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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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寒極力穩住自己想要顫抖的手。他不停地告訴自己, 沈重光是他想要保護的人,不可以害怕。
可葉修寒的雙手還是微微顫動起來。
很快,葉修寒便發現顫動的並非是自己的手, 而是沈重光的身體。
葉修寒有些茫然地仰起頭,他的身體卻忽然被一股力道緊緊地禁錮住了。
沈重光俯身抱住葉修寒, 手臂格外地用力, 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浮木。
葉修寒第一次被人這麽親密地抱著, 下意識地就呼吸急促,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體,似乎想要掙脫開來。
沈重光眼中的瘋狂之色微微滯住,他猛地鬆開抱住葉修寒的手, 朝後麵急急地退了幾步。
他從沒抱過什麽柔軟的東西, 那雙手隻要伸出去便是要奪人性命,蘊滿了可怕的力道。
沈重光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無措。
他直覺葉修寒並不喜歡自己這樣的擁抱。
就如那些他隱藏在心底的瘋狂欲念。
葉修寒呆呆地看了沈重光一眼,怔怔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沈重光看著葉修寒漸漸垂下的手,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徹底墜了下去。
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摩挲著自己指腹的薄繭。這手曾經狠狠抓住了葉修寒的手腕, 將他推開。如今一個抱抱,又弄疼了葉修寒。
沈重光垂眸,心中滿是說不清的情緒。忽然之間,他看見一雙手朝自己伸了過來, 捏住了他蜷起的手指。
葉修寒握著沈重光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身體兩側。然後他鬆開手, 用自己的手掌覆蓋住了沈重光的手。他的手有些小,還不夠完全蓋住沈重光的手, 葉修寒有些苦惱地挪了挪, 最後五根手指都和沈重光的重疊在一起。
“宿主, 你在做什麽呀?”818疑惑地問道。其實打從他聽見沈重光的心聲是“抱抱”時就已經開始疑惑了,此時無數疑惑無從問起,隻能挑最近的一個來問。
葉修寒輕聲地和818解釋起來。
從含羞草變成人以後,他的葉子就變成了手,莖幹則變成了身體。而他的莖幹恰恰是最容易害羞的地方,還是小草的時候稍稍被人碰到就要趕緊用葉子裹起來,徹底隔絕外界的危險。
所以,方才沈重光驟然抱住他的身體,他才會反應那麽大,甚至想要掙脫開。
葉修寒一邊說,一邊又用手貼了貼沈重光的手,像是用自己的葉子,把沈重光的手裹了起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新奇。
在葉修寒過往的生命之中,從沒有將別的什麽東西也裹進葉子裏。
葉子之內,是他的絕對安全領地。
可是從這一刻起,他好像不再害怕沈重光的觸碰了,他最柔軟的地方,也完完全全地向沈重光開放。
葉修寒在係統裏認真地說道:“我剛剛已經告訴我的小葉子了,以後它們除了要保護我的莖幹,也要好好地保護沈重光。就像這樣,把他也保護在葉子裏麵。”
沈重光聽著葉修寒的話,隻覺得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膛。
他垂眸看著被葉修寒覆蓋住的手。這雙手曾在砂礫亂石中艱難爬過,為自己尋一條生路。也曾毫不留情地捏碎仇敵的脖頸,殘忍地向整個世界複仇。
這雙手沾滿了血,實在是髒得很。又因常年練劍,布滿了繭子和傷口,既粗礪,又醜的很。和葉修寒白皙溫熱的手放在一起,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但葉修寒觸碰他雙手的時候,掌心又輕又軟,像是護著什麽極為易碎的寶貝。
沈重光錯開了葉修寒的視線,第一次慶幸自己的重生,又遺憾自己的重生。
如果他不曾重生,這時的他雖然遍體鱗傷,卻依舊善良正直,一心護衛正道蒼生。是葉修寒最想保護的模樣。
偏偏得到這份溫柔的是他。
一個被天道厭棄,為禍蒼生的魔頭。
他不願放手離開,又不願再欺騙葉修寒。
或許,他該試著讓葉修寒窺見他真實的一麵。
三日後,觀花大會正式開啟,無數弟子集中到浮玉島的海岸邊上,按照各自的組隊依次進入陣法。
陣法之後,景致驟然一變。
大地滿目瘡痍,土地焦黑,處處是屍體和鮮血,竟是複原出了千年以前正魔之戰的場景。
葉修寒和沈重光隻有兩個人,未能組成五人小隊,便要隨機和另外三人組隊。
說來也巧,這隨機分配來的隊友,竟都是清水劍派的弟子。
其中一人正是江雨凝。
江雨凝三人先行走出陣法,然後就在原地等著自己的隊友出現。
當看到葉修寒的身影時,江雨凝驟然一喜,可很快一顆心就提了起來。
最後一個人出現的隊友會是誰呢?
