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竹山一帶群山連綿，無邊無際，常人若是迷失於此便很難走脫。況且山中虎豹豺狼眾多，又有毒蛇毒蟲隱匿四方，說是危機四伏也不為過。在萬竹山仙人現世的熱潮退散後，這裏也徹底成了個人跡罕至的去處。
    然而也正是這樣從未開發的環境，使山中靈韻充盈，奇花異草遍布。那些窮苦得不得不豁出性命的采藥人也因此在這裏獲得了生計，紛紛帶著驅蟲之藥，身背竹簍上山采藥。
    盡管常有死傷失蹤，但仍然漸漸在山腳下聚集起一個小村寨，時間久了，便跟著萬竹山一名起名叫竹山村。
    村中幾代人積攢經驗，盡心盡力，終於是在山中開辟出一條青石山路。
    這之後，山中來往方便安全許多。
    如今村中，已是有近百戶人家，皆以采藥打獵為生。
    采藥老人楊重九正是其中之一。
    幾十年前鬧饑荒，人相食，他便一路逃難到萬竹山，並於此定居下來。
    他平日以在山中采藥為生計，冬日也會砍柴以供取暖，過著勉強果腹的生活。
    清晨，老人收拾好竹簍、驅蟲藥，沿著這條無比熟悉的山路來到山上，山路上幾乎是被人采完的，一路上都沒有什麽收獲。
    直到那懸崖邊，才是他采藥之處。
    這裏被山中人稱為無頂崖。其高聳入雲，陡峭無比，以至在崖底向上看不到頂，因此得名。
    崖壁近乎垂直，隻有些許岩石凸起，其上石縫有不少雜草生出。
    老人微微佝僂身體，他仔細地盯著崖壁觀察。
    約莫幾炷香時間過去，終於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近三丈高的山崖上發現一株不起眼的草。
    這株草僅一尺多高，其葉略闊，呈淺綠色。
    人老成精，眼神毒辣的老人一眼就看出這是虎掌草，一味名貴的草藥，可治療風寒，更可滋補養陽。
    若是這樣一株草藥賣到城裏，可買得幾兩銀子，那大半年的吃穿用住便都不用發愁了，甚至還可攢下些錢來，為孫子娶媳婦做準備。
    想到這裏，他瘦削得麵龐上浮現一絲熱切。
    奈何這虎掌草距離地麵足有三丈高，且隻有幾處岩石可供攀登。
    若是年輕力壯，身手矯健時他肯定是毫不猶豫地去采摘。
    可現在他老了，一旦稍有不慎，可能就是撒手人寰。
    但想了想家中小孫子的笑臉，老人放下竹簍，雙手抓住崖壁紮根的雜草，一隻腳蹬住最下麵的岩石，另一隻腳借力附上崖壁的凸起，顫顫巍巍地向上挪動。
    到底是在山中耗費半生的山民，對於山中地形的熟悉自然是了得。
    身手雖不再矯健，技巧卻是老練嫻熟，沒多久的便攀上大半。
    很快那株誘人的、關乎全家生機的虎掌草便出現在眼前。
    他伸出那隻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顫抖著觸摸到虎掌草，小心地將其根莖一點點握住，眼中再無其他顧及。
    卻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縫有些鬆動，愈發張裂。
    “哢嚓——”
    岩石終於難堪重負地裂開，碎石滾落。
    老人直覺腳下一空，手中卻仍死死抓住那株虎掌草。
    “死定了。”向後栽倒的他這樣想到。
    他並不是沒見過在山崖上摔下去的同伴，從這種高度直直地掉下來，即使是年輕人也是非死即殘，更何況他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
    對於攀登山崖的後悔、對於麵臨死亡的恐懼一一閃過他的腦海。
    身旁風聲呼嘯而過，但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出現。
    反而是一股風穩穩地托住了老人的背後，
    緩緩地下落，直到接近地麵
    接著那股異風驟然消散，老人就這樣躺在了堅實的大地上。
    老人目瞪口呆，仰望著天空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在做夢。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異響，還沒回過神來的老人立馬坐起來。
    隻見一隻身長足有四五米，似蛇非蛇的奇異生靈出現在不遠處的密林間，它的豎瞳金黃，其中有著老人從未見過的、絕非野獸所能有的眼神。
    不，那種眼神即使是老人在城裏見過的舉人老爺也不曾擁有，那種與山林融為一體的淡然和靈韻......
    怕是隻有傳說中的萬竹山仙人能有如此風采。
    一支幡旗懸浮在它的身旁，與老人幼時戲裏天兵天將手持的幡旗很像。
    那生靈似乎發現了老人的目光，對視片刻，便遁入山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一般，與那無邊無際的群山融為一體。
    老人再次愣在原地，許久，他又揉了揉眼睛，接著就像意識到什麽似的，連忙手忙腳亂地向著那生靈消失的地方跪下去。
    他連連磕頭，不見停止，嘴裏還嘟嘟囔囔：“山神大人......
    一直跪在地上半個鍾頭，那山神仍未出現。
    老人這才地上起來，拍了拍沾滿泥土的蓑衣，撿起地上的虎掌草，凝視著深山地方向。
    許久，他才長舒一口氣，心中既有死裏逃生的喜悅，又有怕山神責怪自己不敬的惶恐。
    待到回到家中，老人在家人驚喜的注目下將虎掌草收入盒中，接著不再去管。
    而是向家人講起了自己在山中采藥被山神相救的經曆，家中幾人將信將疑。
    連衣服都來不及清洗，老人便去找村裏的泥匠要來些陶土，按著記憶裏的模樣捏出了那“山神”的樣貌。
    不過可能由於記憶的模糊，也可能是枝葉遮擋看不真切，那似蛇非蛇的“山神”被老人安上了一對精致的小角。
    然後，這尊簡陋的山神神像便被老人恭恭敬敬地擺在了剛剛用竹木搭成地“靈台”上，並擺上在山中算是珍貴的一碗小豆作為貢品。
    他還插上三根樹枝削成的“香”，並且硬拉著全家人都來參拜，連家中小孫子都要對著磕幾個響頭。
    竹山村很小，但凡誰家有點事，不出一日便能傳遍村裏每個角落。
    楊家老漢遭遇“山神”這樣的大事更是到了中午便路人皆知，村民也是將信將疑。
    信的仿著楊老漢的樣子做了個神像供在家裏，希望山神保佑他們也能采到虎掌草這樣名貴的草藥，而不信的則認為楊老漢老眼昏花，誤將山中毒蛇當作神物。
    最終村中最德高望重的李六一也來了。他足有七十多歲，見多識廣，據說還在城裏念過私塾，村中人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老先生。
    他在端詳了楊老漢的“神像”後下了個結論：楊老漢這是在山中遇到龍了，那可是名川大山之主，得了庇護幾世代子孫都有富貴。
    這論斷一出，村民爭相做神像供在家裏，香火不絕，連泥匠張家的陶土都供不應求。
    拜山神這一行為很快風靡了這個小小的村子。
    上至黃發老人，下至垂髫小童，無一不知山中山神。
    家家戶戶，無論多窮苦，門庭正中都要擺放個蛇形神像。
    恐怕連遠在深山的顧青都無法意識到，自己隨手而為之的小事能造成多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