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希爾德起初以為他聽錯了。
    “借你……一些錢？”
    他揚了揚眉問。
    但當反應過來後, 一股巨大的驚喜卻湧上他的心頭。
    記得昨晚，他們才剛剛互訴衷腸，確定彼此相思相愛的關係, 阿希爾德想。
    而魔女向來是獨立要強的人，和她交換每日禮物的時候, 她連新袍子都會搖頭拒絕，說還不起他這麽昂貴的麵料, 但今天，她卻大膽地向自己借款了。
    阿希爾德感到一股輕飄飄的滋味充斥大腦, 仿佛吸食了什麽上癮藥物般令他愉悅——她問他要錢，這是隻有妻子對丈夫才會理直氣壯提出的可愛要求。
    她很愛他，此時此刻, 阿希爾德對這一點不再心存焦慮，而是確信無疑。
    “茜茜，”小魔物仰頭問她, 可心中突然忐忑起來, “你要借多少？”
    雖然他的一切未來都是她的, 龍洞裏的所有寶藏，倉庫中的全部珍饈，甚至連他整個人都屬於她。
    但眼下小魔物緊急動用奧數魔法，他飛快計算了一遍, 發現獨屬於他個人的不算不動產，他竟隻有區區不到十億金幣的可憐存款。
    ——這數字自然令他蒙羞, 沒辦法，即便身份特殊, 他現在還是個正在讀書的普通學生。
    年幼小黑龍杯水車薪的私人財富, 大部分來自他發明治理王都環境汙染的清潔魔法、每年參與各種大賽第一等獎和特優獎項得來的專利獎金, 以及一些節假日在政府各部門輪軸轉實習，母親給他發的工資和特殊津貼。
    而這太少了，和父親當初能用寶石堆滿整個王都的誠意比起來完全不足。
    希望茜茜不要發現他慘淡的賬麵，阿希爾德麵上不動聲色地詢問她，卻在心中暗自祈禱著，確實他當下並不富有，不過未來他一定會為她賺來更多的財富。
    “我想著你應該有，唔，七十金？你有嗎？”
    魔女想起那張欠條上的一百金，覺得自己明年絕對還不上，於是硬生生改低了答案，“你應該有的吧？”
    “親愛的，”阿希爾德此刻簡直想吻她了，他悄悄呼出一口氣，“我當然有七十金。”
    “好。”魔女從前對錢的概念很淡薄，但自從上學要金幣，買袍子要銀幣，吃飯要銅幣，她就不得不變得市儈了點，而且越來越認為貪財是個很好的品質。
    “那麻煩你盡快借我啦，這些錢有要用，我會給你打欠條，上麵有魔法契約的！”
    她認真地向他保證，誠信的魔女從不賴賬。
    “……”阿希爾德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乖乖點頭。
    大不了茜茜問他借一次錢，他就撕碎吞咽一次那些欠條，然後讓她徹底忘記這回事。
    他想。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不再交流，隻是彼此依偎，靜靜看著日光漸升。
    在日出最燦爛耀眼的那一瞬間，魔女低頭又在小魔物的腦門留下一個濕漉漉的祝福甜吻。
    “雖然不知你是因何而被詛咒，”她說，“但從今天，和今後的每一天，我都願你早日擺脫往昔的陰霾，重獲自由和幸福。”
    “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們永不分離。”
    她此刻無比鄭重地起誓道。
    林間淡薄的白色朝霧漸漸散去，陸茜載著作息良好，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的小魔物從精靈高樹上爬了下來。
    她回到山洞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身上的傷口和紫斑。
    小魔物昨晚耗費了太多心神和精力，而且他乍經記憶複蘇的劇烈動蕩，一定很不舒服，於是在魔女的拜托下就是用臉蹭了幾下他的肚皮，又揪了蛋），他才勉強喝下安神藥，害羞地去睡去了。
    換作以往，他一入眠，係統就會開始膨脹嘚瑟，偶爾吐槽這條黑龍真是個嬌氣的貴族大少爺。