葉修寒會不會和沈重光組隊……算了,這不太可能。不過即便不是沈重光,也千萬別是陸臨風啊!
江雨凝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直到沈重光的身影也出現在陣法中。
她高興地隻想立刻去練劍兩個時辰。
江雨凝強忍住內心的興奮之情,朝葉修寒和沈重光兩個人揮了揮手,然後向他們介紹起了身邊的另外兩個清水劍派弟子。
這兩個清水劍派弟子是一對雙生子,一個叫徐夜明,極為仰慕沈重光的劍道。另一個叫徐鬆清,極為仰慕葉修寒的劍道。
前幾日見了葉修寒和沈重光的真容後,這兩人在清水劍派的傳音陣法中爭論了大半天,一個說沈重光劍道淩厲,一劍可分山海,氣魄非常。一個說葉修寒劍意溫潤,一劍可護天下安定,是大愛之劍。
最後這麽爭論也沒分出高下。
此刻,看到沈重光和葉修寒變成了自己的隊友,他們都興奮極了,隻盼著沈重光和葉修寒能夠立刻打上一架,好讓他們看看到底誰的劍術更為厲害。
葉修寒被徐鬆清灼熱的目光緊緊盯著,下意識就地朝沈重光所在之地靠近了一些。
江雨凝裝作不在意,默默地轉過身體,微微攥緊了手。
她本以為,和葉修寒、沈重光二人組隊,至多隻能看到兩人對視的畫麵。
當然那也很不錯,畢竟是兩個容顏絕世又實力超群的人站在一起,兩人不用交流,她就能憑空臆想出無數動人的小故事。
比兩個石獅子可強太多了。
可是,她怎麽沒想到,葉修寒和沈重光一上來就……
江雨凝攏在袖子裏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瞬間切入了那個百人的傳音陣法。
她腦袋昏昏,激動地傳音道:
“天啊,沈重光、葉修寒和我分到了一組。”
陣法裏頓時熱鬧了起來,無數弟子出聲詢問。
“師妹,他們今天也對視了嗎?”一個弟子問道,先前她每日都要去看石獅子,腦補些千年相見不相依的淒美故事,如今已經三日沒去了。
江雨凝矜持道:“唉,對視有什麽好看的呢。現在他們是從人人人。”
陣法裏更熱鬧了,這不就是兩人緊緊靠在一起嗎?!
“好了我要去找花種了,你們該練劍就快去練劍。”江雨凝將元神從傳音陣法中抽出來,一隻手抬起,緩緩放出了一隻小小靈蝶。
觀花大會每隔三日都會發生變化,或壓製弟子修為,或放出可怕的怪物,來提升曆練難度。
不過第一日卻沒什麽限製,是最好找花種的時候。按照不成文的規矩,第一日弟子之間不可爭鬥。
江雨凝手指一抬,手中的靈蝶很快就顫了顫翅膀,然後朝葉修寒的腳下飛去。
“?”幾個清水劍派弟子見此情景,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還從未聽說,花種會直接掉落在降落地點附近的,難道是靈蝶感應錯了?
