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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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隻有這個, 你愛吃就吃,不吃餓著!”
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
大丫頭端著一碗雜米飯, 起身就往外走, 任由趴在床上的何三郎如何喝罵, 她全當狗叫了。
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就這點糙米飯, 還是她們姊妹三個從嘴裏省下來的。
當爹的從不養家,如今倒有臉嫌棄女兒弄的飯菜不如意了。
若是她天天都能雜米飯吃到飽,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偏他還挑三揀四。
大丫頭端著糙米飯摔門而去,絲毫不知道何三郎心裏正在犯嘀咕:那老狐狸不是說今天要來嗎, 怎這個時候了還沒到?
是的,發過一陣瘋,又挨了二十大板之後, 何三郎立刻就把那得到又沒全得到的孩子拋諸腦後, 考慮起來更加現實的問題。
畢竟兒再好, 生下來卻是個死胎, 又不能給他養老送終, 多思無益。
而且, 他已經把張三和李四打了一頓, 還把張三打得死過去半天, 也算是給那孩子報仇, 盡過當爹的責任了。
不管他怎麽算, 接下來也都該顧著他自己了。
像尋常販夫走卒一般, 累死累活碌碌一生, 根本不是他想過的日子。
而想如果想要日後錦衣玉食, 榮華富貴,目前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得到老狐狸的內丹。
隻是,那老狐狸怎麽就不來了呢?
按照以往的經驗,他不像是個會食言的呀。
打死何三郎也想不到,因為他的緣故,那老狐狸內丹已失,卻不是落到了他手裏。
再說江停雲遣退了其餘小廝,隻領著林動一人,假裝過路的客人,到何三郎家門前討水喝。
開門的是大丫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俊俏少年,她臉上的警惕之色褪了些,卻絲毫沒有大開院門讓他進來的意思。
“這位公子,你有什麽事嗎?”
江停雲卻是皺了皺眉。
看見大丫頭的第一眼,他就下意識地運用了新學的望氣之術。
但見這姑娘頭頂凶光衝天,夾雜著一股灰氣,顯然是厄運將至。
好在他心思轉動得極快,在大丫頭察覺到異常之前,就收斂了神色,禮貌地笑道:“這位小娘子,我們主仆二人路過貴地,口渴得厲害,能否在你家討口水喝?”
大丫頭看了他一陣,點了點頭說:“你等一會兒,我給你盛。”
“嘭”的一聲,大門重新關上了。
“嘿,這丫頭,也太失禮了吧?”林動瞪大了眼,指著那木門不滿地說。
江停雲勸道:“她一個小姑娘,謹慎一些才是應該的。這姑娘願意給陌生人水喝,足見心地善良。”
而大丫頭之所以沒有懷疑,是因為這一條街隻有三家有井,而他們家就是其中之一。
這三家的水雖然給左鄰右舍用,但也不是白用的,是約定成俗的一桶水一文錢。
因著何子蕭一心為了子嗣積德,祝氏又心地善良,平日裏有過路的客人,有很多都會到他們家討水喝。
林動不說話了,方才他也隻是一時義憤,此時冷靜下來,也覺得一個小姑娘,還是要懂得保護自己的好。
畢竟,不是誰都像他們主仆倆,是善心人的。
片刻之後,大門重新打開,大丫頭用葫蘆破成的瓢,舀了大半瓢的水遞了過來。
“喝吧,不夠了我再給你們盛。”
江停雲急忙接過,一邊道謝一邊說:“不必了,這些就足夠了。”
要知道,瓢的容量是很大的,這大半瓢若是倒進碗裏,怕是能裝一海碗。
主仆二人分著喝完了,江停雲沉吟了片刻,提醒大丫頭,“這位姑娘,小生略懂一些望氣之術,姑娘若是信得過小生,最近半個月之內,請不要靠近水井。”
大丫頭一怔,狐疑地看著他。
江停雲卻是又仔細看了看她頭頂那股氣,再次提醒道:“小心至親之人。”
說完,就拱手告辭了。
原本大丫頭還心有疑慮,但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不禁神色一凜,立刻就信了。
她娘一直覺得她什麽都不知道,其實她是知道的,知道她爹想要把她賣掉,還是賣到那種地方去,就為了多賣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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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爺,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呀?”林動不解地問。
江停雲歎道:“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得到尊敬的。”
無論古今中外,都不缺慈父慈母,也都不缺披著人皮的畜生。
但林動卻大驚失色,“表少爺,這種話可說不得呀!”
他急忙左右看了看,見此時因天氣炎熱,街上沒有行人,才鬆了口氣,低聲勸道:“我們大夏自來以孝治天下,這話若是讓有心人聽見了,怕是要影響您的前途呀。”
江停雲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穿越一回,連言論自由都沒了,這可真讓人泄氣。
見他滿臉不樂,林動忙岔開話題,“表少爺,天這麽熱,總是在外麵也不是個事呀。不如咱們找個地方,喝點祛暑的飲子,避避太陽?”
江停雲點了點頭,“也好。街頭大柳樹下有戶人家,方才我就看他們家院子裏陰涼,不如就到他們家去?”
“行。”林動自然沒有意見。
兩人走到大柳樹下的那家門口,林動上前叩門,應聲的是個老太太。
“誰呀?”
