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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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九月,淶源山區一帶山高林深,還為了迎冬奧又專門做了景觀整治和深度多層次綠化,國家跳台滑雪隊駐紮基地也到了最宜人舒適的季節,結束夏季賽季的隊伍在此繼續集訓。
    伴隨著國家跳台滑雪中心的完工運行近半年,跳台滑雪風洞實驗室進入常規運轉,大家集中備戰北京冬奧,熱火朝天。
    夏季賽季臨近尾聲,出了成績。
    淩放已基本鎖定北京冬奧的免資格賽名額,他的師弟師妹們也都各有進益。
    滕九中和江卓各自參加了兩站夏季洲際杯賽,滕九中雖然沒達到k線,也都安穩落地,正在抓緊複盤補短板。江卓則是令人驚喜,這個江南水鄉養出來的瘦弱男孩子,第一次參賽就進入了前十。雖然有淩放珠玉在前,也有天氣紅利,但在國內來講也是成績不俗。
    馬爾賽擦邊取得了2022北京冬奧男子個人賽的東道主豁免資格,明年也會進入冬奧資格賽拚一把。他這段日子更是認真備戰,絲毫不敢懈怠。
    畢竟他即將是全中國跳雪史上,第三名踏上奧運資格賽場的運動員。
    “我沒你的天賦,淩放,”這個大個子相當認真地對著手機傾訴,“但是咱既然要站在最高賽事場子裏,總不能給國家丟人!”按世界排名,馬爾賽目前在七十出頭,很難闖進奧運決賽,但這不妨礙他要為了資格賽付出200的努力。
    “哪怕咱爭取資格賽裏,不當最後一名嘛!”按現在的世界排名和成績,說實話,恐怕是誰也打不過。這樣也好,前進一名都是勝利!
    馬爾賽老大個頭兒,頂著一頭汗盤腿縮在器械室角落,自以為小聲地和女朋友視頻通話。
    淩放從他身邊路過時,友情拍拍他肩膀,馬爾賽一抬頭就看見徐教練遠遠站在門口,立馬做賊一樣,放低聲音膩歪地麽麽噠並道別。
    淩放無語地搖搖頭:明明全隊都知道了,何況徐教練是直接帶他的……這都幾年了,你到底還談個什麽秘密戀愛!
    女隊那邊,最亮眼的是極具天賦的尹紅,但阿依努爾等她的幾個師姐也很努力。要不是有淩放這個特例,國家跳雪女隊一向比男隊成績好些。
    徐教練目前除了做馬爾賽的實賽教練,訓練上是主管女隊。在淩放前世印象裏,他就做的有聲有色,今生更加是有淩放這麽個“抓手”在,先講幾句女隊的光榮曆史、退役師姐的艱苦和傳奇,再來一句“姑娘們,不要在你們這一代被男隊壓一頭啊!”整得女孩們嗷嗷叫著,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就連萬分感念淩放家人的尹紅、還有x省隊的“親”師妹阿依努爾,在練得呼哧帶喘幾乎爬進休息室的時候,看淩放的眼神都帶著幽幽怨念,疑似發綠。
    葉飛流哪裏是好招惹的嘛——你要卷,我就卷,給男隊加大訓練量也是毫不含糊。
    男隊也是苦練,天天都是沾枕頭就睡。淩放被發現還頂得住,那就單獨開小灶加碼,總歸是不給留一點額外精力的。臨近十一假期,冬奧周期的運動員也沒這一說,馬爾賽看一眼訓練安排,回來和淩放吐槽:“國慶七天樂,魔鬼訓練營……”
    訓練對成績的提高是一點一滴的,在精密數據分析下,也看得見。
    雖然本次趕不上北京冬奧團體賽,但看這個勢頭,過兩年大家還真有能參加混合團體賽世界級賽事的實力,全體教練員和隊員們都很受鼓舞。
    九月底,隊裏安排冬奧進校園的活動。
    原本計劃裏,是沒有跳雪這個項目的。孫宇恒本來是一板一眼的人,也覺得葉飛流不會耐煩去小學哄孩子的,並不稀罕。結果一看,在hb省比賽的各項雪上項目都有安排,就跳雪沒有,不樂意了。
    他私下跟負責安排社會麵宣傳事務的負責人埋怨,“好家夥,領導您是不是排擠我們跳雪……”
    管這個的恰好是他老熟人,而且剛在幹部培訓班裏一起逃課接工作電話、還一起挨培訓班主任批評,加深了革命友誼。
    負責人好聲好氣:“老孫,人家搞自由滑雪的好歹還能去陪孩子用滑板試試小型u型場、教個蹲身、觸板動作啥的,而且張家口實驗一小就有新建的設施。你們這項目不一樣,去人家學校裏也沒場地啊!”活動不好安排,就暫時沒給跳雪隊列入計劃。
    孫宇恒想了想,回隊裏商量。
    江卓微微癟著嘴說:“哪怕我們去教教平衡球,給放視頻,講講故事什麽的,好多人連咱跳雪不是那些空中翻轉技術項目都不知道,多宣傳嘛……”
    滕九中立刻說:“對呀!視頻放淩放師哥的!講故事誰來?”