沈重光想到葉修寒草木妖的身份,心中有了一些猜測。想來,這種子是主動朝葉修寒跑過來了。
他俯身下去,挖開了葉修寒腳邊的泥土。
泥土裏躺著三枚花種,沈重光撿起花種,遞給了葉修寒。
葉修寒接過了花種,卻感覺怪怪的。那些花種好像正對著他一陣猛吸。
不過他天生對一切植物都有好感,便悄悄握緊了花種,悄悄放出一點妖力給它們吸。
沈重光目光微沉。
有幾世他也參加過觀花大會,知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像是那些同門組隊的,自然花種由誰拿著都行。但若是如他們這般隨機組隊的,花種卻是要平均分配的。
葉修寒就這樣攥緊了花種,隻怕要引起誤會。
不過也正好,若是這幾個清水劍派的弟子動手了,他便出手反擊,直接把他們玉牌掐碎,讓葉修寒知道他並非溫順善良之人。
“葉道友,你喜歡這些種子的話就都給你了罷,反正我們是來找人打架的,師兄你們說呢?”江雨凝問道。
徐夜明和徐鬆清皆是用力地點頭。
沈重光收回了目光。
幾個人繼續朝前走去,沈重光忽然發現不遠處的地上,竟躺著很多魔修的屍體。
沈重光捏緊了劍。
他有種直覺,這些魔修的屍體會忽發生屍變,然後他就可以用最殘暴的手段殺掉他們。
正道修士殺人講究的是找準命門,一劍斃命,一襲白衣不染血色才是上佳。
而魔修的攻擊之法則瘋狂多了,往往是留下一堆碎肉殘肢,任鮮血濺滿身體。
想必到時候他一定是半身染血,麵目猙獰可怕。
如同他前世殺人時的模樣。
葉修寒……會感到怕嗎?
沈重光抿唇不語。
天際間,一輪血月從烏雲中跳了出來,整個天地都籠上了一層淡淡血色。
沈重光心口重重一跳,下一刻便見一個魔修的屍體緩緩舉起了雙手。
然而那手還沒舉起來,一道劍光就破風而來,直接把屍體釘在了地上。
三個清水劍派的弟子震驚地朝葉修寒看去。
這是……多麽可怕的預判!多麽精準的直覺!
葉修寒沒有停下腳步,如今的他已經對魔修、屍體、抬手幾個元素建立了強烈的條件反射,誰敢抬手他就立刻削誰。
等所有魔修屍體都不動彈了,葉修寒才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手。
今日他的兩片小葉子,握劍時一點也沒有抖,果然很聽話地保護了他和沈重光。
“葉道友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徐鬆清終於反應了過來,他拔劍追來,卻茫然地發現地上的屍體都已死得透透的了。
葉道友好快的劍啊……
他還沒來得及感慨,忽然發現身邊的屍體還睜著眼睛,看上去猙獰可怖。
“啊啊啊啊啊啊——”徐鬆清生平最怕鬼怪之說,當下就舉起劍來一陣亂捅,直捅得鮮血四濺。
他滿臉都是血,整個人被徐夜明拎了起來,丟到了不遠處的小溪邊。
“髒死了,快洗洗!”徐夜明嫌棄地抓住徐風清的肩膀,將他整張臉都摁進了水裏。
平日裏修士的道袍可以布下清潔法術,但在觀花大會上卻不行。畢竟觀花大會是為了讓修士體悟到千年以前殘酷的世界,那時的修士每天都要麵對生死之戰,哪有功夫弄這些花裏胡哨的陣法?即便布陣,也是防禦之陣。
徐風清被嗆了好幾口水,轉身就要揍他弟弟。
江雨凝早已習慣了這兩兄弟的日常相處,便也沒過去勸架,而是默默地看向沈重光。
方才徐夜明捅魔修屍體之時,無數鮮血也濺到了沈重光的身上。
江雨凝歎氣,正想過去道個歉,便見葉修寒正靜靜注視著渾身是血的沈重光。
沈重光他眼中滿是血色,麵無表情地朝葉修寒看去,卻又在快要觸碰到葉修寒視線的時候避開了。
方才他其實可以躲過那飛濺的血,卻鬼使神差地任那血濺了自己一身。
沈重光知道自己這樣子很可怕,並非因為身上的血,而是自己死寂一般的表情。
重生太多次,他早已不是徐鬆清那樣鮮活的少年,明明沾了血,可身上的氣息還是溫熱的。
江雨凝看到沈重光避開了葉修寒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歎。
果然,剛剛葉修寒和沈重光緊緊站在一起隻是她的錯覺。
她不該貪心妄想,現在竟是連普通地對視也看不到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見葉修寒輕輕地抬起手,用衣袖擦掉了沈重光臉上的血汙。
江雨凝捂緊了嘴巴。
天啊,她都看見了什麽,誰來救救她?
