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婦也不客氣, 端起麵前的茶盞，低頭抿了一口，讚道：“好茶！”
    江停雲半是試探半是玩笑道：“夫人當真大膽, 也不怕我在這茶中投毒？”
    那美婦莞爾一笑，“小公子真會說笑，妾身相信，一個願意為素不相識之人勞心勞力的，即便不是君子，也當是個豪傑，又豈會當麵投毒？”
    這話分明話裏有話, 江停雲微微挑眉，就大略知道自己從哪裏惹來的這位了。
    最近他也沒做多少事, 其中能和“為素不相識之人勞心勞力”對上號的，也隻有兩件。
    要麽就是何三郎家的事，要麽就是張三家的事。
    隻是不知, 這位妖氣衝天的夫人，所謂何來？
    他抬手將杯中茶水飲盡，扭頭吩咐林動，“你先帶著他們到船艙裏休息，若有需要，我再叫你們。”
    “表少爺, 還是讓小人們留下來伺候您吧。”林動說著, 警惕地看了那美婦一眼。
    很顯然，他認為這婦人來者不善, 並不放心讓江停雲一個人應對。
    莫說這一個月來, 他和江停雲相處得已經有了感情了。就算兩人不熟, 他們也是奉了林如海之命, 護送江停雲回江家村的。
    一日不將江停雲安全送到江家村，保護江停雲的安危就是他們的最高職責。
    江停雲笑了笑，說：“你還是帶著他們先回去吧，你們留下這裏，也幫不上忙，反而來要我分心保護。”
    這話雖然傷自尊，卻也是實話。
    不管這婦人是為了何家來的，還是為了張家來的，他可不大相信，一個妖物，會替人來答謝他的。
    如果何家或張家真有這麽強大的靠山，也輪不到他去逞英雄了。
    林動噎了一下，冷靜下來一想，正是這回事，便不甘心地看了那婦人一眼，低聲道：“那小人們就聽表少爺的。”
    那夫人也不說話，笑吟吟地等著江停雲將所有人都遣走，仿佛是胸有成竹，料定無論如何，江停雲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江停雲心頭一沉，就怕她來者不善。
    雖然他有三丈之內無敵的buff疊加，但這夫人是妖，不是鬼，並不能被他的科學領域直接物理度化。
    就算被他的buff打回來原型，隻要跑出他三丈之外，立刻就能恢複。
    到那個時候，他的家人與親朋好友們，可就危險了。
    江停雲深吸了一口氣，決定開門見山。就算不能把事情完美解決了，也得消除一些對方的仇視，不至於牽連家人。
    “夫人可是姓黃？”
    如果這位姓黃，那就八成是為了張三吞了那位黃先生內丹的事。
    都過了這麽久了，那內丹已經和張三融為一體，想要取出來是不可能了。
    若這婦人是為了替黃先生報仇，都已經找到他這裏來了，隻怕張三此時已經凶多吉少了。
    那婦人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妾身不姓黃，複姓皇甫。”
    “皇甫？”江停雲心中一動，“夫人是位狐仙？”
    按照此時人識字時用的切韻，“皇甫”不就是個胡字嗎？
    皇甫夫人讚道：“江公子果然聰慧，那妾身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有位姑母，正是嫁入了黃家。”
    江停雲才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歎息道：“夫人果然是為了替那位黃先生報仇的嗎？”
    “報仇？”皇甫夫人一愣，想到出關後得到的消息，不禁失笑，“江公子誤會了，妾身來尋公子，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報恩。”
    她怕江停雲再胡思亂想，幹脆就挑明了說：“公子必然不記得妾身，但公子對妾身的恩德，妾身卻是永世不忘。”
    可她越是如此說，江停雲就越是迷惑。
    他什麽時候對狐仙有恩了？
    這輩子從小到大，在他短短的十四年人生裏，遭遇過狐仙的情況隻有三回，還包括眼前這一次。
    頭一回他滿心科學唯物，隻把那三隻當成聰明點兒的大狐狸；
    第二回就是那位黃先生，如今的黃先生的內丹已經進了張三的肚子，他分明猜出來了，卻還是選擇幫了張三；
    第三回就是現在，對方一上來就說要報恩，江停雲是想破腦袋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皇甫夫人道：“那時候江公子才剛出生，自然是不記事的。”
    “剛出生？”江停雲滿臉愕然，“皇甫夫人，你確定不是在逗我？”
    皇甫夫人解釋道：“想當年，妾身因心境有損，修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為了突破自身屏障，便潛入蓬萊山，盜取了一瓣靈芝草。
    那靈芝草原是方丈山東華帝君贈於壽星翁的，而壽星翁又與雷部鎮妖神將交好。
    壽星翁請鎮妖神將追回靈芝草，神將操控天雷追逐妾身，逃至江家村時，恰逢令堂生產。
