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臥幾日後，顧青一邊思考著關於陷阱的事情，一邊穿梭在竹林裏。
    修長的身體與竹葉摩擦發出細不可察的“沙沙”聲，很快便來到了他的目的地——一汪碧潭。
    潭水碧綠，一望不見底，水麵光滑平靜，似一麵碧玉寶鏡。
    岸邊犬牙差互，四麵竹樹環合，一幅靜穆的圖景。因為整個水潭大致是個半圓，又如明月靜朗，顧青也懶得費事，就為它起名為“半月潭”。
    顧青巡遊在岸邊，天有些陰沉，甚至還下起了小雨。
    他吐了吐信子，顧青感受著空氣中的信息，倏的神色一變，飛快地鑽入了一旁石碓的縫隙中。
    是危險！未知的危險！
    關於這一點他很確信，因為那種深入原始本能的、仿佛凡人麵對天災般的恐懼是不可偽造的。
    顧青蜷縮在石縫裏，吐著信子，僅在黑暗中露出一點尖吻，默默地向外窺視。
    萬竹山裏，未知的敵人往往是最恐怖的，因為自己對它一無所知。
    而沒有情報的顧青，跟普通的蛇也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死上成百上千條也掀不起什麽波瀾的平凡生靈。
    以他的經驗，此時率然逃跑很容易被發現，所以他先謹慎地找了個相對安全的場所窺探形勢，再據情況趁亂離開。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就是，顧青有一種預感，預感自己會見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這也許是改變自己這一世的轉折。
    時間沒過多久，天邊的被人揮毫潑墨，染得雲朵烏黑濃重，遮擋了光亮。
    黑色的大幕拉下，扯出絲絲雨線。
    “轟！”
    驚雷響徹天際，如墨的繁密烏雲中，雷電驟然閃過，點又倏地暗下去，讓雲層再次被黑暗淹沒。
    在明暗的不斷交替變化中，無數雨滴在雷光中照得亮白，遠處幾隻烏鴉淒厲地叫了幾聲，驚慌失措地往遠處飛去。
    “咕咚……咕咚咕咚……”
    顧青歪了歪頭，注意到半月潭中發出了沉悶的水湧動的聲音。
    剛開始聲音似乎隔得很遠，接著聲音愈發接近，而潭水的中央也逐漸浮現出一個龐大的模糊黑影。
    約摸有數十丈之長，盤踞遊蕩，很快占據了小半個湖底。
    “轟隆！”
    雷聲似乎隨著黑影的接近愈發強烈，宛若戰鼓磊磊敲響。
    而這股力量讓顧青也有了窒息之感。
    方圓百裏鳥獸盡散，連靈智未開的蟲都向遠處挪動，隻剩下石縫中不要命的小蛇。
    他敢肯定，剛才發現的“未知的危險”，絕對就是湖中的這個龐然大物。
    顧青的蛇軀劇烈顫抖，極力壓製著自己身體中不斷重複的“遠離這裏”的本能，強行令自己釘在了原地。
    恐懼之餘，瞳中還流露出一絲期待與向往。
    他用細長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蛇吻。
    “這湖中之物……”
    蛇活這一世，除了生存之外，總得有點追求，不然未免太無聊了。
    而這個世界也遠沒有他以前想象的那麽簡單，機緣與危險並存，怕是就在此地了。
    而這湖中之物究竟是什麽，顧青已經隱隱有些猜測了……
    潭水隨著黑影的浮升宛若瘋狂向四處擴散、奔湧、淹沒一塊塊礁石，也淹沒了顧青的棲身之所。
    他被湍急的水流所裹挾，重重砸在岩石上，肆意翻滾，鱗片間鮮血淋漓。
    眼看就要隨著碎石沙土被衝走，蛇尾勉強纏上岸邊一棵橫斜的鬆樹才得以定身。
    “吼——”
    遠比雷聲更磅礴的巨吼聲自湖心轟來，響徹天際，雷電似乎也被這吼聲鎮住，停滯了片刻。
    顧青更是本能地感到臣服，他想要俯下頭去，以至於險些掉進湍流。
    天色猛地一暗！
    他的蛇頭在雨水與顛簸中費力上揚。
    終於，於雷光映照下，青蛇見識到了那個黑影的真麵目。
    隻見那巨獸鱗身漆黑如墨，脊棘遍體，頸細腹大，身側有一對利爪。
    猙獰的頭顱之上，前額外鼓，雙目圓瞪，頭顱最頂部兩個鼓包微微隆起，血盆大口中獠牙森森。
    龐大的身體在水中盤旋回攪動，激起數丈高的巨浪。
    顧青的猜測得以映證，他腦海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看過的一些古文。
    “其狀如蛇，其首如虎，長者至數十丈，多居於溪潭石穴下，聲如牛鳴。”
    那是蛟龍！
    那巨獸，或者說是黑蛟在水中不斷地翻騰，掀起洪波洶湧。如同跳一支蠻荒的戰舞，向著蒼茫青空發出挑戰。
    一道道碗口粗的雷電如同洪水一般傾泄到了黑蛟身上，然後雷聲隨即而至。
    黑蛟發出痛苦地嘶吼，不停地攪動著湖水。
    無盡雷霆交織錯雜成一張電網，仿佛要將這在水中掙紮的黑蛟網住。
    除了雷聲轟鳴，“呲呲”的電流聲也此起彼伏，黑色的汙血斑駁浸染在水中，空氣中甚至能聞到燒焦的氣息。
    而此時的顧青在餘波的衝擊下努力蜷縮在樹枝上，看著傷痕累累卻仍然翻江倒海的黑蛟，被眼前以力抗天的景象所震撼。
