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地雞毛的何家
字數:7235 加入書籤
“你胡說, 你胡說,我兒子, 我兒子不可能是個死胎, 不可能!”
盼子多年,得償所願之日,便是品嚐絕望之時。
才得到, 就失去。
世間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張大娘不顧他發瘋,淡淡道:“我會讓我兒媳留在這裏, 幫祝娘子收拾幹淨。至於這個孩子……好歹也曾條性命,你若是有心, 就找個地方埋了吧。”
這個時代, 夭折的孩子一般都是找個溝子扔進去, 為的是嚇唬後來的短命鬼, 不要再投到他家裏來。
但何三郎兀自瘋瘋癲癲的,不肯接受兒子才出生就已死亡的事實。
張大娘搖頭歎了一聲,就走了。
活了大半輩子了,又是整日裏東家奔西家跑的,張大娘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
她所有的同情,都是給可憐的祝氏並他家裏三個女兒的。
至何三郎,不過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果不是他整日裏不知養家, 反而要拿祝氏辛苦賺來的錢去胡混, 祝氏肚子裏的胎兒又豈會如此虛弱,經不起一點折騰?
此時此刻, 被打擊傻了的和三郎卻不知道,就在他前方不遠處, 黑白無常正用鎖鏈套著一個鬼魂要拉走, 那鬼魂卻一再掙紮, 想要附回那早已沒有氣息的嬰兒體內。
“不,我何家不能絕後!兩位差爺,我求求你們了,讓我回去吧。”
白無常惱了,舉起哭喪棒就朝他背上打,隻一棒就打得他劈開肉旋,陰氣外泄。
“何子蕭,你若再敢鬧騰,老子直接打你個魂飛魄散,主公那裏隻說你拒捕。”
何子蕭卻仿佛不知道疼一樣,不甘地掙紮嘶喊,“不,閻君說過會讓我再投入何家的,閻君說過的,怎能出爾反爾?”
“這可不能胡說,我們主公何時出爾反爾了?”黑無常慢悠悠地拽了拽鎖鏈,把他拽了個踉蹌,“你不是已經投入你兒媳婦的腹中了嗎?是你兒子不修德不學好,讓你一出生就沒了氣息,關我家主公什麽事?”
黑白無常紛紛嗤笑,何子蕭狀若瘋魔。
但他如此不識好歹,白無常當真惱了,一棒敲在他天靈上,他瞬間就變成了一顆魂珠。
“真是的,何必呢?”白無常搖了搖頭,張嘴就把那魂珠給吞了。
這何子瀟連續兩世都不積德,所以他前世才被投入了注定斷子絕孫的何家。
原本這也沒什麽,除了投胎到哪家是按前世因果算的,命數本就不是定數。
如果何子蕭從一開始就真心積德行善,把何家祖輩的因果都消磨盡了,也不是不能更改這命運。
奈何他貪心不足,卻又不肯老老實實行正道,非要聯合黃九郎,用邪門歪道弄了個兒子。
結果可倒好,兒子不肖,不但把家財敗光了,何家還是免不了斷子絕孫的命運。
“走吧,走吧,回去了。”二無常相攜而去。
黑白無常半點都不同情他。
再說何家這邊,等柳大嫂幫祝氏排盡量惡露,又把沾染了血汙的衣裳被褥都清洗幹淨,太陽已經老高了。
但何三郎仍舊像根木頭一樣,抱著死嬰癱坐在地,嘴裏喃喃念叨著:“不會的,不會的,我的兒子不會死的……”
柳大嫂平日裏就看不上他,此時更覺鄙夷,照他臉上啐了一口,才大步走人。
這一口吐沫,也驚醒了何三郎。
他猛然回過神來,眼中露出凶光,咬牙切齒道:“李四,都怪李四!如果不是他的毒計,我兒子就不會死!”
