝滯住了。除了第一世他剖出靈骨自證清白，餘下的每一世裏這靈骨都好好的留在身體裏。
    可當初靈骨被剜的痛楚卻像是刻進了靈魂，無論重生多少次都難以忘記。
    葉修寒的手漸漸不抖了，五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張開，蹭了蹭沈重光的靈骨。
    沈重光大腦一片空白，甚至第一次忘掉了那徹骨的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修寒緩緩鬆開了手，鼓起勇氣抬頭和沈重光對視。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沈重光想要的抱抱，如果是的話，沈重光會露出笑容嗎？
    沈重光看著葉修寒的目光，想著葉修寒說的“開心”，他試著牽起了嘴角，想要嚐試著露出一個笑容讓葉修寒安心。
    然而他還沒露出笑容，便見一隻粉色蝴蝶翩翩而落，落在葉修寒的手上。
    這蝴蝶是用來尋人的，是誰在找葉修寒？
    沈重光神情一肅，朝四周看去，隻見一個人飛快地朝著他和葉修寒所在之地跑來。
    葉修寒嚇得後退一步，一直裹著的鬥篷也滑落了下來。
    來者是個麵容嬌俏的少女，名喚江雨凝，正是當日被葉修寒所救的清水劍派弟子。
    江雨凝除了劍術驚人，還飼養了一種靈蝶，可以辨氣尋人。這些日子，她擔心魔修死前給救命恩人下了毒，便日夜不休的用靈氣催動靈蝶，想要尋覓到葉修寒的蹤跡。
    天可憐見，終於叫她找到了。
    江雨凝一邊揮手讓一隻蝴蝶去通知自己的同門，一邊抬頭朝葉修寒看去。
    這一看，她頓時瞳孔劇震。
    清水劍派收徒規矩極為古怪，除了天賦之外便要容貌出眾，可以說整個宗門上下都是難得的美人。
    可麵前這人……容貌清素，明明不是絕豔，卻明澈的如一道山泉，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再配上當日那動人心魄的劍術，江雨凝一時竟忘卻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沈重光見來人打斷了葉修寒的動作，且又是個容貌出眾的少女，不由得目光微沉。
    但很快，他就認出了這是清水劍派的弟子。
    清水劍派是個極為特別的宗門。據說創派始祖曾收過一個男弟子，極其珍視，甚至不惜違背倫常也要與之結為道侶。
    可結契典禮當日，那男弟子一襲紅衣，卻不是婚服。
    他說自己是合歡宗弟子，來正道渡情劫證心。如今道心已穩，便要走了。然後當著無數人的麵翩然離去。
    從那以後，創派始祖立下宗門祖訓：“清水劍派，不染情愛。”
    凡是加入宗門之人，除非修煉到合體期，都不許沾染情愛之事。整個宗門自上而下都充滿了清心寡欲的氛圍，聽說連打坐的功法都是隻畫到脖子以上的，要將手舉高到頭頂結印。
    沈重光目光稍緩。
    江雨凝終於回過神來，也注意到了站在葉修寒身側的沈重光。
    沈重光這個名字，近來在整個清水劍宗上下都流傳頗廣。起因是有傳聞今年天瀾宗的劍道碑開啟，陸臨風拿下了天瀾宗第二劍的稱號。
    同為劍修，清水劍宗弟子都對這個淡薄名譽的第一劍無比好奇，最後是掌門謝鳴之出手，親自傳信給天瀾宗掌門，才弄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謝鳴之還拿回了一塊留影石，裏麵記錄的是沈重光一夜連戰一百碑的場景。
    留影石中的沈重光，清冷出塵，劍出如電，無論容貌還是劍術都征服了無數清水宗弟子。他們都盼著能有機緣和沈重光比試一番。
    如今江雨凝見了真人，隻覺得比留影石中更驚豔了。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兩人，暗自感歎，果然好看的人就該和好看的人站在一起。
    江雨凝重新看向葉修寒，正想要請教救命恩人的姓名，便聽到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語氣頗為倨傲：“修寒，為何不回我的傳音。”
    修寒？
    等等……葉修寒？
    江雨凝神情微滯。他們清水劍宗祖訓是不染情愛，打從進入宗門那一日，便被灌輸了許多負心絕情的故事。
    陸臨風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
    當年講故事給她聽的師姐變講邊搖頭，隻說那陸臨風摯愛死去，一夜白頭，人人都道他深情。可白頭尚在，他就找了個替身，這愛未免太淺薄了。
    江雨凝對這故事記得很深，卻沒想到，故事中提到的兩個人竟同時站在了她的麵前。
    哦不對……是三個。
    江雨凝看向剛才出聲之人，赫然是陸臨風。
    陸臨風見葉修寒不回他的話，頗有些惱怒，但礙於身側的人不好發作。
    他身側站著的，是清水劍派掌門謝鳴之唯一的兒子，謝無意。此人便是陸家家主見了也要恭敬相待，他自然也要小心討好。
    江雨凝上前幾步，拉住了謝無意的衣袖，低聲說道葉修寒就是他們幾個弟子的救命恩人。
    至於陸臨風，江雨凝不知該怎麽說，隻說他和葉修寒、沈重光之間有些淵源。
    謝無意點頭。