    但他還是敏銳地注意到，黑蛟正上方的一片烏雲愈發凝實，其中似乎透出點點光芒。
    顧青吐了吐信子，敏銳地察覺意識到之前的那些聲勢浩大，天翻地覆景象恐怕隻是開胃小菜，這才是錐處囊中，暗藏殺機。
    果然不出所料。
    刹那之間，雷散、聲歇、雨減、雲聚，
    時空仿佛開了快進鍵。
    片刻之間天災之景不再，竟演化出萬般變化，令人目眩神迷。
    雨絲密密麻麻的牽連天與地，湖水陷入寧靜，留下波紋圈圈擴散。
    而那黑蛟也隨之停下了翻騰，靜靜佇立在湖心，圓目怒瞪著那朵烏雲。
    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整個天地間陷入一片肅殺，好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圖景。
    很快，黑蛟動了。
    他從湖麵上直直地躍出，身上滔滔汩汩水流纏繞。
    那水愈發湍急，源源不絕，如泉赴壑，潭麵甚至都下降了三尺。
    最終那潭水將黑蛟龐大的身軀包裹起來，從湖麵上憑空升起。
    嘩嘩的水流聲不絕於耳，巨大的水柱佇立湖上，似撐天之柱，以無可抵擋的力量吸引著四處的草木碎屑。
    這才是真正的水龍卷！
    龍吸水！
    絕無半分誇大。
    顧青的身軀在樹木上又繞了幾圈，像一捆麻繩般把自己緊緊纏在樹上，風壓吸引著枝幹都倒向一邊。
    他的豎瞳緊緊盯著那由個體偉力產生的天災，驚歎、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這，就是蛟龍的力量嗎？”
    “那麽真正的龍，又會如何呢？”青蛇在心底喃喃自語。
    占據天空的墨色烏雲裏，青白色的雷光驟然綻放，點亮半邊天空，向下仿若天神擲出雷霆之矛。
    一道雷電直直貫穿了那道水龍卷，雷光閃爍下，那道龍卷仿若光柱。
    緊隨其後的是一道浩大雷音，悠長深沉，若深寺古鍾，直叩心靈。
    一旁觀望的小蛇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
    那聲音便入了耳。
    顧青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魄散魂飄，
    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混沌。
    ......
    半夢半醒之間，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
    等等......
    顧青這才發現自己僅有思維，如看電影一般，分毫無法控製自身行動。
    僅作為一個親身經曆的“旁觀者”出現在這個世界裏。
    “又沒了，又沒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仿佛從黑暗的罅隙裏傳來，說話者皮膚黝黑，瘦骨嶙峋，身上纏著布條縷縷。
    粗糙的麵頰上雙眼渾濁枯黃，毫無生氣，唯有不時的轉動的眼球還能看出他是個活人。
    這世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他蜷縮在地上，抓著幾塊樹皮，如饑似渴地放到嘴裏硬生生的咀嚼著，伴隨著樹皮碾碎的響聲，混目漸漸閉合……
    又是混沌一片，畫麵一轉。
    ......
    “皇上，皇上！不好了，那群逆賊打進宮裏了！”
    老太監匆忙跑來，驚擾了斜躺在龍椅上的皇帝，也引來了身披甲胄的叛軍。
    皇帝的屁股仿佛黏在了金黃的椅上，沒挪動半分，隻是無趣的擺了擺手。
    “事已至此，又何足懼。”
    宮外的叛軍一腳踹開宮門闖了進來，望著富麗堂皇的宮殿，特別是坐在龍椅上的黃袍之人，眼裏露出了貪婪和狂熱。
    “那狗皇帝在哪裏！他的頭可值萬金！”
    “我先看到的，別跟老子搶！”
    混亂逐至，在爭搶和喊殺聲中，殷紅的血液映著雪白的刀光，浸染了金黃的椅子……
    ......
    時而成為農夫，饑荒年啃著樹皮餓死在田裏……
    時而成為王公貴族，在叫喊殺聲中被亂刀砍死……
    時而又成為被自己捕殺的竹鼠，被青蛇的血盆大口吞噬……
    最終青蛇悠然醒來，吐了吐信子。
    隻覺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內心中有了無盡感悟卻又無從說起。
    而四周仍是餘音繞梁，不絕於耳。
    “這是輪回劫難嗎？”顧青心想。
    而待他緩緩睜開眼，看向空中。
    那裏麵先是摻了些血跡，
    接著水被染紅，直到整個變為淡紅色。
    那水龍卷轉速越來越慢，隻是借著餘力勉強矗立著。
    最終隨著一聲低沉的哀嚎，被染紅的潭水四散而去。
    而那渾身是血的黑蛟也晃晃悠悠地向一旁歪去，最終倒在譚水裏，濺起巨大的帶血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