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驚世駭俗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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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掌櫃急忙道:“我這個是真的高人, 三子親眼看到他施展法術。
    而且,大街上還有許多人都能作證,他用一個梨核和一壺開水, 當街種了一樹的鴨梨。”
    這會兒消息還沒傳開,老李聞言,驚奇地瞪大了眼, “竟真有此奇事?”
    趙掌櫃道:“這個時候,我怎麽敢開東家的玩笑?”
    老李聞言,神色一凜, “你在這裏等著, 我馬上去稟報老爺。”
    馬員外最近見過太多翻車的高人,此時幾乎已經認命了。
    聽見老李的稟報,他少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老趙費心了。你到賬上給他支十銀子, 打發他回去吧。”
    很明顯,他和老李一樣,也對這些高人不信任了。
    於是,老李急忙就把開水種梨的事說了出來。
    “此言當真?”馬員外猛然坐直了,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灼灼地盯著老李。
    老李道:“老趙在咱們家幹了幾十年了,一直對老爺您忠心耿耿,又豈能拿這種事情來糊弄您?”
    見他言之鑿鑿, 馬員外豁然起身,招呼丫鬟來給他換出門的衣裳。
    又吩咐老李, “你去照上支二十兩……不, 五十兩銀子, 跟著我一起去。”
    “誒, 小的這就去。”
    沒過多久,趙掌櫃就看見了和老李一起出來的馬員外。
    “小老兒給東家請安了。”
    “趙掌櫃,快快請起。”馬員外急忙把他扶了起來,頗為急迫地問道,“聽說那高人能用開水種樹,可是真的?”
    趙掌櫃急忙給三子表功,“不敢在東家麵前弄鬼,那壺熱水,還是咱們客棧的夥計三子,給高人提過去的。
    那高人當場用熱水澆灌,梨核很快就生根發芽,見風就長,不到一刻鍾,就變成了一棵掛滿梨子的大梨樹。”
    又得了一重肯定,馬員外兩眼放光,拉著趙掌櫃的手說:“三子做得不錯,如果真的解決了家裏的事,我這裏重重有賞。”
    能得東家這句誇獎,三子的飯碗,基本穩了。
    至於之後能不能再得賞,跟一輩子的飯碗比起來,就都是小節了。
    趙掌櫃笑道:“那小子年紀雖不大,卻很有幾分機靈勁兒。
    今日就是他在幹活的時候,聽見門外有人議論高人,想著東家的事,這才特意跑去看了看。”
    馬員外點了點頭,算是把三子這個小夥計記在心裏了。
    因為客棧離馬家並不遠,馬員外也沒讓人套車,直接帶著趙掌櫃和老劉就趕了過來。
    “誒喲,您來了?”一個老夥計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但平日裏和善的馬員外這會兒卻沒空兜攬他,直接越過他,嘴裏喊著:“高人在何處?”
    “東家,在二樓雅間呢。”趙掌櫃上前兩步,給他引路。
    江停雲早早就聽見了樓下的嘈雜聲,不疾不徐地放下了茶盞,姿態閑散地看著門口。
    等馬員外上了樓,三子聽出了趙掌櫃的聲音,急忙開門迎接。
    “東家,您來了?”
    “高人呢?”馬員外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確。
    而三子也不敢怠慢,急忙側聲把他讓了進去,“高人就在裏麵,東家快請。”
    等馬員外繞過屏風,看見圓桌前坐著的少年郎時,所有激動的情緒瞬間凍住。
    扭過頭時,他臉上還殘留著僵硬的笑容,眼中的神色卻已經轉換成了“你特麽在逗我?”
    “這就是你們說的高人?”
    一個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郎?
    哪怕這少年生得像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子一般,也改變不了他年紀幼小的事實。
    前些日子他請的那些,個個都胡子一大把了,還沒多少修為,這小少年來了又能頂什麽事?