江雨凝緩了一會兒,終於穩住了內心複雜心緒,卻又忽然看見葉修寒拉住了沈重光的衣袖,朝溪邊走去。
她鬆了一口氣,快,葉修寒趕緊把沈重光的頭也摁到水裏,這樣她還能冷靜一下。
江雨凝緊緊盯著葉修寒,隻見兩人果然坐到了溪水邊。
葉修寒用手指戳了戳沈重光的後背,讓他去看明澈如鏡的水麵。
“已經幹淨了。”葉修寒低聲說道。
沈重光終於對上了葉修寒的視線。
他並不在意水中的自己是否幹淨,隻想看看葉修寒眼眸裏,他的身影。
葉修寒的眼眸如溪水般明澈,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融在其中,似乎真的變得幹淨了。
江雨凝忍不住低聲嗚咽,她……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她配看到這樣的景象嗎?
江雨凝暗自發誓,自己今夜定要要通宵練劍。
畢竟上天不會辜負一個努力的劍修。
一道聲音打破了江雨凝的思緒,是徐夜明在說話。
他也瞧見了葉修寒給沈重光擦血跡,當即看向自己那沒用的弟弟吼道:“你看看他們!你就不會拿衣袖給我擦?非要把我的頭摁到水裏麵?”
“你是自己沒衣袖還是怎麽的呢?”徐鬆清也不甘示弱地回應道,兩人一言不合就提起劍,仿佛下一秒又要幹架。不過顧及葉修寒和沈重光,兩人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就他們的劍術,還是先不要在沈重光葉修寒麵前獻醜了。
江雨凝一時無言:“……”好吧,這些都是兄弟該有的反應。
可很快她又身體一震,忍不住朝沈重光和葉修寒看去。
那他們這樣……是什麽該有的反應呢?
江雨凝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忍不住點開傳音玉符,說道:“今夜是誰在流淚,是我啊。”
她正要繼續說,忽然發現自己切錯了陣法,趕緊打住了。
此時,傳音陣法中的弟子都在談論觀花大會之事,見她如此感慨,都紛紛問道:“小師妹,誰欺負你了?是鬆清還是夜明?”
徐夜明立刻冒頭:“我是哥哥,你該把我放前麵。”
徐鬆清則對這順序滿意極了,飛快回道:“我知道小師妹為何流淚,她定是看到葉道友劍術太強,自己怎麽練也追不上,便流淚了。”
江雨凝:“……”
幾個修士頓時來了興致,追問道:“究竟有多強?鬆清你快詳細說說。”
“我們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一輪血月,然後地上的魔修屍體就發生了屍變。可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抬手,葉道友已經預判了一切,直接解決了全部屍體,也就幾息的功夫吧。”徐鬆清回應道。
“幾息,這是劍氣化形的禦劍之術嗎?”有人問道。
徐鬆清慚愧:“我甚至都沒看清。”
“等等……我們也遇到了魔修屍體,本來已經解決掉了,陸臨風忽然衝了過來說要助我們一臂之力。然後你們猜怎麽著……”說話的弟子也在觀花大會之中。
“有話快說!”幾個弟子催促道。
“那倒下的魔修屍體強撐了一口氣坐起來,竟是直接長出七八個手臂,啪啪地甩了他好幾個大耳光子。”
“最慘的是陸臨風還沒來得及複仇,那屍體就沒了氣息。”
“陸臨風氣不過,又拿劍去捅,被濺了一身血。那血還洗不掉,別提多詭異了。我們當然是趕緊走掉了。那陸臨風還拚命喊,說我們不講道義,他出手相救我們卻隻顧自己,非要和我們同行。”
“我估摸著,他原本的隊友也是被氣得,直接自己走了。”
江雨凝聽得目瞪口呆,可想到七八個手臂,她下意識地回憶起葉修寒救自己時的場景。
當時,那個魔修身上,也是長出了七八個手臂,莫非有什麽聯係?