    葉飛流甩手掌櫃,“讓我去站著充場麵可以,講課可不行。”與此同時,淩放安靜地扭頭看向了方唐,其他人紛紛跟上。
    盯.jpg
    “……行行行行。”方唐好脾氣而無奈地點頭,於是孫宇恒轉頭就給報了:我們也要進校園!哪怕做講座也挺好嘛!
    這也是好事兒,當然不會有人阻攔。
    結果,臨到計劃去小學的前一天,方唐接到通知,要守在會議室,代表跳雪隊開視頻會。冬奧這種重大活動,和各個運動隊都要建立聯係機製,他就是跳雪隊的具體聯係人。總負責人孫宇恒忙得不行,抽不出身,基本都是派他參會。
    這天會議大概是上午傳達重大活動保密製度,下午強調外事相關工作紀律,都是國家有關部門領導先講話,再培訓,回來要傳達給所有教練、隊員,都是大事兒,方唐隻能放了全隊的鴿子。
    而女隊四個有比賽經曆的姑娘,倆月前就請好了這天假,要去拍閨蜜寫真,提前花五千多買的套餐可不能糟蹋,當時假條領導也批了,不巧就這麽錯過了本次“課外活動”。
    校園活動當天,國家跳雪隊大大小小的男人們,就穿著整齊的製服,站在張家口實驗一小三年級三班的講台上。
    葉飛流先給大家放了兩段淩放的比賽剪輯。
    放視頻的時候氣氛還不錯,驚險刺激又颯爽酷炫,仿佛漫畫走進現實,台下小學生們看著淩放的眼神都bgbg,看到頒獎儀式片段甚至自發鼓掌。
    淩放八風不動,鼻觀口口觀心。
    唔,看起來倒是更加像漫畫人物了,冰山帥哥,身懷絕技。孩子們鼓掌愈發熱烈。
    隨後葉飛流照本宣科地講官方項目介紹ppt,場子逐漸有點冷。等講完ppt,進入交流環節,台上台上大眼瞪小眼,安安靜靜。
    大大咧咧的葉飛流,帶著以清冷安靜聞名體育記者圈的淩放,滕九中和江卓練習不久,不敢多開口;徐教練一向說話不太過腦,馬爾賽和他如出一轍,專門被囑咐過現場有體育局領導派宣傳口的同誌來參加,要寫宣傳稿的,沒想好就不要隨便發言,於是這倆幹脆閉嘴裝啞巴。
    小朋友們在這樣詭異的沉默中還沒回神,有一起來參加活動的家長為了破解尷尬,嚐試著提問了:“感謝你們的介紹,我家孩子很喜歡看這個運動,”她扶著身邊一個害羞低頭的小不點兒的頭頂,問台上人,“我還想了解一下運動員們,你們在日常訓練中有什麽趣事嗎?”
    這麽突然一問,隊員們都開始回想——一天天的就是訓練,好像沒啥好拿出來講的啊?
    淩放不專門cue絕不開口,自帶玉雕雪鑄的不好惹氣質,誰也沒指望他接茬。倆師弟麵麵相覷不做聲,葉飛流維持來之前說好的“充場麵”人設神遊物外,徐教練是他的旅伴,倆大人抬頭望天。
    於是隻剩下馬爾賽這位好同誌,勇於擔當,開口搞氣氛。當然,他也隻敢拿自己開玩笑:“啊哈哈哈我們的訓練都挺有意思的,前兩天吧,我從四十米台下來的時候,‘馬’失前蹄,臉衝下摔了個大‘馬’趴,給師弟師妹們笑了一個星期!”