    趙掌櫃正要向他解釋人不可貌相,馬員外就已經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怒氣問江停雲:“這位小公子,你可是遇見了什麽難處?”
    江停雲一怔:咱倆的角色是不是反了?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
    他也站了起來,.52ggd.對馬員外道:“有難處的不是小生,是員外你呀。”
    架是端得挺足,看起來也挺有風範。
    可馬員外最近心頭煩亂,實在是無心與他周旋。
    “孩子,你若是真的遇見了難處手頭拮據,可以直接對我說。
    馬某人別的沒有,區區錢財,還不至於吝嗇。”
    因著早年做了虧心事,這些年他一直積德行善。
    好嘛,江停雲終於聽出來了,人家這是把他當成騙子了。
    想當初,他初見師君一凡道人時,也把對方當成騙子來看。
    如今卻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呀。
    江停雲搖頭失笑,“馬員外說笑了,我家裏雖然稱不上家財萬貫,但也足夠我揮霍了。”
    怕馬員外不信,江停雲直接告訴他,“你可以派人去打聽一下,我家也是紅花鎮下人,就住在江家村。去年中了秀才的那個,就是我。”
    “哦,你就是那個十三歲的秀才?”
    馬員外終於正經看待他了。
    畢竟紅花鎮也不大,十三歲的秀才更是百年也難出一個。
    這種輕易就能查出來的事,想來不會有人敢冒充的。
    “正是江停雲。”
    馬員外又蹙眉道:“你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將來前途無量。不好好讀書,幹嘛學人家做道士?”
    江停雲解釋道:“隻因家父為妖物所害,小生之所以學道,隻為替父報仇。”
    既然在人家麵前把自己老底揭了,江停雲也不冒充高人了。
    本來道士就是他的副業,他的主業還是書生。
    馬員外聞言,頗為動容,“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恨我那不孝子,不但自己早早舍了父母,如今還引出這攤禍事來!”
    說到最後,馬員外又愛又恨,不禁虎目含淚。
    江停雲安撫道:“不若員外先坐下,咱們慢慢說?”
    “讓小公子見笑了。”馬員外掩飾般地笑了笑,轉頭吩咐三子,“去讓後廚整治一桌拿手菜,再泡一壺最好的茶來。”
    不多時酒菜上桌,江停雲一邊吃,一邊聽馬員外類似於傾訴的轉述。
    “老夫前世不修,膝下隻有一個孽障。好不容易養到大,給他娶了王家的淑女做配。
    奈何這孽障實在是福薄不孝,成親不過三載便撒手西去,半點念想都不曾留下。”
    說到這裏,馬員外不禁哽咽,“老夫今年已經五十啦,土已經埋到脖子了,卻落了個斷子絕孫的下場,也不知前世究竟做了多大的孽?”
    江停雲施展望氣之術,抬頭看了看他的頭頂,隻見一股黑氣縈繞在紅光裏,張牙舞爪。
    於是,他打斷了馬員外的傾訴,“員外,恕小生直言,作孽的不是你的前世,而是今生。”
    雖然是同一個靈魂,但生長環境完全不一樣,而且投胎之時,前世的因果已經結算清楚了。
    所以,嚴格來算,前世與今生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你自己做的孽,就別讓前世那個背黑鍋了。
    馬員外的哭訴聲戛然而止,呆呆地看著江停雲,神色中頗有些慌亂和訕訕。
    江停雲仿佛沒看見他的臉色,接著說:“而且,你這孽做的應該是在令郎出生之前。
    而令郎與其說是你的兒子,不如說……是個討債鬼。”
    馬員外嘴巴蠕動了片刻,從眼神裏透出慌亂來。
    好半晌,他才哆哆嗦嗦地說:“那……那藏在泥偶裏的魂魄,到底算不算我家的血脈?”