江雨凝心中生出一絲不安,她傳音給大師兄謝無意,詳細說了此事。
傳音結束,她又切回陣法,發現話題又轉回了她的身上。
“江師妹,我也想和葉道友切磋一番。明日開始,修士之間便可以爭奪彼此的花種了,不如我們過去給你送花種。”
江雨凝明白這位師兄的意思,想來就是要借著搶奪花種的機會,試一試葉修寒劍術深淺。
略一思索,江雨凝便也同意了。
反正這些師兄弟一個也打不過葉道友,白送的花種誰不要啊。葉道友似乎看起來,也很喜歡那些花種。
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江雨凝終於切回了那個百人的傳送陣。
她先是嚶嚶嚶地哭了半天,然後努力描述起自己看到的場景。天可憐見,這觀花大會裏無法使用留影石,那些弟子不能輕眼看見那一幕。
“為何我沒去參加觀花大會。”
“別說了,我就在觀花大會裏,今日沒遇見一個能打的,練劍都提不起勁。多虧了江師妹,我這就去練劍。”
江雨凝退出了傳音陣法。
夜更深了,空氣之中,驟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那鈴聲像是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卻又尋不到確切蹤跡,隻覺得是響在耳側。
這是觀花大會暫時休整的訊息。一旦鈴聲響起,弟子們不得交戰,也不得繼續挖花種。
江雨凝立刻找了個空地去練劍,她雖然不是因為葉修寒劍術驚人才哭,但此刻心中充滿了力量,隻覺得可以練上整個通宵。
另一邊。
葉修寒發現自己的小白骨不見了,焦急萬分。
怕被其他正道修士發現,葉修寒進入觀花大會之時,就早早地把小白骨藏進了儲物袋裏,此時卻怎麽呼喚也得不到回應。
葉修寒趕緊避開人群,打開儲物袋檢查。
這一查,他就發現一個土黃色的嗩呐縮在古琴“天在水”的後麵。
嗩呐左藏右藏,卻怎麽也藏不住自己的大喇叭,不由得身體輕輕顫動起來。
那一日,它害怕葉修寒會有危險,就擅作主張鑽進了葉修寒的儲物袋。可冷靜想想,它畢竟被陸臨風滴血認主了,若是陸臨風以為是葉修寒故意拿走的,找葉修寒出氣可怎麽辦呢?
左思右想,嗩呐還是很怕葉修寒遇到危險,便乖乖待在儲物袋裏,隻等合適時機再出現。
或許它可以叭叭得小聲一點,應該不會引起旁人注意吧?
就在嗩呐安靜發呆之時,一個小白骨驟然掉入了儲物袋裏。
它下意識拿喇叭接住。
喇叭剛一觸碰到小白骨,嗩呐的器靈就嗡嗡顫動起來,它……竟然可以聽得懂小白骨說的話。
可奇怪的是,“天在水”卻聽不懂小白骨的話。
嗩呐也沒怎麽細想,它問小白骨,外邊是不是有什麽危險,又將那天偷聽到的東西零零碎碎地說了出來。
那日他聽見陸家給陸臨風傳音,說魔修要將一個邪物送入觀花大會。這邪物開始如稚童般純澈,卻可以吸收屍骨之力,最後會成長為極可怕的東西。
到了那個時候,整個觀花大會的弟子都會攜手擊殺此物,而陸臨風則可以憑借嗩呐逃生。最為關鍵的是,陸家要陸臨風取走邪物身上最黑的那根骨頭,似乎是什麽“天生魔骨”。
嗩呐隻能努力記住這些信息,但畢竟人言與樂器之音不同,有些字眼它難以理解。
此刻,見小白骨長得有些像人,便試著說出來,讓它也聽聽。
誰知道,小白骨聽完它的話,就一言不發地從儲物袋裏跑掉了……
葉修寒感受到嗩呐的緊張,伸手輕輕拍拍它。
他記得自己要找小白骨,便摸摸它,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小白骨?”