等大丫頭端著麵湯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何三郎奪門而去的背影。
她冷冷笑了一聲,隻當他從未回來過,一邊往祝氏的房裏走,一邊盤算著該怎麽安撫才生子就喪子的母親。
李四二人仍在先前那個妓院裏廝混,何三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
妓暗門子也是開門迎客的地方,猛然見他抱著個血腥氣未散的嬰兒進來,無論是恩客還是鴇兒姐兒,全都嚇了一跳。
那鴇母扭著腰迎了上來,“喲,何爺,您怎麽才……哎喲!”
“滾開!”何三郎一把將他推開,氣勢洶洶地闖了他自己開的那間房。
李四二人果然就在這裏,房門猛然被推開,他兩人心生惱怒,李四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你家李爺?”
在看清了來人是誰,他立馬換上了一副笑臉,諂笑著上前,“何爺,您可算回來了,我們倆一直在等著你呢。”
何三郎心頭恨意滔天,而李四正是他恨意最好的發泄口。
等李四走到跟前,他一把將懷裏的死嬰砸到了李四頭上。趁著李四手忙腳亂的時候,抄起條凳,猛然擊打李四的頭部。
這一下突如其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等李四的哀嚎聲傳來,兩個姐兒尖叫著跑了出去。
“殺人了,殺人了!”
張三也慌亂了片刻,但他的心眼雖然沒有李四多,卻也知道關鍵時刻該幫誰。
他立刻上前去阻止何三郎,但何三郎此時已經氣瘋了,那是六親不認,一心想要殺死李四。
此時此刻,不管誰來阻止他,得到的都隻有瘋狂的攻擊。
說來也該張三倒黴,他隻挨了一下,卻正中太陽穴,一下子就被何三郎掀翻在地。
黑白無常早就從判官那裏接了文書,知道此地將有命案,正拿著勾魂鎖候在一旁。一見有人靈魂出竅,立刻大鐵鏈子一甩,拴著就拉走了。
等走出十幾裏,張三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給何三郎給砸成鬼了。
他先罵了幾句天殺的何三郎,接著就求黑白無常開恩,“兩位爺爺,我家裏還有六十歲的老母無人贍養,求求二位爺爺放我回去吧。”
黑白無常勾魂多少年,什麽樣的鬼物都見得多了。先前他又是跳腳又是大罵的,落在這二位眼裏,全當笑話看了。
此時聽他說起老母無人贍養,伸著長舌頭的白無常不禁嘎嘎笑了起來。
“範哥,你聽見了嗎,他竟然擔憂自己老母無人贍養?”
黑無常也跟著笑,舉起哭喪棒就在張三背上抽了一下,冷笑道:“陽間作惡,陰間有知。你生前就是個無惡不作,不孝父母的混賬,此時倒拿老母做借口,真讓範爺惡心!”
“這是怎麽話說的?”張三急了,“兩位說我無惡不作,小人不敢不認。但若說不孝父母,我張三卻是要喊一句冤的。”
黑白無常呆住了。
好半晌,白無常才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你叫張三?”
“是啊。小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張三。”
黑無常問:“你不叫李四?”
“我怎麽會叫李四呢?李四是我大哥,平常我都聽她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突然意識到:壞了,勾錯魂兒了!
偏偏此時張三也反應了過來,激動地說:“你們要勾的是李四對不對?你們快放我回去,若不然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到閻王老爺那裏告你們!”
“嘿,你……”黑無常舉起哭喪棒就要打。
但白無常卻攔住了他,“範哥,這回本就是咱們兄弟的疏忽,他心裏惱恨也是人之常情,範哥別和他一般見識。”
他一邊說,一邊給黑無常使眼色。
黑無常也反應了過來,今時不同往日,最近二郎神君正在巡查地府呢,這事若是鬧出來,他們兄弟二人肯定討不了好。
但張三不知內情,見白無常攔住了黑無常,還替他說話,便把白無常當成了好鬼。
他猛然跪下,抱住白無常的大腿哭訴,“白爺爺,白爺爺,前兩年我老婆就嫌我沒本事跟人跑了,如今家裏隻有一個老母,眼神還不好。二位勾錯我一個,就等於害死我們母子兩條性命呀!”
