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私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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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爺說道:“自打皇爺登基,也算是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讓我這老不死得多活了幾年,村裏麵的人大多是我晚輩。”
    何夕說道:“大爺,劉家村有多少人?”
    這老兒說道:“免貴劉。”
    何夕不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被看破。他換了一身書生青衫。帶徐保兒,王千裏,已經四五個侍衛。扮成遊學的書生。並沒有在嘉興城中久留。而是直接出城下鄉。
    何夕說道:“劉大爺,你是哪裏人?”
    劉大爺一抬手,指著不遠處的小村落,說道:“劉家村。”
    第四十六章私訪
    官田要比民田負擔重。這才是現實。
    何夕說道:“還請長者賜教。”
    劉大爺上下打量何夕,說道:“我看你不像是國子監生。倒是好像有心人。”
    何夕說道:“大爺過獎了。”
    劉大爺說道:“不過,無妨這又不是什麽秘密,狗官做得,我們還說不得嗎?你應該知道,官田是怎麽來的。江南最好的田就是官田。都是臨河靠水的好田,比我們的田產出多少不少,有些好田能有兩倍於我家的田。”
    “這些良田,而今都已經不是官田。而被大戶人家占據了。而這些大戶人家侵占官田之後,連官田的佃租都不想付了。這不,就讓我們代勞了。”
    何夕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
    朱元璋設置官田,是農民的本質作祟了。他打敗張士誠之後,從張士誠獲得的戰利品,最重要的就是大麵積的田產。這些田產該怎麽處置,讓朱元璋放歸百姓,朱元璋舍不得。於是設為官田,本質上,僅僅是吃一分佃租。
    這些官田本質上是朝廷田產。如果按照朱元璋本意。這些土地直接由佃戶經營。官府征收賦稅的時候,順便連佃租一並征收了。畢竟佃戶租種田地,也是要交田租。
    說實話,何夕之前覺得官田製度,並不靠譜。
    無他,當年張士誠與張士誠集團權貴們侵占的乃是江南最富饒的土地,即便是多交一分佃租,租種官田也是有利可圖的。所以,何夕知道官田製度的時候,就擔心,會出現二房東現象。
    也就是世家大戶霸占官田,將官田變成私田。將原本佃租變成了賦稅。
    就好像很多廉租房並沒有到需要者的手中,反而成為了二房東們的牟利工具。
    但是何夕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做到如此過分。
    已經不是僅僅從中麵抽一筆了,而是將整個成本轉嫁了。
    “怪不得。郭桓有這麽大的能耐。”何夕心中恍然。
    郭桓僅僅一個布政使而已,有什麽辦法能將各方麵都遮掩得嚴嚴實實的。何夕用盡辦法都無法弄明白真相,這動用的人力物力,已經不是一個布政使能做到了。
    郭桓背後不僅僅是一個人。
    是被郭桓用慷朝廷之慨,喂飽的一群人。
    何夕說道:“老人家,陛下不是說過,這樣的事情可以入京上報,陛下定然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
    劉大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我這空活了這麽多年。有些事情還是明白的。這事情說得容易,做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而今江南田產,一年大概有三石糧食。而今不過是十分之一而已,咬咬牙,還能過得去。如果去京師控告,陛下聖明,定會處置狗官。但是接下來會怎麽樣?”
    “鄉裏鄉親的,有些人總是走不了的。”
    “其實也不是沒有鄉親上告,但是家破人亡。”
    “想想,也就算了。這總比十幾年前天下大亂好上太多。一輩子不都是這樣嗎?民不與官鬥。”
    中國的老百姓是最具有反抗精神,也最能承受痛苦。將他們逼得絕處,將會引發天崩地裂一般的大幹戈。但是如果不將他們逼到絕處,很多事情,他們都是能夠忍受的。
    就好像現在。
    是的,郭桓為百姓加賦稅,為士紳謀好處。然後以見者為分為原則,將官場上上下下都弄成一體。貪墨了不知道多少錢財。但是,元末相去不遠,而朱元璋一直致力於耕者有其田。而今大明百姓大多都是自耕農。
    故而雖然賦稅一下子翻了六倍,再加上朝廷賦役等負擔。但並不是活不下去。
    是以,他們僅僅是口頭上咒罵一番,沒有與貪官汙吏鬥爭到底的勇氣。
    固然不會為這些狗官保密,但是要他們主動向朝廷告發,也是不會的。
    何夕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劉大爺可以跟我說說,是那些鄉親上告,被弄得家破人亡嗎?”
