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對這世間抱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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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遺址附近的這座影視城,是全國規模最大的幾座影視基地之一。
城中八處景點,囊括了宮殿園林街巷古城種種布景,踏入此處,便仿佛回到久遠的過去,高大城門拔地而起,人流如蟻群湧入其中,古樸石板鋪地,漪漪楊柳臨水,青磚黛瓦是江南,紅牆綠瓦是宮堂,騎樓遍布是洋場,天南地北共處一隅,千年人間凝固一時。
鍾離隨著嚴芸芸行走在街上,望著左右的小樓陷入了回憶。璃月雖為海港,但其境內多高山丘壑,少了一番江南水鄉的潤澤,也少有這般四方通透,精巧秀麗的建築呢……
就在他琢磨著如果璃月要多樣發展,可否把荻花洲也利用起來之時,卻忽見人群圍堵一處,身邊喊著好無聊的嚴芸芸眼睛一亮,往前一躥,一米七的個頭明明不算小巧,卻沒入人群一瞬間便沒了影,讓向來喜怒不顯的鍾離都瞪大了眼,失措了一瞬。
“……學姐?”
四周人頭攢動,無人應他。
鍾離無奈地搖頭,也不去尋她,逆著前行的人潮徑自走到路旁,找了一處木椅坐下,開始等嚴芸芸回過神來尋自己。
隻是他等了許久,卻沒見人群散去,反而見那熱鬧之處人流湧動,竟是朝著他的方向來了。
鍾離:“?”
他有心要換個地方,但又擔心嚴芸芸尋不到自己,正躊躇間,突然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鍾離微微側過頭看向身後。
來人在那雙灼灼金瞳的注視下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那人一身紅袍,頭上一頂烏紗軟帽,半張臉被花白長須蓋住,臉上一層厚粉勾勒出層層褶皺,那隻準備拍拍鍾離肩膀的手還高抬著來不及放下,鍾離掃了一眼,對方手心手指仍舊飽滿厚實,是青年人的手掌。
明了對方是影視城內的工作人員,鍾離緩下眉眼,問道:“有什麽事嗎?”
對方猶豫了一瞬,還是開了口,那聲音確實是屬於青年人的:“這位先生,我們這裏……”
他還未說完,一隊衙役打扮的年輕人自他身後列隊跑出,而前方,人群湧上前來,嫋嫋女音破開人群,一路來到了他倆身前:“……不若你跟我到官府來!我今日就要求那官老爺看看,到底真相為何!”
話音落下,三位古裝扮相的男女在人群簇擁下走上前來,看到坐在主座木椅上的鍾離和站立一旁的紅袍男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鍾離:“……?”
他後知後覺地往四周一望,這是間對著街巷半敞的露天小屋,他所選中的這張木椅正好是中間主座,周圍還有擺好的木牌次座,連著頭頂高掛的“明鏡高懸”牌匾,儼然是個半露天的縣衙布景。而那位本該坐在這裏的“官老爺”此刻正站在他身後,整個人都僵硬了。
而之前躥沒影的嚴芸芸則正站在圍觀群眾的最前排,看見這樣一場鬧劇,笑得一口大牙全都露出來了,還遙遙給鍾離比了個拇指。
鍾離沒有理會她。
見所有演員都沒反應過來,而圍觀觀眾隱隱間已經起了騷動,他沉吟了片刻,卻是坐得更直了。
高堂之上,少年一頭棕發束起,端坐於高大木椅之上。那木椅本該襯得他身量不足,質疑他為何身在此處,然而當他抬眸之時,沒有任何人會再有這樣的疑問,甚至還有幾分此處太過簡陋,配不上他的錯覺。
那一雙金瞳仿若天威重重,眼尾一抹紅不曾削去這威嚴半分,隻是讓人更深地把那一雙眼記在心間。
被這樣一雙眼掃過,無論是呆住的演員們還是圍觀的人群俱都安靜了下來。
鍾離開口,金瞳直直望向為首的女演員:“你到此來,是為了何事?”
女演員一個激靈,下意識就接了話,俯身下拜:“草民鬥膽,請大人替我做主!”
拜完了她方才意識到不對,抬頭問道:“你是誰?為何坐在這裏?”
問完她才發現不對,周圍的同伴都在同她使眼色,那位正經的“官老爺”更是滿頭大汗。
他支支吾吾地試圖解釋:“這,這是……”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鍾離打斷了對方的話,臉上表情冷下,周圍的圍觀觀眾都不自覺得噤了聲,首當其衝的女演員更是再不敢抬頭。
她心一橫,幹脆不理這意外,閉著眼把爛熟於心的台詞直接背了出來。
這個故事倒是簡單,不過就是一曲竇娥冤。
隻不過堂上需要的是一位貪官。
而現在坐在堂上的是鍾離。
所有的演員都緊張地看著這位亂入的爺,生怕他亂說話。
而鍾離也不負期望地開了口:“你們所說的可都是實話?”
堂下三人迭聲道:“自然都是實話!”“怎麽可能有假!”
“那好,我相信你們。”鍾離頷首,“那碗羊肚羹還在不在?”
