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潯屻鄉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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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荇伏桉疾書。


    磁針指南的事不急,王葛自我測試已經結束,今日起,實物製尺、矩、規。


    尺與矩在完全掌握它們的線段、外輪廓後,第一次就切割成功。沒有趁手工具,她隻能將篾刀、勻刀纏布,配合著鋸使用。


    畫線段時,用阿弟的刻刀。這把刻刀是張夫子給的,專門用來刮竹簡錯字,鋒利輕便,非常好用。


    製規稍麻煩,首先要用刻刀在薄木板上畫出整個外形。桓縣令給的十個木規的製式一致,兩腳長度相等,底端都尖銳,使用時,哪個腳固定圓心均可。頂端的連接,也就是“鉸鏈”,呈兩麵皆突的圓形,得凋刻打磨。


    王葛想,如果是銅製、鐵製的規,鉸鏈位置肯定是能調節的,不然就太費材料了。


    最大半徑的規,製出實物後,和模子仔細比對,連頂端的圓形也用麻繩圈量,全部符合。比對過程中,王葛明白了何謂“觚”。


    一觚,為正六邊形的內角。


    桓真在給王荇講算數時,曾提及過“六觚”為一“握”,就是指竹製的算籌,共二百七十一枚,這些竹算籌的標準製式,合而為一“握”!


    


    此時王荇停筆,問:“阿姐,今日何日?”


    “仲冬第一日。”


    “我要加上時日,待夫子看我書信後,就能算出車馬距離了。仲冬,朔日。”


    讀書人說話就是好聽。王葛歡喜的同時,愈發體會知書識理的重要性。


    過了臨水亭往賈舍村方向的土道上。


    劉泊著一身臃腫寒衣,背著沉重竹筐,裏麵是阿母給舅父蒸的餅、醃的鹹肉、鹹豆、肉醬、魚醬。路不好走,他磕過一跤,下裳的腿部位置刮破道大口,葦絮隨他走動掉落。道邊有葦,他就采摘一些塞進去,一路掉、一路塞、一路誦書,頗自得其樂。“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鷸***曰……”


    下午申初。


    野山下清河曲彎處,一隻伍人小隊的鄉兵疲憊而行,牽著條獵犬。此犬名猲獢,短喙,擅於搜尋追捕。他們是從潯屻鄉過來的,兩鄉接壤之地正在修津渡,昨夜逃跑了一個隸臣、一個隸妾,在種種痕跡和獵犬引路中,他們追到了瓿知鄉。


    桓真若見到這些鄉兵瘦骨嶙峋的模樣,一定會感激族叔仁慈的。潯屻鄉是踱衣縣最窮的鄉,這五人又長期在津渡工地,風裏來、土裏去,各個蓬頭垢麵若野猴般。


    此刻他們隨獵犬跑,知道的是追查逃犯,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攆上狗殺掉吃了。


    冬季,清河邊洗衣的佃戶女娘們很遭罪,哪還有夏日時的歡聲笑語。她們乍見獵犬,嚇得尖叫、驚惶四散。五個鄉兵拽緊獵犬,一人高喊:“我們是隔壁潯屻鄉的鄉兵,追捕一男、一女逃犯,如遇可疑者,就報給你們最近的亭,切莫收留生人!”


    一娘子聽出喊話人年紀不大,就笑罵:“你們就是生人!”


    哈哈哈哈……女娘們重新回來洗衣。


    剛剛喊話的鄉兵用水撲洗臉,隔著距離告戒這娘子:“我等不是在說笑,逃犯原來是在賈舍村修路的隸臣妾,應該是跑回來了。”


    娘子趕緊指路:“小郎沿這條路一直走,那邊有鄉兵營地,臨水亭的兵吏便在那處。亭長姓任!”


    這鄉兵一撩亂發,笑顏道:“謝娘子。”


    “嘖嘖嘖……怪俊的。”另個娘子說。她周圍再有人道:“怎麽潯屻鄉也有年紀如此小的鄉兵?我記得臨水亭有個姓還的小郎,就是……”


    這鄉兵跑近幾步,見女娘們又防備他,停步問:“阿姐剛說那小鄉兵姓桓?”


    “呸,誰是你阿姐!對,姓還,還錢的還,這姓一聽就忘不了。”


    鄉兵往回跑,眼淚隨風飆,低語都囔:“嗚……是你麽桓阿兄?嗚……我可受老罪了嗚……”


    劉泊這時來到了村西鄉兵營地。


    任朔之心疼壞了,卸掉沉筐,趕緊用褥子裹緊外甥,嗔道:“你阿母也是,這大冷天,折騰甚?我還能餓著不成?”


    “舅父何時再娶,我阿母才能放心。”劉泊臉凍的發青,幸好搭了段牛車,不然天黑也到不了。


    任朔之娶過兩次妻,一個病逝、一個難產而亡,之後有人給他說親,都暫未應。一提這個,他呼劉泊後腦勺一下,少年郎的穩重氣度在舅父這不管用。桓真正好過來,瞧見,一樂,知己之感再增。


    劉泊把發髻扶正,說道:“阿真,我阿母醃製了些肉醬、魚醬,你拿去一些,還有細麵餅。”


    任朔之牛眼一瞪,嚷道:“不是都給我的?”


    劉泊一副正經模樣解釋:“共三份,除了阿真這份,還有王匠工的。我阿母特意囑咐,舅父是自家人,留最少的。”


    小心眼的外甥!任朔之瞅瞅自己粗掌,深悔剛才的巴掌打早了。


    桓真思量一下,提議:“我近日欠了王家不少情分,不如晚食一並去王家吃,剩下的醬都留給他們,如何?正好阿泊許久未見到王匠工了,是吧?”


    劉泊點頭:“可。正好,我阿母想向王匠工討一對竹簪。”


    二人年紀相彷,也不論兄、弟,邊說話邊向外走:“什麽竹簪?”


    “正綰之簪。”


    “取下我瞧瞧。”


    “肉醬……”


    “三片竹葉,沒甚好瞧的。”


    鐵風取來一個大空筐,從劉小郎的筐裏倒騰醬瓿、小甕,再將裹著蒸餅的布囊解開,隻留下兩張餅。


    鐵風每取走一件,任朔之就道句“行了”、“差不多得了”。


    “哈哈,告辭。”


    王葛已經製好六個規範統一的規。


    規腳相疊,望著擺出來的正六邊形,她猜測當中的麵積,會不會是算籌中的標準一“握”。


    其餘九個木規……也有說法嗎?她愈感自己知識的貴乏,編席、刨木、鑿槽、凋紋,隻是木匠的起步,就如算數中的九九表一樣。她要學的,阿弟要學的,都還有許多許多。


    桓真、劉泊、鐵風進院。


    王翁二老、王荇最先迎出來。


    王葛去主屋扶出阿父。雖然阿父眼睛有疾,活動不便,但劉小郎之前和阿父見過,又拿了好些吃食來,作為長房子,阿父肯定不能如二叔、三叔似的躲在房裏。


    “劉泊見過翁姥,見過阿叔。”他再溫潤而笑,看向王葛,“見過王匠工,荇弟。”


    王荇規規矩矩還禮。


    小賈氏從門縫中打量院中一切,幾個呼吸間心思百轉,又恨又氣又煩躁。


    恨長房越來越盛!照此下去,次房不得被長房壓一輩子?


    氣自己女兒不爭氣!這種時候跟在王葛跟前多好,那個姓劉的小郎忒俊了,哪怕粗布寒衣都遮不住的俊,若是阿菽再年長兩歲……唉。


    煩躁找了王二郎!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夫君,一到關鍵時候,連個瞎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