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養鬼與陸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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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鬼差不敢怠慢, 急忙報到了陸判處。
“哦,有人念經超度了?那人念的是哪家的經文?”陸判張了滿臉大胡子,倒把他那猙獰的相貌遮蓋了大半。
單看麵容, 這是個心思粗狂的漢子。但他的眼珠子過於靈活, 未免露出幾分奸狡,讓人覺得不舒服。
其中一個鬼差道:“正是道家經文,乃是《靈寶度人經》。”
“道家經文呀。”
他們做鬼差的, 管的就是死後魂魄, 不知聽過多少超度經文。不同經文散發出的靈光都有區別,他們見多識廣,對此了如指掌。
“道家經文呀。”陸判摸著唇邊的髭須, 臉上似笑非笑, 心頭若有所思。
兩個鬼差低頭頷首,大氣也不敢喘, 生怕惹怒了脾氣暴躁的陸判,被他送給黑山大王。
片刻之後, 陸判以為不明地笑了笑, 揮手道:“你們回去吧, 這件事不是你們能管的。”
“是, 屬下告退。”兩鬼差如蒙大赦,慌而不亂地退出了陸判的廳堂,才長長鬆了口氣。
其中一個低聲道:“若非萬不得已, 我實在是不願意到這裏來。”
另一個道:“我等都是他手下差役,受他轄製差遣,如之奈何?”
二鬼差相顧歎息, 卻連陸判的名號都不敢提, 唯恐被他感應到了。
打發走了兩個鬼差之後, 陸判起身走到多寶閣前,將第三排第二個閣子裏的麒麟獸首鎮紙轉動了半圈。
隻聽得“哢哢”聲響,陸判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散發著紅光與黑氣的傳送陣。他又在獸首上拍了一下,獸首歸位,他也被傳送陣送到了該去的地方。
又過了兩個時辰,陸判再次出現在辦公的廳堂,髭須掩蓋著的臉頰紅彤彤的,眼神也有些迷離,顯然是喝了不少。
“進來。”
隨著他一聲喊,兩個容貌清秀的女鬼自門外而來,服侍他洗漱休憩。
陸判躺在榻上,舒服得直喘氣。正當他要閉目養神的時候,卻突然感應到,自己在陵陽縣遺留的一尊神像被人搬動了。
他微微蹙眉,心生惱怒。
但施法借那神像之眼看遍前因後果之後,陸判不禁被逗樂,“原來是個傻子!”
他搖頭失笑,興致陡起,“也罷,閑來無事,正好逗逗這傻子。”
話音落下,陸判心念一動,身形便飄離地府,徑往陵陽而去。
一個叫朱爾旦的傻書生,就此迎來了一段奇遇,也改變了他原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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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何家這邊,大丫頭脫出牢獄的瞬間,江停雲便若有所感,手掐引魂訣,瞬間就將陰路迷茫的大丫頭引到了祝氏麵前。
而祝氏隻覺一陣陰風刮過,她定睛一看,眼淚登時就下來了。
“我的兒,你這是怎麽了?你怎麽……怎麽被人打成這樣了?”
“娘!”
大丫頭畢竟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受了那麽多苦難之後,突然看見自己的母親,心底所有的委屈、惶恐、不安都湧了出來,哽咽著喊了一聲,猛然往母親懷裏撲去。
可是她卻忘記了,自己如今依然是鬼身,嚴格來說這是一團陰氣包裹著不散的意誌而已。
母女二人錯身而過,同時醒悟了這個現實,都絕望的看著對方,相顧而泣。
江停雲聞聲看去,便見一小小少女跌坐在地,她發髻散亂,臉上有一道鞭痕,身上的衣裳更是被一道道鞭痕弄成了乞丐裝,隻有仔細看,才能看出那是一件還算看得過去的壽衣。
他不禁歎了一聲,狠心提醒道:“兩位,今晚雖是還魂之夜,但等到雞叫三聲,鬼魂便要回歸地府,你們有什麽話還是快說吧。”
一句話便將這對母女拉回了現實,祝氏急忙擦幹了眼淚,問道:“丫頭,這是怎麽回事?他們是不是打你了?”