    “……”家長是位年輕的媽媽,梳馬尾戴眼鏡,仔細看了馬爾賽一眼,被他額頭的紗布下巴上的創可貼噎了下,才接著問:“摔得……怎麽樣啊?”
    馬爾賽滿不在乎:“四十米台我這樣的其實都不怎麽跳了,我現在都跳90米台嘛,所以我才不熟練出了點兒事,其實這高度基本沒啥,我這回又運氣好,連個小骨折都沒,誒嘿!”超得意的。
    小朋友顧不上害羞,抬頭愣愣看著這位講話又帥又慘的大個子哥哥,女家長則沉默。
    ……
    滕九中偷偷湊到淩放耳邊:“我覺得,gg。”
    淩放微微歎著氣,用手肘捅馬爾賽。
    就你有嘴。
    哪怕承認我們很無趣也不要自曝其短吧,這還怎麽薅祖國的幼苗。
    再來一個問題,專門有家長問淩放這個奧運冠軍,有沒有什麽寄語對小朋友們說。
    淩放想了想,老氣橫秋地強調一番:雪上運動、包括冬季戶外活動、爬山等等,家長和學生們都一定都要注意安全……
    這聽著和跳台滑雪關係都不大了,不過提安全總歸沒錯,不止台下家長點頭,最後宣傳口出的通稿裏還寫了幾句他的發言。
    他們幾個倒是沒想到,這麽一番操作後,那天還真有小學生家長來詢:跳台滑雪怎麽入門、怎麽初步訓練、能不能自行做做基礎訓練之類。
    那位斯斯文文的女士就在其中,她說,冒險精神還是要鼓勵的,娃要是真愛這個那就去試試,不設限的人生多有趣兒。
    隊裏大家聽到這話,都開心得很。
    馬上還有好事兒:十一月,隊裏收到消息,孫宇恒總教練高升,和白茹主任平級,而葉飛流則升職補位,成為了跳台滑雪國家隊現役主教練。
    葉飛流滿麵春風:除了升職,另一個大好消息是淩放的大跳台訓練成績節節提高——
    幾個月來,在淶源這塊自己國家的k120大跳台上,淩放的日次均飛行距離從130165米,摸索著提高到了160175米區間,正在往185以上的穩定成績突破。
    最好一次,他終於飛躍了200米。
    中國人最新的跳台滑雪最遠距離誕生:201.5米。全隊都振奮得嗷嗷叫!
    淩放本人在熱烈氛圍襯托下,倒是平靜得很。
    飛躍200米的目標達到,就立刻被他拋諸腦後。
    畢竟今年夏天,在哈薩克斯坦國內一塊大跳台上,阿伊蘇在高空強逆風中,飛出了226米的距離,打平了奧維爾七年前創下的夏季世界紀錄。
    淩放給韓墨京打電話時就難得有些酸溜溜:“我剛到200米……要是我到他這個距離,沒準快退役了。”
    韓墨京輕笑著安慰:“他們那個是哈薩克斯坦國內一個有獎競技杯賽吧,也不是在國際賽事裏,其實不算紀錄?我看fis的大獎賽,他也沒發揮出這個水平。”
    “……”淩放握著手機歎了口氣,“要說比賽運氣,我還不如他呢。”
    今年夏季的fis大獎賽裏,淩放發揮穩定——也沒什麽突破,在堪稱全明星陣容的柏林站,還險些因為風引發小失誤,最後落到了hs線後麵。
    “我怎麽賽運總這麽坎坷呢……”淩放垂著頭,抱怨。
    這話客觀講不太對,大賽本來就對運動員心態造成影響,不如訓練成績的情況常見。再者說他一個拿牌眾多的人,跟別人這麽說仿佛得便宜賣乖。
    於是也不可能跟外人說,他隻跟韓墨京吐槽兩句。
    然後被沉穩而溫和地安慰了一番。
    頓覺渾身舒坦。
    淩放看著遠處起伏秀麗的山巒,聽著耳邊熟悉的聲音,像貓咪被順毛了一樣愜意地眯了眯眼。
    可惜這種忙裏偷閑的時光不多,隻能簡短說幾句。
    淩放掛了電話,就反身往訓練場走。
    轉身的刹那,他心底有個聲音在說:淩放,你最近心態波動的確有點大。
    原因他也知道。
    ——北京冬奧在即,某個淩放最不想回顧的日期,同樣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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