竇娥冤中,張老漢就是因一碗自己親子張驢兒下了毒的羊肚湯死去的。
幾位演員麵麵相覷,均不知這位小爺想幹什麽,但左右表演已經砸了,便順了他的意,一個扮做衙役的年輕人去取了作為道具的羹湯,放在了堂前。
鍾離看了一眼,聞到了一股熟悉雞湯味兒,正是剛剛和嚴芸芸午飯光顧的那家。
這廣告覆蓋得還挺巧妙。
鍾離一抬眼,“既然你們都說自己是無辜的,那就喝了這湯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為什麽不喝?”鍾離一挑眉眼,一雙金瞳淡漠無情地望著堂下的人,把所有人都看得背後冷汗直冒。
飾演張驢兒的演員艱難地試圖跟上這位爺的思路:“大人,這羹湯可是有毒的,我父親他可就是因為這湯死的啊!”
“有毒?誰下的毒?”鍾離反問。
“張驢兒”連忙指著“竇娥”說道:“自是做這羹湯的毒婦!”
“可她之前說,那羹湯她沒有下毒。”
“張驢兒”高聲叫道:“這小婦人素來頑劣,嘴裏沒一句實話,大人可萬萬不能信她!”
鍾離又望向“竇娥”:“我雖願信你,但你要如何證明?”
“竇娥”咬牙。她隱約摸到了幾分這位爺的想法,但並不能確定,隻能蒙一把:“我的確從未在羹湯中下毒。若天地有眼,不讓我蒙受此冤,那麽這羹湯,我喝了便是!”
她搶上前就要去搶那碗羹湯,手將將要夠到碗時卻被鍾離攔下。
“很好,我信你了。”金瞳的少年笑得溫柔。
他轉頭看向“張驢兒”:“你說毒是她下的,可她卻願意喝下這湯,這你要如何解釋?”
“張驢兒”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話:“這……這……這都是她演的!大人!大人你要信我!死的可是我親父!我哪有毒殺親父的道理!”
“哦?這可奇了。”鍾離看著他,目光泠然,“你口口聲聲說你親父是被毒死的,那你如何得知你親父是被這一碗羹湯毒死的?”
“張驢兒”懵了:“怎麽不可能?他是喝了羹湯後死的啊?”
“並不盡然。”鍾離慢悠悠地說,“死亡因由有許多,他可能是突發惡疾而死,可能是食性衝撞而死,可能是異物哽塞喉口而死。
“仵作還未驗屍歸來,你親父死因未定,你為何如此確定他是被毒死的?
“你為何如此避諱這一碗羹湯?”
“我……”“張驢兒”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自然是因為毒就是他下的啊!”場外的嚴芸芸起哄道。
“不是我!”“張驢兒”憤怒轉身看向門外做了個鬼臉的嚴芸芸。
堂上的鍾離緩緩說道:“既然不是你下的毒,也不是她下的毒,那這湯自然是沒問題的。”
他一雙金瞳直直注視著“張驢兒”:“你敢喝嗎?”
“喝一個!”嚴芸芸一向看熱鬧不嫌事大。
在她的帶領下,圍觀的人群也喊了起來:“喝一個!喝一個!”
堂上的“張驢兒”在一迭聲的“喝一個”中手足無措,最後崩潰出聲:“沒錯!毒是我下的!是我害死了我自己的老子可以了吧!”
鍾離頷首:“既然你已認罪,那麽帶下去吧。”
兩個“衙役”立馬上前把明顯情緒不對的“張驢兒”給拖到後台去了。
鍾離緩緩站起,對著“竇娥”點頭:“天地並非無眼無情。凡你所做之事,天地都在看,都記在心間。”
他笑容和緩:“不要對這世間絕望,一直向前走吧。”
“竇娥”一時竟分不清,他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自己扮演的角色說話,她恍惚間出聲:“你……”
那少年卻已經下了台,站在演員和觀眾的中央,認認真真地對著兩方都道歉了。
“對不住,諸位,是我擾亂了這場演出,我在這裏,先給大家道一個歉。”
“對不起,我擅自篡改了一些劇情,給大家帶來不便的觀看體驗,我很抱歉。”
“……是我自己誤闖了表演場地,才會造成這樣的意外。”他向著觀眾認真解釋:“原本的表演真的很棒,希望大家不會因為我的過失而對它降低評價,錯過了這麽精彩的表演真的是一件憾事。”
“沒事啦,這樣的演出也很精彩!”嚴芸芸衝著鍾離擠眉弄眼,轉頭問諸位觀眾,“大家說,是不是啊?”
在她的帶頭下,本還稍有微詞的觀眾都不再多說,人群逐漸散去了。
就在鍾離也打算跟著嚴芸芸一同離開之時,幾位“演員”都圍上前來。
鍾離一愣,對著為首的“竇娥”說道:“幾位是需要什麽補償嗎?”