    不過這會陸茜都把身上的傷處理好了，連被日光照到的紫斑都淡去不少，係統還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魔女打著哈欠守在小魔物身邊，“你也睡著了嗎？”
    她問它。
    “沒啊，”係統似乎精神抖擻，聽到魔女和它說話，它開心地在她心髒裏打了個滾兒，九條幽靈尾巴鬆鬆軟軟的雖然她不知道），“你專心照顧病人，別忙著和我說話！”
    “阿希爾德還需要你的幫助呢！”
    它大大方方地說。
    “你怎麽突然對他這麽殷勤？”
    魔女十分詫異，在她印象裏，係統不是很討厭阿希爾德，巴不得他早點生病發瘋來著。
    “我沒有那麽惡毒啦，”係統回答她，誰不喜歡又乖巧又癡漢的金發美少年呢，“我希望你好才想讓他倒黴的！”
    不過現在，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龐大能量令係統容光煥發，它看這個攻略對象是越看越順眼了，“你知道嗎宿主？我或許找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能讓你能長期獲得能量活下去，也可以解決他的詛咒，甚至不會驚動那個惡毒的老魔鬼！”
    係統自信至極的話使魔女精神一振，“你說說看！”
    “不過這個方法要用到賢石，”係統說，“所以你得告訴我賢石的位置。”
    “那為什麽不是你先告訴我那個絕妙方法是什麽？”
    魔女問。
    ——她現在腦子轉得可快了！
    “啊這個……”
    係統頗有些吞吞吐吐。
    它思索著，是直接告訴她嗎？還是它幫攻略對象繼續隱瞞下去？
    實際上，在努力偽裝成這個異位麵係統之前，它曾是一隻雄性的幽靈九尾狐。
    所以它或多或少能理解阿希爾德的心理：如果告訴魔女，這隻小黑龍已經愛她愛到發狂，甚至病態瘋癲的地步，或許這會讓剛發誓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的她感到害怕。
    起碼他現在偽裝的還不錯，係統想，一副正常人的樣子。
    可誰若能和它一樣，一旦感知到對方那溫柔冷靜的皮囊之下，藏著一副多瘋狂的靈魂，也會擁有它現在的心情：既對這人想法複雜，又真的很憐憫他。
    係統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畢竟誰會百分百愛一個人啊，那不是變態嗎？】
    回頭去看這曾經淺薄無知的想法，連它這種厚臉狐都為自己沒見過世麵的發言頗感羞愧了。
    如果一份愛不是三分之一，不是一半，更不是全部——
    係統想，而是超越全部的所有，再所有，哪怕把它裝進無限的煉金杯中，它都將不斷滿溢而出，你又怎麽會擔心它消失呢？
    你隻會為它的過於充裕而感到啞口無言！
    “這樣吧，”係統難得慎重地想了又想，最後它說，“我們各退一步，你先想個辦法，讓我能從你的身體裏出來。”
    它需要親口問一問阿希爾德的意見，再做決定，不能把他這麽重要的隱私輕易告訴魔女。
    如果她有什麽不對勁的反應，那會直接毀了他，這是係統不想看到的結果，“在你想好之前，我要先沉睡一段時間。”
    能量不足和能量太足，原來都是一種痛苦，係統叼著某條尾巴默默想到。
    “我的詳細身份，你對象應該都已經摸清了，但有個秘密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我可有九條毛絨絨的尾巴呢！”
    沉睡前，它得意地大聲宣布道。
    ……
    當阿希爾德醒來後，發現魔女好像異常的興奮。
    或許是因為他第一次在她眼前從魔怪的形態變回人形，這讓她特別新奇？
    穿好衣服的高挑少年將手裏的魔法煉金鈕戒指隨意放回抽屜——因為時常來回奔波，他的許多東西都偷偷）放在她這裏。
    將自己整理完畢，他從隔了一道粗糙遮布簾的內室走出去。
    那優雅的姿態，仿佛這裏不是狹窄亂糟糟的森林野居洞穴，而是奢華高貴的法蘭特宮殿晚宴現場，“茜茜，”阿希爾德走到床邊，這張柔軟的鵝毛新床是他剛變出來的，簡單的九級變形術，躺上去很舒服。
