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技不如人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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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八。葦亭。
王荇獨自坐於木亭中,亭旁往來的人少,他可以一遍遍靜心誦書:“夫人為子之道,莫大於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於滅亡之禍者,何也?”看到袁郎君騎馬過來葦亭,他停下背誦。
“袁阿叔。”王荇揖禮。袁阿叔麵冷心善,雖然每次都不應聲,但自己絕不能失禮。
袁彥叔胡子拉碴,臉上、脖頸黑皴覆風塵,比前幾日離去時還顯落魄。他好穿粗布白衣,衣裳前麵髒的沒法看,裳後更是皺皺巴巴。步入亭中,看到地上擺了幾個拳頭大、泥巴製成的多麵球,拿起一個,若幹泥麵上都刻了字。
王荇解釋:“這是阿姐教我製的多麵泥球,我有不會的字,就刻在上麵,等桓阿兄回來後教我。既能省墨、又不糟蹋簡牘。袁阿叔看,它總共有二十六個麵,有的麵太小了,不好刻,我隻在能刻下的地方刻,就這樣還能刻幾十個字哩。”
袁彥叔越瞧越佩服王葛,不愧為頭等匠工!她肯定是從多麵書觚中受了啟發,研究出多麵泥球。
其實王葛哪有那麽大本事,她隻是將前世曆史提前了百餘年。真正的發明者,是南北朝時期“八柱國”將軍之一獨孤信。他因自身顯赫、官職多,就發明了一種由煤精製成的多麵印章,印章通體隻高四厘米多,呈八棱二十六麵球形,上刻四十七個字。此印章被陝西的一個學生偶然發現,將楷書入印的曆史提早了四百餘年!
袁彥叔好學,最認同《論語》中的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他從行囊中拿出一片木牘,將泥球形製分幾個麵畫在牘上。然後再刻了一個梳羊角髻的小童,並刻了自己求教小童的樣子。
這種泥球,自家族中的兒郎也可製來刻字,好攜帶,能隨時儲備生字,又可省簡牘。善!
“畫得如何?”他一笑,牙齒真顯白。
王荇看著牘,欣喜不已:“喔?小童子是我?以前夫子也畫過我哩。”說到這,他嘴角向下,小嘴緊抿,眼中瞬間含淚。夫子又遣亭吏給他捎來了簡策、筆、墨、紙。他想夫子。
“坐。剛才我聽你在誦《戒子書》,我這幾日都得閑,有不明白處,不必等桓亭長,我教你。”
“是。謝袁阿叔!”
下午申正。
木匠大類三個考區同時槌響計時鼓。隨鼓音落,將有四十個考生被淘汰掉。
絕大多數人都隻走了兩個器物棚,人之精力有限,能擅長製兩種材料者,已經是木匠人之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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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佼佼者中,還有至強者!
酉初,成績統計出來了,考官一過來,眾考生全都忐忑無比。
匠吏:“現在由我公布留取考生姓名。按戶籍之地念,未被提到者,離場!縣邑考生……李甲、周……荷舫鄉考生……瓿知鄉考生……王葛……”
王葛一直擰著的眉終於放開,聽匠吏喊名過程中,她緊張的連呼吸都放輕。一百人淘汰四十啊,考生中有不少超過三十年紀的匠工,他們專注某方麵的技藝,肯定比她前世要強,她哪還有進場前那麽足的信心。
與王葛心情相反的是鄭鵲。荷舫鄉被留取的考生裏沒有他,他隻製成三器,已知很可能被淘汰,但人總是期盼能出現奇跡,萬一旁的考生還不如他呢?
沒有奇跡,他臉發黃的離開考區,排著隊等待敲不如鼓。
這是他第二次敲不如鼓。匠工考時他主動離場,敲時神采飛揚,還有同鄉在吹捧他,那時他雖喊自己“技不如人”,但相信誰都知道他比考場裏還在拚的蠢考生強。那些人,拚著屙褲子,博一個等級高些的匠工稱號,能怎樣?頂多窩在匠肆裏碌碌無為一生。
相隔數月,他接過鼓槌,槌響,竟是真正的技不如人了。唯一和上次相同的是,旁人也都認識他。鄭鵲腳底發軟的隨淘汰者行走在通道裏,越行越窄,走了好遠才回過神,覺出不對勁。
“別磨蹭,繼續往前、不得往回走!”遊徼催促。
鄭鵲有點害怕。
考場中,王葛這六十名留取者也在害怕。
第五考項已經公布:根據要求提升器物使用功能。器物選擇,隻能從考生自己前項考核中彷製的器物裏選擇。
成績計算法:由考官衡量改造後的器物功能,評定強、次、弱三種等級。能達到一件強者的考生,留取;兩件器物均達到次強,也留取。製器數量在此項考核中不再占優勢,最多留取三十三名考生。
此考項開始時間:一個時辰後。
結束時間:最晚在二十二日清晨辰初,跟前項考核一樣,允許考生提前離開考核區。
工具跟彷製時的相同,材料數量雙倍。六十名考生的製作區域,被平均分配在三個器物棚裏,王葛的製作區域是草編棚。
巡吏布置場地,考生們趕緊去領晚食,上茅房,沒一個倒頭睡會兒的。
王葛吃飯的時候數了一下,女考生算上她隻有十三人,這就是女娘的艱難處,其實論吃苦,女娘並不差,但年輕的要緊歲月,女娘必須得嫁人、生子、再生子……哪騰出閑空提升匠技?
她怎麽辦?唯有在嫁人生子前,先把匠師、最好是將中匠師也考出來。吃到一半,飲夠了水,她就往器物棚走。
隨她此舉,陸續有考生也跟她一樣,不歇了。歇這大半個時辰又能咋樣?
器物棚深處一片黑,用不著的燈籠都滅掉了。巡吏攔住眾考生,必須等計時鼓響後才能進入。
考生們在各自的棚前等候,每個人都在思考自己能改造哪幾個器物?是多多益善,還是集中全力隻改造一個?要知道,所有考生改造的器物功能均被評定為“弱”,不是沒這個可能,那到時候隻能以數量來論。
王葛在前一項考核裏共製了五種器物:針線籠,草繩,方頭履(製了兩次),算籌,臂鞲的甲片。
針線籠她放棄改造,能彷出來都不容易,她沒本事改。臂鞲也如此。那就隻剩下草繩、方頭履和算籌了。
莫忘記一點,得根據要求來改造。棚內,巡吏來來往往,不僅在搬運材料,還在架起新的鼓……鄉名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