嗩呐晃了晃,像是不經意地把紅綢帶朝一個地方甩了甩。
葉修寒立刻起身,要去紅綢所指的方向尋找小白骨。
沈重光立即也跟了上去。
三個清水劍派的弟子隻以為他們兩人,是要另外尋個地方參悟,便也沒有上前打擾。反正鈴音再次響起時,他們會被重新傳送回同個地方。
葉修寒不敢喊小白骨,有些後悔自己沒給小白骨起個名字。
他和沈重光分頭去找,找了大半夜都沒找到。
葉修寒卻始終沒停下腳步,一寸一寸的土地看過去。
一個樹杈上,驟然閃過一道白色身影,正是葉修寒苦苦尋找的小白骨。此時,他背部某處骨頭,隱隱變成了黑色,看起來更可怕了。
小白骨歪頭看向葉修寒,眯起眼睛,神態和前幾日已大不相同。
那日他跌落儲物袋,不知為何能聽懂嗩呐說話。嗩呐沒頭沒腦地說著什麽危險,卻恰好和他從魔修口中得知的消息一模一樣。
他,就是陸臨風口中的“危險”。
想到陸臨風要帶走他的骨頭,他下意識就要去找陸臨風的麻煩。
他吸收了幾個魔修屍體的能量,瞬間覺得腦袋裏多了幾條看不見的線,便操縱屍體啪啪打了陸臨風幾個耳光。
但畢竟沒有動過殺人念頭。
可陸臨風走後,小白骨又吸收了一些屍體的能量,竟憑空生出了想要殺人的念頭。
他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又好像沒有長大。
小白骨並不喜歡這裏,他喜歡葉修寒眼淚裏的花,喜歡那一晚長街亮起的花燈。
他想回儲物袋,卻莫名生出了一些執念。
小白骨感覺自己,像是變成了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迫切希望有爹娘來尋自己回家吃飯。
可從沒有人找過他,也沒有一盞燈屬於他。
小白骨四處走著,忽然就聽見了腳步聲。
是葉修寒在找他。
他猶豫著想要出去,卻又縮回了頭。
會有人一直找他嗎?還是找不到就放棄了。
小白骨挪了挪身體,重新藏了起來。
葉修寒還在繼續找他,直到鈴聲響起,葉修寒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小白骨頓時愣在了原地,他茫然地跳下樹,卻怎麽也找不到葉修寒了。
葉修寒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被傳送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頓時有些慌神,好在很快他就看到了沈重光的身影。
他期待地看過去,卻見沈重光朝他搖搖頭。
沈重光也沒有找到小白骨。
這下葉修寒再沒心思找什麽花種,看向江雨凝說道:“江道友……對不起。我還想回昨天的地方,我弄丟了一個極重要的東西。”
“什麽東西?葉道友不如我們幫你一起找吧?”
葉修寒不知該怎麽說,沈重光及時開口解圍,搖頭道:“此物於我們有些特殊……”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清楚,留些餘地這些人會自己找補。
徐夜明和徐鬆清頓時了悟地點頭。雖然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想來和劍術有關吧。
江雨凝深吸了一口氣,我們?特殊?
她也點頭道:“這樣吧,道友你們去尋東西,我們先去收集花種。”
說完,她便拉著徐氏兄弟走了。
瞧他們的模樣,似乎還想跟著葉修寒和沈重光一起找呢。
真不懂事,那可是特殊的東西!
江雨凝眨眨眼,不過究竟是什麽特殊的東西呢?
葉修寒和沈重光重新朝昨日降落之地走去。那裏地處外圍,此刻竟生出了一些淡淡的綠色霧氣。
像是毒氣。
葉修寒作為草木妖,對氣息極為敏感,他立刻拽住了沈重光的手,遞了一顆丹藥過去。
這丹藥是用“血煞·天絕奪命毒草”煉化的,也不知道那藥草為何喜歡這個名字,要知道,它其實是可以解百毒的草藥。
沈重光服下丹藥,對葉修寒的煉丹之術生出幾分驚詫。
便是以他重生多次的眼光來看,葉修寒的丹藥都稱得上品質絕佳。
每種草藥的藥性都完美相融,幾乎沒什麽雜質,假以時日他定會成為名滿天下、地位尊崇的醫修。
沈重光收回思緒,看向葉修寒。
他一直想著,要讓葉修寒看到自己真實的麵目。
或許,這就是機會。
隻要他放出魔氣,就能感應到小白骨的位置。
可一旦他放出魔氣,整個觀花大會的弟子都會察覺。
到了那個時候,葉修寒會站在哪一邊?他會不會和自己走?