大丫頭也收起了眼淚,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他.52ggd.們找我要錢,我沒有拿不出來,他們就打我,還不準我還魂來見母親。如果不是有高人念了超度的經文,將我帶了出來,你我母女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說到最後,她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悲怒之色。
哪個活人又能想到呢,陰間和陽間一樣,官吏隻認錢財,不管正邪對錯?
大丫頭本以為大不了就是一死,至少替母親和妹妹除了那個禍害,死後到了閻王老子麵前,她再告那禍害一狀,便是下地獄也要拉著他一起。
哪曾想,何三郎搶走了陽間親朋燒來的所有紙錢,並用這些錢財打點上下,添油加醬地說她平日便不孝,最後更是犯下了弑父大罪。
那些號稱可通天地的鬼神們,就像是傻子一樣,拿著錢財的何三郎說什麽就是什麽,半點求證的意思都沒有。
更有甚者,母親單獨燒給她的錢財,也被何三郎奪取,地府鬼差卻道:女子在家應從父,哪能有私財呢?
大丫頭本來性子剛硬,提起自己在地府的遭遇,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心頭滿是對天地不公的憤慨。
祝氏本就在強忍悲痛,女兒一哭她也忍不住了。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她連抱著女兒哄一哄都做不到了。
“我苦命的女兒呀,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爹?幸好老天有眼,讓他魂飛魄散了。”
江停雲微微皺了皺眉,他覺得此事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何三郎,而是地府的司法腐敗。
若是地府能秉公執法,哪怕礙於陽間的風俗,不能幫大丫頭將錢財討回來,但大丫頭在陽間殺人已經償命,到了地府也不必再受刑。
他從藍皮書中了解過地府正當規則:凡是在陽間作惡卻沒有遭到報應的,進了地府就會在地獄中受夠應受的懲罰;凡是在陽間行善沒有得到善果的,閻羅王就會給安排一個好人家投胎。
地府的運行規則是一世一結,這輩子行善作惡,進了地府就徹底了結,下一世地府隻管按上一世的因果安排投胎的人家。
至於投胎之後,你是再行善或者再作惡,那就下一世死了再行結算。
而鬼神眼中的好人家,並不單指大富大貴之家,而是幾代行善家有餘慶者。
這種人家,隻要後人不是太作,別把祖輩的功德消磨完了,足夠保送下一世。
對於天道來說,把善人的魂魄投到積善之家,也算是良性循環。
當然了,如果父母教導不利,出了紈絝不孝子,家族敗落也是活該。
但江停雲也明白,他此時和祝氏說規則是沒有用的,祝氏心疼正女兒,八成聽不進去。
他不禁暗暗感歎了一聲:果然是以鬼神刺世的聊齋世界,便是鬼神也有著人的劣根性。除了多了法力,鬼神與人又有什麽區別?
這個念頭一起,他心頭的唯物主義陡然占了上風,他那天賦的科學領域瞬間就蓋過了一切法術。
除他自己之外,最先受害的就是離他極近的大丫頭。
隻見大丫頭的鬼體明明滅滅,似乎隨時都要消散。
江停雲看見了,心頭一驚,急忙收攝心神,默念了三遍:這個世上有鬼。
唯物之心暫且壓下,收斂氣息的法術再次生效,將他外露的氣息遮得嚴嚴實實。
他心頭暗道好險,大丫頭卻猛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停雲,激動地問:“那個念經的高人,就是公子你?”
隻是泄露了些許氣息就讓她招架不住,若是念超度經文,便是十八層地獄,又豈能阻隔?
江停雲笑道:“念經的的確是我,但高人卻不敢當。我念的經文對姑娘有用,那就最好了。”
雖然他已經認清了這個世界魔幻的本質,但由於擁有現代人的三觀,所有的迷信現象在他這裏,都難免沾染薛定諤定律。
這也是為什麽,他每次施法或念經之前,都要先清空雜念。
因為一旦心懷雜念,他就忍不住對這一切產生懷疑。
而迷信現象本就是唯心而出,一旦他內心產生了懷疑之念,那自己的法術也會不靈。
所以,對於自己念的《靈寶度人經》,他也不知道,這隻能作為死者家屬的心理安慰,還是真的有用。
如今見真的有用,他欣慰之餘,也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以備日後之用。
大丫頭突然對他鬼了下來,懇求道:“公子,你既然能把我爹打得魂飛魄散,就發發慈悲,將我的魂魄也打散了吧。”
“你說什麽?”江停雲目瞪口呆。
祝氏一怔之下,也反應了過來,焦急地說:“丫頭,你瘋了?”