    而人族新生之氣，可屏蔽一切妖邪之氣，妾身也因此僥幸逃過了一劫。如此算來，公子不正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嗎？”
    江停雲聽得一愣一愣的，“還能這麽算？照你這麽說，你的救命恩人不該是我，而是我娘才對呀。畢竟我新生之日，受苦受難的都是我的母親。”
    很顯然，皇甫夫人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微微一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令堂一介女流，令尊又已仙逝，你們母子之間，又何必分得那麽清楚？”
    這話江停雲就不愛聽了。
    他當即板起了臉，正色道：“皇甫夫人，我本敬你是個知禮的狐仙，卻不想你卻比那凡塵中的愚夫愚婦更加不可理喻。
    拋開我母親對你的恩情不談，你與她同為女子，也該明白，每個人都希望做一個獨立的個體，誰都不想被人當成附屬品。
    關於你說的這份恩情，我們家過去的十幾年不知道，日後我母親也就永遠不知道的。你可千萬別去接觸她，免得壞了她的心情。”
    並不是每一個男人穿越到了父權夫權之上的封建社會，都會理所當然地享受這種權益的。
    至少江停雲就明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後世西方社會的女權運動，不就是這麽來的嗎？
    再說了，賈氏可是他親娘，不管別人是怎麽看自己母親的，反正江停雲是絕不允許別人看低自己親娘的。
    皇甫夫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隱隱帶了點蔑視，“江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妾身並不是普通的狐狸，已經修成了地仙。
    對一個地仙的救命之恩，能夠得到的回報，絕對超乎你的想象。”
    這種高高在上的種族歧視，一下子就把江停雲的火氣給點燃了，他“哈”的笑了一聲，發動了陰陽怪氣大法。
    “超乎我的想象？皇甫夫人，請你不要用自己的狹隘，來衡量別人的格局。一隻坐在井底的青蛙，怎麽可能知道雄鷹眼中的天空是何等廣闊？”
    比罵人不帶髒字？
    接受過網絡萬千噴子洗禮的江停雲表示：ho怕ho呀？
    就先讓你見識一下陰陽怪氣式彬彬有禮。
    皇甫夫人的臉色微微扭曲了一下，似乎是強忍住沒有發火，語氣還算平靜的說：“公子的願望是什麽，妾身願聞其詳。”
    既然人家都這樣問了，那江停雲也不客氣了，不然豈不是看不起人家？
    “我要這天下百姓，人人吃飽穿暖。這個願望，狐仙夫人能幫忙實現嗎？”
    “我要這世間之事，再沒有欺壓與不平。這個願望，狐仙夫人能幫忙實現嗎？”
    “我要這神州大地，再無戰火興起。這個願望，狐仙夫人能幫忙實現嗎？”
    “我要這世間男女，相互尊重，再無尊卑之別，我母親再不用因生而為女，就被人理所當然地低看一眼。這個願望，狐仙夫人能幫忙實現嗎？”
    他一口一個狐仙夫人，半個髒字都沒說，甚至半句重話都沒有，卻把嘲諷拉到了滿級。
    皇甫夫人越聽，臉上的表情就越少。聽到最後，更是滿臉肅然，眼中露出一抹敬佩。
    她起身對江停雲鄭重失禮，“公子誌向，非常人可及，妾身愧領教誨。方才是妾身無狀，特意出言試探，還請公子恕罪。”
    “昂？試探？”江停雲狐疑地看著她。
    不會是說不過他，就轉變策略改懷柔了吧？
    皇甫夫人歎了口氣，突然來了一句，“江公子，請你把我那可憐的孫女，也放出來吧。”
    “昂？”江停雲更迷惑了。
    孫女？誰呀？不會是……
    “煥娘是你的孫女？”目前這船上除了皇甫夫人，也隻有煥娘一個女性了。
    皇甫夫人點了點頭，說：“妾身早年不幸，為表哥誘騙，所嫁非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兒隨了我，是狐身，便被我帶走了。至於兒子，就留給那何子蕭傳宗接代去了。”
    說到這裏，她不禁冷笑了一聲，“反正他們二人狼狽為奸，為的不就是改變何家斷子絕孫的命運嗎？我倒是要看看，即便那黃九郎給他的姘頭弄了出個兒子，他們何家又能不能子孫滿堂？”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小時候對自己極好的表哥，會為了一個外人，欺騙強迫她這個親表妹。
    黃九郎明明知道，她平生最厭花心多情的男人，卻任由男女通吃的何子蕭糟蹋了她。
    若非有黃九郎暗中相助，何子蕭一介凡人，如何能強迫得了她？
    更讓她惡心的是，那何子蕭事後竟還調侃她欲拒還迎。
    “若非如此，妾身也不會心境不穩，更不需去蓬萊山盜取仙草，以至於惹上了雷神。”
    江停雲目瞪口呆：這個故事，和書上寫的，差別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