    陸臨風站在一旁，隻聽到有些淵源幾個字，當即走上前去，想要以此為機和謝無意攀談。
    可他才開了個口，就被謝無意打斷。
    “你和他們有些淵源……哦，你應當是他們兩個的手下敗將吧。”
    陸臨風：“……”
    謝無意沒有理會陸臨風，徑直朝葉修寒走去。
    江雨凝知曉，謝無意是要查看葉修寒有沒有被那魔修暗中下毒，順便答謝當日的救命之恩。便帶著餘下清水劍派弟子退避一邊。見陸臨風似乎還想去找葉修寒，她朝幾個師兄師姐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帶陸臨風出去比試一番。
    一個師姐和江雨凝眼神相對，露出一個默契的笑容。
    她們都是聽同一個故事長大的。
    待到陸臨風被帶離，江雨凝終於有時間取出了自己的傳信玉符。
    清水劍派的傳信玉符，最多可以容納千人同時傳信，此時裏麵熱鬧非凡。清水劍派雖有自己的宗門劍法，但主張博采眾長，何時何地皆可悟道，平日裏許多弟子都在裏麵辯論悟道。
    此時，一個清水劍派弟子說道，近日觀沈重光與碑中殘影對戰的景象，又有所悟。
    另外幾個弟子立刻出來感慨，沈重光劍術如何如何玄妙。
    這時有個弟子冒頭，說道：“我覺得也就一般。若論劍術玄妙，還是那日救我的人更妙。”
    他一開口，又有幾個被救的弟子出來附和：“沈重光的劍術大道至簡，多少有些無情，如我們這般心境的怕是模仿不了。倒是那日救我的人，他的劍術頗有些天地雖大草木堪憐的意味。”
    江雨凝一時心癢，將一塊留影石覆在了了傳信玉符上。
    刹那間，葉修寒的模樣就落在了無數清水宗弟子的傳信玉符上。
    “我見到救命恩人了，是天瀾宗弟子葉修寒。”江雨凝傳信過去。
    整個傳信玉符都靜默了片刻。
    然後無數的弟子冒出頭來，說道：“我好了……我現在就能立刻練劍兩個時辰。”
    一時間，傳信玉符上談論沈重光的聲音少了許多，弟子們都在議論葉修寒當日擊殺魔修時的劍招。
    江雨凝用靈氣拂過傳信玉符，瞬間便切入了另一道傳音陣法。
    這道陣法裏談論的就不是什麽劍術了。
    而是些臆想出來的愛情故事。
    清水劍派弟子們自幼聆聽故事，大多封心鎖愛，與其真的找個道侶受那愛情的苦，倒不如自己臆想一番，總能給故事一個好結局。
    畢竟這世上隻有多變的人心，少有永恒的情愛。
    江雨凝掃了一眼傳音玉符中的信息，隻見一個弟子發了宗門內兩頭石獅子遙遙相望的留影畫麵，附上一句傳音：“它和它對視千年，卻無法向彼此邁近一步。唯有宗門下雨之時，可以借著雨聲傳遞心緒。真是感人至深，我又悟到了什麽，這就去練劍一個時辰。”
    “……”江雨凝一時無言，這石獅子倒是符合永恒不變。她默默地將留影石附了上去，還是方才葉修寒的那一枚，隻是這一次她沒有遮去葉修寒身側沈重光的身影。
    傳音玉符裏安靜極了。
    江雨凝隻當諸位師兄弟姐妹們都去練劍了，便又切回了先前的傳音陣法。
    此刻，陣法內又爭了起來，依舊是爭論沈重光的劍道和葉修寒的劍道誰更勝一籌。又因為知曉了葉修寒的名字，兩方爭論更激烈了幾分。
    畢竟白月光與替身的故事，許多弟子都聽過。
    忽然，爭論之中，冒出幾個比較詭異的傳音。
    “好配。”
    “這不比石獅子強一萬倍？”
    江雨凝：“……”你們倒是切個陣法啊。
    好在這些聲音沒有引起兩方弟子的注意，很快就淹沒在了爭論之中。
    江雨凝重新切回了那道幾百人的陣法。此刻裏麵不斷有人出來傳音，嘰嘰喳喳。
    “江師妹，他們……他們很熟悉嗎？”
    “等等……沈重光和葉修寒，他們不是……”
    江雨凝想到兩人和陸臨風那尷尬至極的關係，遺憾搖頭。傳信道，不熟倒算是好的了，說不定兩人還兩看生厭……
    一個“厭”字還未發出去，江雨凝就愣在了原地。
    她看到葉修寒朝沈重光走了一步，兩人貼得極近，葉修寒還仰頭看沈重光。
    沈重光也低頭去看葉修寒。
    這不比那石獅子……打住，他們不熟。
    江雨凝再一抬頭，便發現沈重光和葉修寒的身影不見了。
    屋內。
    沈重光關上屋門，垂眸看向葉修寒。
    方才那清水劍派弟子過來，要查探葉修寒有沒有被魔修暗中下毒，抓了一下葉修寒的手。
    明明知曉謝無意絕無半點私欲，他極力壓製住的瘋狂情緒又險些湧了上來。
    不該讓葉修寒抱他的，他心中執念快要控製不住了。
    察覺到沈重光的情緒不太對，葉修寒用手貼了貼自己，這是他緊張時慣有的動作。
    沈重光趕緊壓住自己的情緒，想起方才未曾露出的笑容，努力牽了牽嘴角。
    然而下一刻，他便聽見葉修寒在係統裏麵遲疑地問道：“沈重光為什麽不笑呢，是不是抱一次還不夠啊？”
    沈重光下意識地放下了嘴角。
    他想，自己果然太久沒有笑過，已經忘記了該怎麽笑了。
    葉修寒悄悄看了沈重光一眼，然後飛快地伸手抱住了沈重光，這一次他的手沒有再抖了。
    沈重光呼吸一滯，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了拳頭，腦中有個念頭不停跳動——
    再最後放縱一次吧，他也想伸手抱住葉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