沈重光想著想著,素來平靜的手竟也抖了一下。
一個土黃色的身影,憑空飛了出來,擋在了葉修寒的身前。
方才,嗩呐似乎感應到了小白骨的存在,下意識地就飛了出來。
它朝葉修寒輕輕叭了一聲,示意葉修寒跟上去。
葉修寒雖有些茫然,但還是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小白骨。小白骨的身邊都是些魔修屍體,看起來很是滲人。
葉修寒將小白骨捏了起來,看著他空蕩蕩的眼眶。
他直覺小白骨沒有睡著,也沒有昏過去,但是又不好確認。最後歎了口氣,將小白骨裝回了儲物袋,又從邊邊角角,摸了一個花燈給他抱住。
葉修寒想了想,和小白骨說道:“對不起,不該把你丟進黑乎乎的儲物袋。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可以看得見。等出了觀花大會,我再也不把你丟進去了。”
說完葉修寒合上了儲物袋。
雖然剛哄完小白骨,可是葉修寒也知道,小朋友是離家出走是不對的。
但是他也不會凶別人啊,葉修寒苦惱地想。
最後,葉修寒看向沈重光,指了指小白骨問道:“你,你能不能告訴他別離家出走了,外麵很危險。”
沈重光垂眸。
葉修寒想了想,又補充道:“可以稍微凶一點。”
沈重光滯住。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笑,神色嚴肅,在葉修寒眼中應當是很凶的。
他忍不住問道:“我現在……不凶嗎?”
葉修寒茫然地看他,雖然沈重光沒什麽表情,可是確實是不凶的。
他飛快搖頭。
“那怎麽樣是凶?”沈重光又問。
葉修寒想了半天,說道:“離我,遠點。”
沈重光沉默許久,腦子裏閃過無數的畫麵。他記起了那天葉修寒想給自己草藥,他卻對葉修寒說離我遠點。
再後來……葉修寒不敢和他說話,抱了個木牌牌寫上“不要錢”,想要讓他拿走地上的草藥。
沈重光很少會回憶過去的事情。
他重生了那麽多次,很清楚回憶過去隻會讓自己痛苦,倒不如徹底封存起來。
可如今驟然想起舊事,他一顆心都像是被火灼燒,生生疼了起來。
沈重光甚至記不清那時的他是怎樣的心境,為什麽想要推開葉修寒。
正如他想不到後來的自己,會一步一步地淪陷,隻想把葉修寒緊緊抱住。
沈重光想起葉修寒方才和小白骨道歉的模樣。
他似乎……從未和葉修寒道過歉。
除開那些和係統有關的試探,他還讓葉修寒離他遠點,後來更是在殺陣中捏疼了葉修寒的手腕。
“對不起。”沈重光捏緊了手,刹那間愧疚就淹沒了他。他看向葉修寒,打算將過往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講出來,挨個道歉。
葉修寒搖搖頭,打斷了沈重光的話。他小聲問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沈重光立刻點頭。
“以後再告訴你。”葉修寒有些底氣不足地開口,眼巴巴地看著沈重光,:“行嗎?”
沈重光自然還是點頭。
葉修寒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又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他還不太確定綠茶究竟是不是一種好的行為。
畢竟他之前對著陸臨風茶言茶語,總能讓陸臨風氣得火冒三丈。
但剛剛沈重光驟然提起凶不凶的話題,他忽然就想起了《綠茶語錄》裏的話。
葉修寒先前已經仔仔細細把《綠茶語錄》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裏麵提到綠茶要善於利用別人的愧疚,讓別人答應自己一件事。
這樣,兩個人就會產生長長久久的羈絆。
葉修寒想,無論沈重光日後要去哪裏,都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因為沈重光終於有了長長久久的羈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