    他兒子死後,並沒有留下一兒半女。
    因為兒媳婦王氏還很年輕,也沒有兒女傍身,他的妻子就勸其改嫁。
    但王氏雖然隻和丈夫相處了三年,夫妻兩人的感情卻很深,堅決不肯改嫁。
    馬太太就幹脆掰開了和兒媳婦直說:“你青年喪偶,一時之間自然割舍不下。
    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但都沒有堅持到最後,反而成了街坊鄰裏的笑柄。
    我和你公公都是真心勸你改嫁的,不但你原來的嫁妝都讓你帶走,還會額外再補償你一份。
    隻要嫁妝豐厚,就算你是再嫁之身,夫家也不敢低看你的。”
    但無論馬太太怎麽勸,王氏都不願意再嫁。
    最後馬太太也沒辦法了,隻能由著兒媳去了。
    其實兒媳婦願意為兒子守節,馬太太心裏也很欣慰。
    但凡她有一個孫子,都不會起來讓兒媳婦改嫁的心思。
    如今他們老兩口還在,自然沒人敢把王氏怎麽樣。
    可是他們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能再照顧兒媳幾年呢?
    等他們去了之後,王氏一個無子的寡婦,又如何能應付得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宗族?
    馬太太日夜為兒媳的未來憂心,王氏卻怡然自得,請人給丈夫塑了泥像放在房間裏,每次吃飯都備上丈夫的碗筷,就仿佛丈夫還在一樣。
    就這樣過了有半年,王氏突然找到婆婆,說自己懷孕了,孩子是丈夫的。
    馬太太當時都傻了。
    ——哦,我兒子死了半年,你懷孕三個月,說肚子裏的孩子是我兒子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沒有這麽離譜的。
    但馬太太仔細回想,自從兒子死後,兒媳婦行為都十分規矩,幾乎不出門,哪有偷人的可能?
    她忽然想到,自己小的時候,聽過一種怪病。
    有的婦人盼子心切,就會出現類似懷胎的現象。
    不但聞到腥味會幹嘔,喜歡吃酸或者辣,肚子還會一天一天大起來。
    隻是等到生產的時候,生下來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團由鬱氣聚集起來的血肉而已。
    莫非,兒媳是太想給他們老馬家留個後,所以患了這種病?
    馬太太憂心忡忡:若真是這樣,還不如暗地裏借個種呢。
    是的,馬太太就是這麽一個想法驚世駭俗,不拘一格的奇女子。
    “要不,咱先找個大夫看看?”馬太太憐惜地看著兒媳婦。
    王氏隻顧著品嚐初為人母的喜悅,根本沒看見馬太太的神色,聞言隻是有些遲疑。
    “這……”王氏為難道,“雖然我自己知道這孩子是相公的,但相公畢竟已經去了許久,外人能相信嗎?
    最重要的是宗族那邊,他們肯不肯承認這是相公的骨肉?”
    王氏一點都不傻,她決意為丈夫守節,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不隻為一時感情衝動。
    原本她想著,等丈夫去世滿一年,孝期過了之後,她就慢慢說動婆婆,給公公再納一房妾室,好歹給他們馬家留個後。
    如今公婆年紀也大了,小叔子肯定是她這個嫂子帶得更多,日後也不怕沒有依靠。
    這不比再嫁到哪個不知道底細的家庭裏,伺候公婆,伺候相公,甚至還要忍受丈夫的小妾乃至庶子庶女來得好?
    不過,兒媳婦插手公婆房裏事,畢竟好說不好聽。
    這個想法她就一直壓在心裏,誰也沒告訴過。
    可是她再也想不到,上天竟然如此眷顧她,給了她一條比這更好的路。
    丈夫死後兩個月的某天晚上,那個泥做的丈夫突然活了過來。
    泥塑丈夫對她說:“閻王老爺被你的堅貞打動,特許我借泥塑還陽,給你一個孩子。”
    這話王氏信嗎?
    她當然不相信。
    別人不知道,她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想法嗎?