白無常臉上露出了憐憫之色,為難道:“實不相瞞,我們之所以勾錯魂,全因你的魂魄是自己從肉身裏跑出來的。
像你這種情況,又沾染了勾魂鎖的陰氣,想要回去做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啊?”張三大驚失色,呆呆地坐了半晌,忽然大哭起來,“娘啊,兒子對不起你呀!”
他哭了許久,白無常才歎了口氣,說:“你這樣的孝子,連我們也不能不同情。這樣吧,我們哥倆就冒個險,幫你掙一條生路。”
聽說還有生還之機,張三大喜過望,急忙問道:“是什麽生路?還請二位爺爺明示。”
白無常道:“五十裏外有座望月山,望月山上住著一個老狐狸,那老狐狸最近幾日每到月亮出來,就會吐出內丹吞吐月華。而今日正是月圓之夜,月華作為璀璨之時,老狐狸一定不會錯過的。”
有黑白無常襄助,五十裏瞬息而至。
三個鬼借著一顆老槐樹的遮掩,悄悄地觀望,果然見不遠處有一隻尾巴尖兒全白的黃狐狸,對著月亮吐出了一顆圓溜溜金燦燦的珠子。
黑無常道:“這狐狸平日裏空修法術不修德行,合該他命裏有此劫。”
白無常低聲道:“一會兒我和範哥用法力把你扔過去,你要眼疾手快,直接把那內丹給吞了。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可就再無複生之機了。”
如果張三能把內丹吞了,他們就可以借那內丹之力讓張三複生;如果張三失敗了,老狐狸驚怒之下,一定會將張三打個魂飛魄散。
無論張三和老狐狸哪方得勝,反正他們哥倆是再無後顧之憂。
至於李四的魂魄何時勾,天意教他們錯過了這次,就得等下一次機會了。
張三感激地點了點頭,“無論成敗,小人絕不敢望二位爺爺大恩。”
三隻鬼靜待時機,等那老狐狸再次將內丹吞下又吐出之際,兩個無常鬼猛然發力,將張三扔了過去。
張三也發揮了平生僅有的眼力和手速,用盡了一輩子的運氣,一把捉住內丹塞進嘴裏,“咕嚕”一聲就吞了。
而黑白無常也瞅準時機,架起陰風飛掠過去,一左一右抓住張三,瞬間就沒了蹤影,徒留那老狐狸無能嚎叫。
也不知過了多久,把狐狸身上泛起一陣金光,猛然吐了一口鮮血,倒在地上化出了人形。
如果何三郎在這裏,一定能認出來,這狐狸竟然就是他一心謀算的黃九郎。
=====
再說江停雲一直留在此地,準備等到三天後到何家看看,如果那位黃先生沒有作為,他就再用“入夢神機”之術,送那何三郎幾場“好夢”。
可是,等到第三天,還沒等他去找何三郎,有聽人說何三郎發瘋打死了人命,已經被廣陵縣衙的衙役捉走了。
江停雲目瞪口呆,正要去縣衙一探究竟,又聽說先前被何三郎打死的張三又活了,何三郎並沒有打死人命,此時已經挨了二十板子,被放回來了。
一時之間,江停雲的心情隻有一個表情包可以形容——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這個世界真的是《紅樓》《聊齋》,不是《水滸傳》嗎?
這是什麽武二郎式的劇情?
不管了,還是先去何家看看吧。
而何家此時,正是一地雞毛。
女主人剛剛生下死胎,身心受創,男主人又犯了官司,吃了二十板子,家裏竟然隻有一個十歲的丫頭頂門立戶,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左鄰右舍有好心來幫忙的,也有惡意看笑話的,還有琢磨著想要趁火打劫的。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才十歲的大丫頭有些疲於應付。
她又要開解母親,哄母親吃飯;又要照顧兩個妹妹,謹防她們生病;如今還要照顧那不著調的爹。
前兩樣也就罷了,這些年都是母親照顧她們,如今也到了她回報的時候了。
但照顧親爹,大丫頭心裏卻百般不願。
甚至於,她私心裏覺著:有這麽個爹,還不如死在外麵幹淨。
偏偏何三郎還沒有自知之明,成日裏挑三揀四,嫌東嫌西,讓大丫頭心中更加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