    “你不睡覺了嗎？”
    “睡！”
    守了他一宿的魔女剛剛才躺上去，準備補眠一會。
    不過眼下她顯然因為某件事他）睡不著，正激動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不時發出嘿嘿的傻笑。
    於是少年坐到她床邊袍子是新的，可以坐床），他問她，“你又在開心什麽呢？”
    兩人的距離靠得很近，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忍不住撫摸她的臉，“能和我說說嘛？”
    “阿希爾德！”
    魔女突然握住他的這隻大手，放在臉邊微微蹭了蹭，他指腹還帶著一層有些粗糙的薄繭，她雀躍地問，“你知道我身體裏有個戀愛係統嗎？”
    阿希爾德隻知道她身體裏有一隻極其無恥下作的亡靈小偷，整日吸食她的生命力，聽到她終於願意開口說說這個亡靈，他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嗯，我知道。”
    他說。
    “這麽說，”他詢問著，“它向你自稱為‘戀愛係統’？”
    不知不覺，因為要和她認真說話，不錯過她回答的每一個字，他不得不靠得離她稍微近些，甚至能看見到她臉上微微發燙的淡粉色。
    這顏色簡直美麗至極，應是世間少有，他想。
    “對哦，它還讓我攻略你，”係統都說不介意，魔女也不會在此刻隱瞞他任何事，“攻略的意思就是讓我得到你的愛。”
    “所以我得到了嗎？”
    魔女當然知道答案，她隻是隨口一問，於是又自顧自地點點頭，“嗯，應該得到了，空氣裏都是你喜歡我的味道呢！”
    “……”
    而聽到這個問題，少年長長的金色睫毛垂下來，有細碎的光漏了進去，他的眸色是純淨的海洋寶石，阿希爾德歎息了一聲。
    “茜茜，”他捧起她的一隻手，將額頭抵上麵很輕地蹭了蹭，“我們先聊正經事好不好？”
    他的聲音幾乎像在請求了，這件事也確實非常重要。
    於是陸茜和他聊了幾句，但因為太困，從昨晚到剛才一直沒休息的她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魔女上次睡到這麽柔軟的床鋪還是十多年前。所以她睡得格外香甜。
    而又過了一會，確定她睡得很熟，他才動作輕輕地側躺在了她身邊。
    “……”
    阿希爾單托著腮，他癡癡地看著她。但盡量和她保持距離，稍微走神不自覺又靠得太近，他便皺著眉重新往後挪動——因為自己離得太近的呼吸也可能灼傷她柔軟的皮膚。
    於是少年隻是用力閉上眼睛，每每想靠近她，他就將額頭在她的手心上放置一會，像是借此克製自己的衝動，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真的快忍不住了，他想。
    他好想親吻茜茜，親她柔軟的唇瓣，還有她可愛的小耳朵，粉粉的柔軟臉頰，美麗烏黑的秀發。
    在他眼裏，她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美麗的。
    什麽時候才能和她結婚呢？隻有黑龍的伴侶才能抵抗他們的猛毒，可阿希爾德心知肚明，不管再怎麽沒常識，他也明白男女交往絕不可能第一天就結婚，她一定會覺得自己輕浮隨便。
    但再這麽忍下去的話——
    把自己的腦袋枕在她的手邊，無法親吻自己的愛人，明明離她這麽接近，他又想流淚了，但是他的眼淚對她也有毒，於是他強忍了下去。
    “茜茜，”少年貼著她帶有微微熱度的掌心，這是他唯一敢隨便觸碰她的地方，他用她覺得他身上最漂亮的睫毛輕蹭著，同時趁她睡著的時候，才敢一遍遍喊她的名字，“茜茜，我的茜茜。”
    心中的欲望太過強烈，阿希爾德隻能用力閉上眼睛，像是克製了渾身的力氣。
    真的好想親一下茜茜，他輕輕地想，哪怕就一下，他也能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