    但若是真的能讓她自己有一個孩子,還有名正言順的來源,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因而,王氏激動得熱淚盈眶,當天晚上兩人就成了好事。
    如此,大概過了四個月,她感受到了腹中的胎動,就非常激動地對那泥塑丈夫說:“相公,我真的已經懷孕了,你也終於可以去放心投胎了!”
    這是王氏早就打算好的,不和對方撕破臉,方便用完就扔。
    那泥塑丈夫當場就變了臉色,王氏權當沒看見,兀自捂著嘴,喜極而泣。
    “娘子好狠的心腸,有了兒子,就要趕走丈夫。”
    臉色幾經變換之後,泥塑丈夫見王氏是真的隻為有了孩子而高興,半點都沒有懷疑過,便想著再纏磨一番。
    若說一開始,他還可以控製住自己,隻是想要滿足她的願望,給她一個孩子。
    如今他卻已經陷得太深,那隻泥足,拔不出來了。
    王氏低垂的眉眼中閃過一抹暗色:看來,這不知是什麽的東西,是要糾纏不休呀。
    “相公這是哪裏話?”王氏吸了吸鼻子,眉眼通紅地抬起頭來,似有無限歡欣,“若是沒有你,哪裏來的孩兒呢?”
    她滿目深情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等孩子長大了,我一定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簡直是柔與媚的完美結合體。
    王氏沒有看見,見她如此期盼與丈夫的孩子,那泥塑丈夫眼中閃過一抹哀色。
    “娘子,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恨不能與之融為一體。
    “誒,你小心點,別傷了孩子!”王氏嬌嗔著推了推他,手上卻沒怎麽用力。
    隻是她心裏卻在發狠:本來要和你好聚好散的,奈何你怎麽就這麽不識趣?看來,要用點非常手段了。
    於是,第二天王氏就去找了婆婆,說了自己懷孕的事,也引出了馬太太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而王氏在目瞪口呆之餘,也迅速敏銳地意識到:婆婆並不是個迂腐的老虔婆,或許,她可以更坦誠一些?
    因而,在拒絕了婆婆提出的請大夫看看的提議後,王氏期期艾艾地地四下看了看。
    “你這是做什麽?”馬太太疑惑地說,“別看了,剛才已經把下人全部趕出去了。”
    王氏這才紅著臉低著頭,小聲說:“娘,我隱隱覺得……覺得那不是相公。隻是……隻是……我想給咱王家留個後,所以就半推半就的……”
    “你……”馬太太大驚失色,內心的怒火一下子就竄了起來。
    ——原本叫你改嫁你不肯,如今卻又背叛我的兒子。
    但對上王氏通紅的眼眶,她又驟然冷靜了下來。
    ——兒媳婦沒有子嗣,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
    如果有個孩子,兒媳婦後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
    而且,他們馬家也的確需要一個子嗣。
    這偌大的家業,她寧願便宜了兒媳婦的孩子,也不願給宗族那群豺狼。
    馬太太終究是歎了一聲,問道:“那個泥塑,你準備怎麽辦?”
    王氏悄悄鬆了口氣,恨聲道:“那塑像是我給相公做的,絕不能讓不知名的孤魂野鬼給占了去!”
    塑像留下,占據了塑像的鬼魂,必須清走!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馬太太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和你爹替你做主。”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麽,叮囑王氏,“這件事的內情不要告訴你爹,隻說是淮兒的鬼魂無法投胎,所以寄居在了塑像裏。”
    馬太太很清楚,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隻怕對馬員外來說,他們馬家的資產,絕對不能落入外姓手中。
    於是,第二天馬員外就讓人請了化生寺的高僧,要超度兒子的亡魂。
    “這一超度,就壞了事了!”
    馬員外唉聲歎氣,苦著臉對江停雲說:“高僧非但沒把那東西送走,反而惹怒了對方。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夜都在家裏鬧事,昨天晚上,還殺死了兩條大黑狗。”
    說到這裏,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神色驚惶地問江停雲,“原本他是不殺生的,昨天卻殺了兩條狗,接下來是不是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