    從劉家村離開,何夕又走訪了幾個村落,得到的消息大差不差。而且他也搞明白了,杭州倉庫之中的糧食是從哪裏來的。
    這是一個小鎮子。而小鎮子街道盡頭,有一個倉庫。而今早已破敗不堪,都見了天光。更不要說有人把守。是野狗野貓出沒之處。
    何夕走在其中,稍稍一動,就看見煙塵四起。
    而他的心思,更是如此這煙塵一般,不住翻滾。何夕冷笑說道:“真是巧取豪奪。”
    為了備荒備災,朱元璋下令要各村鄉裏,籌備義倉。所謂義倉,就是家家戶戶出一些糧食,由村裏或者鎮裏掌管。縣裏負責監督。遇見災年的時候,百姓可以從義倉之中分糧食。
    可以說,這是一個很原始保險機構。
    請注意,這義倉的所有權,並不是朝廷,也不在官府,官府僅僅有監督的責任。用現在的話,這義倉的所有權,是在村集體一級別。
    朝廷是無權調動義倉的糧食。
    而何夕看到的,各地村落的義倉都已經是一片廢墟。但是每家每戶每年的義倉捐,還必須繳納。以前給義倉捐獻糧食,是不強製的。隻是當遇到災年,你沒有給義倉捐糧食,你也很難從義倉之中領糧食。
    但是而今義倉已經不存在了。但是義倉捐還在。這分明是成為一種新的苛捐雜稅。
    徐保兒有些擔憂地說道:“何大人。這已經查清楚了。我們就回京吧。稟報陛下即可。弄出這樣的事情,奴婢不相信嘉興府上下不知道。奴婢擔心,大人在這裏一旦走漏風色。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原本徐保兒是不擔心的。
    但是此刻他有些擔心了。
    無他,他也看出來。郭桓案牽扯太大了。是一個大窩案,估計整個杭州城的官員,乃至浙江省上至布政使,下到知縣都在這一張大網之中,甚至還有地方士紳,乃至中樞的一些官員。
    遇見危險的可能就更大了。
    甚至徐保兒不擔心郭桓派人來殺何夕,他擔心郭桓身後的一些人,將郭桓當成棄子。讓郭桓承受刺殺欽差的罪名。他們想要的僅僅是朝廷不再查下去。
    何夕其實並不擔心這個。因為人與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在何夕看來,朱元璋是何等人。談不上千古一帝,但也是數百年難得一見雄主。郭桓哪裏有這個膽量。不過,何夕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看看郭桓膽量。
    何夕說道:“好,嘉興這裏查的差不多了。我們去湖州。”
    劉大爺冷笑說道:“我家可沒有那個福分。”
    何夕有些不明白,說道:“此話怎講?官田的賦稅比民田重了不少。又怎麽算是福分?”
    劉大爺說道:“他們可沒有交過。”
    何夕問道:“每畝賦稅多少?”
    劉大爺一愣,坐起身來,看著何夕說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何夕說道:“我是國子監生,出來遊學。隨便問問。怎麽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劉大爺說道:“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三鬥。”
    何夕一愣,說道:“朝廷賦稅,每畝五升多。你家的田賦怎麽比朝廷規定的多上了六倍。”何夕好像想到了什麽。說道:“劉大爺,你家是官田嗎?”
    劉大爺毫不在意地回答:“一百多戶。”
    何夕說道:“想來劉大爺在村裏,也算長者了。”
    何夕越發不明白了。
    官田是什麽?是張士誠親貴所侵占的土地。朱元璋平定張士誠之後,將這些土地規定為官田。讓地方官代為收租。於是官田要交給官府的就是朝廷賦稅加上佃租,是民田的一倍還要多。
    大爺連頭上草帽都沒有放下,一擺手,說道:“且去,且去,莫驚了我的魚兒。”
    何夕見狀,想了想,讓隨從,折一根竹竿,上麵掛了一根繩子,墜下餌。也裝模作樣地垂釣起來。
    出了嘉興城之後,何夕並沒有確定去什麽的地方,而是順著鄉間的小河,在江南水鄉之中徜徉。走了半日。看見河邊大樹下麵,一個老翁將草帽蓋在臉上,旁邊放在魚竿。
    何夕下船過去。說道:“大爺,能不能和你打聽些事情。”
    半日,這老兒將草帽撇開一點,露出眼睛,看何夕還沒有走。說道:“你這公子,想打聽什麽都就打聽,我算是明白了。有你在,我今日就不要想釣魚了。”
    何夕說道:“大爺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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