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孟女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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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隸妾始終伏地,不敢抬頭,不敢多回一字。


    幸虧夜黑,令人看不清偽善郎君的羞惱,他心道:是個屁!誰知道罪婢犯下何罪才判的役刑?他幫對方刻尺,除了留下同情罪徒的湖塗名聲,還能賺來啥?


    匠師可不光考技藝,還要察舉品行,他知道王葛就是今年的頭等準匠師,才故意同情隸妾,反襯王葛的冷漠。沒想到幾句話後,變成他進退兩難。


    王葛:“郎君不應,看來跟我一樣膽小,害怕罪徒。諸位有不怕的麽?盡可上前幫隸妾刻尺!”說完,她向賊捕掾、遊徼一揖,離開。


    瞧熱鬧的考生各個退避一大步,退晚了怕被人誤會。


    偽善郎君冷汗淋漓,覺得要被周圍目光嘲笑成篩子了。“考生莽撞。”他慚愧的向賊捕掾一揖,以袖掩麵,也速速離去。他不僅恨王葛、也恨隸妾,更盼天亮後沒人能認出他。


    王葛沒有幸災樂禍,心情同樣不好,無端跟不相識的考生結了仇,誰知道對方會不會報複?還有隸妾,是真想得到一把準匠師刻的尺,還是另有目的?她腦中已經想出無數宮鬥大戲……


    想多了。她自此再沒瞧見那個隸妾。


    賊捕掾護送木匠急訓營去山陰縣,是立功的機會,豈容許一個隸妾惹事生亂?於是天一亮,就遣遊徼將“麻煩”押回縣邑了。


    之後路途辛苦,有時一日行二十裏路,有時二十五裏,從第三日開始,有掉隊的考生再沒趕上隊伍。


    六月二十二,木匠急訓營終於進入山陰縣境。


    會稽郡,在武帝時期轄十縣:山陰、上虞、餘姚、句章、鄞、鄮、始寧、剡、永興、諸暨。此十縣全為大縣。


    成帝登基後,將句章縣東、鄮縣北的交集地,另置一縣,這就是踱衣縣的由來。至此,會稽郡轄十一縣,仍全為大縣。


    但大縣之間也是有等級的。山陰縣是郡治所,人口占整個郡的一半以上,更重要的是,這裏是周圍數郡的絹米貿易中心。


    王葛一直遺憾上回南山館墅隻帶眾學童遊曆了會稽山,並未進縣邑,還好沒隔多久,她憑借自己的本事來了。


    自東城門而入,中軸大道比踱衣縣的入城路寬出一倍,似乎每條街巷都四通八達。商旅、百姓,多著豔麗衣裙,即便隨行在車駕旁的婢女,一個個也全盤著上聳的美髻。


    隨遊徼吆喝,考生們才想起入城前的囑咐,所有人微微低頭緊跟隊伍而行。行了許久,王葛餘光仍見道中輕輿經隧,結駟連騎。兩側商肆與亭台相接,且有河道過肆,樓船、特舟可在河道中錯行。


    賊捕掾已跟眾考生說過,山陰縣的商肆按類而聚。西有絹市,東有米市,這二市為大市。東西南北各有小市,小市按“裏”劃分,方便管理。比如“治觴裏”,以釀酒者居多;“鯉魴裏”,經營魚鱉者居多;“樂律裏”則日夜絲竹謳歌。


    裏中不但有經營之肆,還是富商大賈的居住地。


    但是負責禁賊盜的,仍是“亭”,大市有“市亭”,小市有“街亭”。


    比如王葛等人要去的,是城東的小市“竹木裏”。掌管竹木裏民政的官吏是裏長;巡查此地安全、緝捕賊盜的是“竹木亭”的亭長。裏長跟亭長不分上下,是平級縣吏。


    進入竹木裏後,考生們不適應的繁榮奢華漸行漸消。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繁榮,是獨屬於木匠的奢華!


    竹匠肆、木匠肆、草織肆、藤肆……大小不一的匠肆、作坊,無不散發熟悉的材料味道。


    繼續西行、再往北,終於到了急訓營目的地……林木苑。


    這裏曾是富商的宅院,前主人被抄家,裏麵重新建築,加了不少圍牆,隔成一間間形狀不一的庭院:竹區十個院;木區十個院;草編區十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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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葛等二十個匠娘考生分在竹區五院,乍聽跟前世醫院名似的。她們住的是一個大屋舍,順屋門這麵牆的正中位置有個窗。地上每隔一步一張草席,除了窗下那張草席,其餘位置都差不多,沒啥好爭的。


    考生們放行囊、鋪被褥時,外頭的縣吏也在交接。


    林木苑內既有郡吏,也有山陰縣吏,官署匠吏也是如此。各院清點人數後,踱衣縣的吏就算完成了任務,當即出城,隸臣妾自然隨著一起離開。


    屋舍內,一個年紀最長的娘子擇了窗下位置。這可不是好地方,因為如無意外,眾考生要在這裏呆到冬季,到時誰挨著窗誰受凍。


    王葛過去,擇了她旁邊的草席。這是次等不好的位置。


    娘子衝王葛一笑:“我姓孟。”


    “我姓王。”


    娘子另一側的草席也過來一小女娘,比王葛大,但絕對不到十五歲。“我姓林。”


    孟娘子:“呀,那真是巧,咱們住的就是林木苑哩。你們餓了嗎,我這還剩半張餅。”


    王葛、林小娘子均搖頭。孟娘子也不再讓,兩口就填嘴裏了,噎的抻脖鼓眼,把王葛倆人驚的微張著嘴,這吃飯速度!


    一個娘子進來,穿的竟然是吏衣!這可了不得,說明對方已經是吏,至少是初級匠師等級。


    果然,她站在兩趟草席前的正中位置,和善而言:“我是郡置匠肆的女吏,姓孟。”


    王葛、林小娘子均衝孟娘子笑,同姓啊。


    孟女吏:“諸位可知急訓營‘急’字的含義?急為緊迫之意,距離匠師大比隻有三個月,十一個縣、二十年期內的木匠準匠師均有資格參加考核,你們可想過能有多少人數?”這句問話後,她沒給答桉。


    王葛還真想過,舉手。


    “小娘子說。”


    “按我們縣急訓營的人數算,十一個縣加起來,至少得兩千三百餘人。但沒加入急訓營的準匠師,僅今年的考生,我縣就有三十人,往年的各有四十人,減去考取了匠師的,恐怕最少也剩七百人。十一個縣若都按七百人算,就是七千七百人。跟急訓營的人數相加,能達萬人?”


    從一片倒抽氣的聲音中,就知真有不少人沒算過這個問題。隻知道考生肯定多,誰知道那麽多!


    孟女吏道聲“肅靜”後,說道:“不錯。所以要先進行一次初選考核,考核方式各縣不同。不過諸位勿憂,你們已經提前通過了初選……凡入急訓營、按規定時間到達此地的,均不必進行初選考核。但是未到者,罰!廢初選考核資格!”


    這就意味著那些掉隊的考生,提前被今年的匠師大比淘汰了!真是成也急訓營,敗也急訓營。


    從這句話之後,一直到王葛進行匠師大比,都再沒見過孟女吏的笑容。


    林小娘子驚恐,嚇得渾身一直發顫。她先後掉隊兩次,幸虧連夜趕路,追上了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