“不,我沒瘋。”大丫頭閉目吸了口氣,再次請求道,“公子,你就當大發慈悲,讓我也魂飛魄散了吧。地府的酷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江停雲蹙眉勸道:“何三郎已經魂飛魄散了,再不能搶奪你的財物。你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叫人多買些元寶金山燒給你,你多打點一番,早些投胎豈不好?”
地府製度腐敗,江停雲一個才入道的小修士,自認無力改變龐大的製度,隻能先鑽一下這個製度的空子,把大丫頭從苦海中解救出來。
祝氏也忙道:“娘明天一早就去買香燭紙馬,多給你燒,你都給他們,求他們別打你了。”
可大丫頭卻連連搖頭,苦笑道:“這已經不是錢的事了,那兩個鬼差見我勢單力孤,說話並不避著我。
我聽他們無意間說漏嘴,他們頭上的大人物每年都要挑選四十九個新死的魂魄,送給一個黑山大王。
我已經被他們給挑中了,一旦回到地府,絕無逃脫的可能。”
隻從兩個鬼差的隻言片語,大丫頭也能猜出一些東西。那黑山大王絕對不是好東西,被送給他的魂魄,十有八九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既然左右都是魂飛魄散,她寧願被江停雲打散了魂魄,也不要讓那黑山大王利用自己的魂魄半點。
祝氏卻不明就裏,仍舊懷著僥幸之心,“既然是地府的大人物送的,想來那黑山大王也不敢過於怠慢吧?”
對於習慣了逆來順受的祝氏來說,隻要能夠活下去,日子苦一些也是不要緊的。
大丫頭隻能苦笑,“娘,你不明白,我要是真去了黑山,才是生死未卜,前途難料。”
母女二人正說話間,鄰居家裏的大公雞突然鳴叫了起來。
“喔喔喔——”
這一聲於祝氏母女來說,恰如石破天驚,大丫頭悚然而驚,膝行上前,想要抓住江停雲的衣擺。
但她失敗了,隻能哭求,“公子,你發發慈悲,讓我落個清白來去吧。”
江停雲為難道:“這不是發慈悲的事,我隻會除惡鬼,你也不是惡鬼呀。”
對於地府的腐敗製度,他暫且無能為力,但他卻能從小處做起,約束他自己。
昭烈帝臨終訓誡兒子: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江停雲深以為然,並給自己定下了底線。
“你不願意?”大丫頭猛然站了起來,神情焦躁地上前幾步,江停雲直接原地從她身體上穿了過去。
大丫頭卻似無所覺,猝然轉身,眼白上隱隱透出猩紅的血絲,鬼體上陰氣翻滾,隱隱有濃墨的黑色和不詳的紅光閃爍。
那是怨氣在轉化煞氣。
江停雲一驚,“不好,她要化作厲鬼了!”
大丫頭低低笑了起來,“你不是隻除惡鬼嗎?公子,我不讓你為難。”
江停雲雙手掐訣,正要用純淨的靈氣遏製她的黑化,雙腿卻突然被人緊緊抱住。
“公子,求求你,不要殺她!”祝氏仰頭哀求,力氣大得嚇人,江停雲試了試,根本就掙紮不開。
他無奈地歎了一聲,手速入殘影,肉眼根本看不清那手指翻飛間的變化。
突然,他右手食指與中指相駢,對著大丫頭輕巧一點,一縷金光從他指尖飛出,沒入大丫頭眉心。
“不——”祝氏絕望的哭喊聲,此時才從唇齒見傳出。
但一息過去了,十息過去了,二十息過去了,大丫頭的魂魄鬼體卻依然站在那裏,沒有半點損傷。
隻不過,先前多出的一縷縷紅色和濃黑的霧氣,依然消失無蹤。
江停雲解釋道:“這是佛家的般若指,專門淨化怨氣的。”
祝氏愣愣地看著女兒,愣愣地點了點頭,忽地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那你能先放開我嗎?”