林動揚聲道:“老人家,我與我家小少爺是過路的客人,因正午炎熱難以成行,故想借貴寶地避避暑。”
至於他為什麽張嘴就喊“小少爺”,還是江停雲教他的。
大多數人都是憐憫弱小的,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和一個身體瘦弱的小少年同時遇到了困難,誰得到幫助的概率更高?
不用說,肯定是更顯弱勢的小少年。
“來了,來了。”老太太應了一聲,就拄著拐杖慢吞吞地往大門口走去。
過了許久,大門才被從裏麵拉開,露出老太太滿是褶皺卻很是慈祥的麵容。
都說相由心生,倒不是說心地善良的人就一定長得好,長得醜的就一定是壞人。
那是一種由內而外滲透出來的氣質,多從眼神和細微處的舉止體現。
這位老太太年紀雖然大了,眼睛不可避免地變得渾濁。
可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卻透著溫厚澄明的光。
但很奇怪,這老人分明是個善人之相,卻又有一道黑線劃過子孫宮,顯然是有晚景淒涼之危。
好在那黑線中間又有一道金線若隱若無,明顯是一道生機,隻看主人抓不抓得出了。
江停雲收斂了心思,急忙上前,“小生江停雲,見過這位老人家,真是打擾了。”
“不礙事,不礙事。”老太太笑嗬嗬地看著二人,“這大熱天的,大太陽底下站久了怕不是要招了暑氣,快進來吧。”
“多謝老人家。”兩人拜謝過後,這才一左一右扶著那老太太進門,林動轉身把大門關上了。
院子裏果然很涼快,老太太就在樹蔭下鋪了一塊草席,正坐在席子上乘涼。
席子一旁放了個破舊而幹淨的矮桌,桌上有粗瓷茶壺,還有一把蒲扇,都是乘涼必備的工具。
“兩位小哥兒,快坐吧,我這裏有自家製的涼茶,雖然粗陋,卻是解渴消暑。”老人家說著,就要給二人倒茶。
江停雲急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老人家還請安坐。”
老太太也不和他爭執,笑嗬嗬地坐下了。
江停雲二人喝了茶,便詢問道:“不知老人家貴姓?”
老太太笑著說:“貴姓不敢當,老身夫家姓張,娘家姓宋,街坊鄰裏都喊我一聲宋婆婆。”
“原來是宋婆婆。”江停雲又問道,“老人家膝下有幾個子女承歡呀?”
宋婆婆道:“隻有一個不孝子,今早出去給人幫工去了。”
她口口聲聲說著“不孝子”,但觀其神情,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顯然是自謙之辭。
江停雲便恭維道:“令郎勤勉孝順,老人家好福氣呀。”
兒子被誇了,老家人十分高興,雖然嘴裏一個勁兒地推脫,臉上的褶子卻都笑開了。
林動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代溝這種事情,可不是某一個年代的特產。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老年人和年輕人之間,都很難說到一塊兒去。
別的不說,就林動自己,就不愛和陪爹娘說話。
主要是雙方的想法相去甚遠,這個年代又十分講究孝道,他分明對父母的觀點不讚同,卻還不能反駁,心裏著實憋屈。
他最佩服江停雲的一點,就是無論是和賈敏,還是和眼前這老太太,江停雲都能聊得有來有回,熱熱鬧鬧的。
無論他是真能聊得來,還是隱忍的功夫夠高,都值得人肅然起敬。
一老一少正聊得投機,門外有人喊道:“娘,我回來啦!”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立刻更真切了三分,笑嗬嗬地對江停雲說:“這是我兒子回來了,待老身去開門。”
“老人家安坐即可。”江停雲急忙攔住她,讓林動去開門。
林動拉開門,迎麵而來的就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男人,林動若要看清對方,竟然還得昂著頭。
“你是誰?”那男人皺了皺眉,握著拳頭,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這人不好惹。
這是林動的第一印象。
他笑著側開了身子,笑道:“我是過路的客人,借貴寶地避暑的。”
男人聽完,臉色立刻緩和了。
很顯然,對於自家老娘的善心,他心裏有數。
他擠開林動走了進來,把一個油紙包放在小桌上,又從腰間接下一串錢遞給老太太,“娘,這是今天的工錢。”
江停雲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才剛剛落了一點,明顯還不到收工發錢的時候。
隻是,他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個男人。
用望氣之術看去,這個男人很有意思,身上積攢了不少怨氣卻並無煞氣,應該是個經常尋釁滋事,卻沒敢壞過人命的地痞流氓。
更有意思的是,這人分明生機已經斷絕,卻又偏偏生龍活虎的,身上卻透出一股若有若無的妖氣。
看來,這老婆婆之所以會有晚景淒涼之危,全因教子無方。
至於那一線生機,不在老婆婆身上,而是在眼前這個兒子身上。
如果這人從今往後能夠洗心革麵,多多積德行善,就會徹底免去早夭的命運,讓老人家得以安度晚年。
老太太並不知道江停雲已看出了許多,道了聲“少陪”,就起身拄著拐杖進屋去了。
她要把錢收起來,攢著給兒子再娶房媳婦兒。
隻盼他兒子這回跟人家好好過,別再把人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