“啊?哦,好。”
與母親的失而複得,欣喜若狂不同,大丫頭十分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一眼看得見的悲慘命運。
江停雲心下憐憫,沉吟了片刻,說:“你先別急,我看看有沒有辦法。”
說完就從懷中掏出藍皮書,放任神思流轉,順手翻開了一頁。
書頁上所記錄的,果然是他如今急需的法術——《養鬼秘錄》。
他迅速將那一冊秘錄看完,抬頭問道:“你可願成為我的鬼仆,從此之後,隻供我一人差遣?”
秘錄上自然有強行拘鬼的法子,但江停雲對於養鬼仆的沒什麽執念,自然要先問過當事鬼的意願。
不過,他也知道,根據吊橋效應,大丫頭有很大概率會答應。
果然,大丫頭大喜過望,急忙道:“願意,願意。”
此時,雞鳴二遍。
江停雲心頭一緊,急忙道:“事不宜遲,你快轉過去,我在你背上畫符做法。”
大丫頭依言照做。
為了以防萬一,江停雲拿出了師君一凡道人留給他鎮派三寶之一,也就是那一支禿頭毛筆。
如今江停雲屏蔽了自身的氣息,那毛筆也顯露出了屬於神物的本來麵目。
——以白玉為杆,上有金絲勾勒成的蓮花紋路,筆頭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由筆杆末端到筆尖之間,毛色由黑到紫過度,神秘又美麗,哪裏還有江停雲初見時的寒磣模樣?
他咬破左手無名指,右手執筆,以血代墨,腦中一切雜念都離他遠去,就隻有方才記住的那一套符篆。
提筆畫符,如有神助,江停雲隻覺得頃刻之間,一套符篆就在他筆下誕生。
殊不知,在一旁觀看的祝氏已經要急死了。
隨著最後一筆落下,第三遍雞鳴響起,大丫頭隻覺得有一股神秘的拉扯之力,從冥冥之中牽引到她的身上,卻又在一瞬之間,被另一股力量斬斷。
“成了!”江停雲長長吐了口氣。
祝氏那噎在喉嚨裏的一口氣也終於換了出來,“公子,我女兒是不是沒事了?”
“嗯。”江停雲笑道,“從今往後,她就是我的鬼仆了,隻受我驅使,就算是地府也管不了。”
這《養鬼秘錄》是正一道祖師爺傳下來的法術,使用這個法術,也就是相當於是在借祖師爺的勢。
正一道的法術,可都是張天師親傳。若無特殊原因,地府不會輕易和四大天師交惡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這個所學甚雜,全真正一都學點,甚至佛道雙修的弟子,天師們還肯不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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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陽縣城,朱府。
正在和朱爾旦喝酒的陸判突然頓住,一杯酒舉在半空,不上不下。
好在朱爾旦神經大條,根本沒有發現陸判的異樣,依舊非常熱情地勸酒勸菜。
“陸兄,來,咱們繼續喝。”
朱爾旦舉杯過來和陸判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嘿嘿笑道:“自記事以來,小生從未這般快活過。”
陸判若無其事地將杯中酒飲盡,似笑非笑地問:“哦,這又是為何?”
“嗐!”朱爾旦擺了擺手,打了個酒嗝,神情低落了下來,“從小到大,人人都笑話我傻,連我都父母也對我恨鐵不成鋼。”
他吸了吸鼻子,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別人給兒子娶媳婦,都想著才貌雙全,我爹娘卻給我找了個醜婦,別人更愛笑話我了。”
他隻是心裏實在,腦子反應慢,不是真的一竅不通,長期被人孤立嘲弄,當做逗樂子的工具,又怎麽會毫無所覺?
隻是他知道,就算他鬧了,也沒人會在意,反而會引來變本加厲的嘲弄。
所以,他隻能讓自己不在意,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