“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過失。”他眉眼認真地試圖和“演員”們商量,“如果諸位需要的話,鍾某會盡力補償諸位的。”
這話反倒令幾位演員尷尬了,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竇娥”站了出來:“不不不,是我們這邊沒有對場地安排到位,反倒是麻煩小弟弟你救場了。”
“張驢兒”也從後台鑽了出來,卸去了扮演角色,他其實是個活潑的年輕人:“嘿,小兄弟你可真厲害!你也是學表演的嗎?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這裏啊?”
鍾離對他的話稍感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不,我是學金融的。”
“嗯?學金融的?不會吧?”對這個回答最感意外的就是“張驢兒”和“竇娥”了,“你戲感氣場那麽強,都帶著我跑了!我還以為你是專業表演出身的呢!”
這話鍾離不知如何接,隻能說:“我確實是學金融的,此前從未接觸過表演,此次也隻是即興發揮,沒給各位添麻煩就再好不過了。”
“張驢兒”慫恿道:“可你真的很有天賦,要不要考慮一下轉行啊?”
“行了,別多說了。”“竇娥”一拍他的肩,“這些道歉的話我們也都說過了,也不再多說了。”
這位扮演“竇娥”的女孩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總之,歡迎來到影視城!祝你接下來玩的開心!”
鍾離也笑了:“謝謝。”
在與諸位演員道別後,鍾離快步趕上了嚴芸芸。
這位幾次出口起哄搗蛋的學姐笑得促狹:“學弟啊學弟,沒想到你還挺有天賦的嘛?要不你先給我多簽幾個名吧?等你出名了我就發財了!”
“嚴學姐說笑了。”鍾離對她的打趣已經麻木了,“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話不要說這麽絕對嘛。”嚴芸芸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不定你哪天就回心轉意了呢?”
鍾離不置可否,直接閉上嘴表示不想多談這個話題。
嚴芸芸對他的沉默也不著腦,她上下打量著鍾離:“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了,之前看見你坐哪兒就覺得更合適了……”
鍾離:“?”
這姑娘不理會他,隻是埋頭看了一眼手機,然後扯著鍾離就走。
“學姐?”鍾離滿頭霧水,“我能否問一下此行去處?”
“哎呀!沒事兒!不必擔心!”
“可……”
鍾離話說一半就被她打斷:“帶你去換衣服而已!”
“?”
就在鍾離奇怪為何要換衣服時,他被嚴芸芸徑直拖到了一家漢服館前。
六千歲老龍看著一排排熟悉的衣裳款式愣了神。
一旁的嚴芸芸還在嘀咕:“我搜了一下,這家店可是和各個劇組有合作的!製式質量什麽的都絕對有保障!”
鍾離有幾分好笑:“學姐為何會想帶我來此處……換衣服?”
“唔?就是覺得你很合適啊?”嚴芸芸一排一排逛著,打量著那些被展出的漢服,隨口說道,“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有種你渾身上下有種被曆史醃入了味兒的感覺,就是衣服不太順眼,跟個千年老古董上裹了層泥似的,讓人看著就想把你扒了。”
鍾·被六千年曆史醃入了味兒·千年老古董·離:“……”
他選擇性忽略了嚴芸芸的最後一句狼虎之詞,頭疼地試圖上前勸阻:“學姐,你大可不必……”
“學弟,我是幹什麽的?”嚴芸芸嚴肅地看向他。
“考古?”鍾離不太明白她為何問起這個。
“對了嘛!”這姑娘開始滔滔不絕地輸出:“我每天在學的,在幹的,不就是把那些埋在地下的老古董挖出來,清理幹淨,然後再用各種手段把它們最漂亮的樣子給展現出來麽?”
她看著鍾離的眼神甚至帶上了一點兒詭異的慈愛:“所以我看見你時,想打扮你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麽?”
鍾離順著她的話思考了一番,以普遍理性而言,的確很正常的樣子……
“明白了嗎?明白就去換上。”嚴芸芸把一件黑底金紋繡著祥雲暗紋的交領深衣塞到了鍾離手上,又塞給他一件有金龍暗麟綴在衣角的大氅。
鍾離神色複雜地看著手中的衣物:“為何選擇這件?”
“因為這配色很襯你的頭發和眼睛啊!”嚴芸芸奇怪地看著他,隨即笑得不懷好意,“你不去換是不是因為不會自己穿啊?要不要姐姐幫你?”
“不必。”鍾離斷然拒絕了嚴芸芸,在問過店員後走進了試衣間。
他打量著手中服飾,依稀記得璃月尚存之時,他也有過這等樣式的衣物,連紋理繡花的樣式都極其相似。
可手中的著物終究不再是霓裳花製成的了。
鍾離歎一口氣,換上了這身衣物。思忖片刻,他又取下了發繩,把一頭長發散下。手中金光亮起,岩元素凝在一處,鍾離捏了一個自己曾經慣用的發飾樣式,熟練地替自己戴上。
看著鏡中年少模樣的自己,鍾離嘴角微彎,露出一個極輕的笑。
他倏地轉頭。
一絲極輕微的黑色煙氣從他視野裏消散不見。
鍾離臉上的表情驟然冷了下來。
他大踏步出了試衣間,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但鍾離全然沒有理會,他徑自走向嚴芸芸。
看著鍾離走過來的嚴芸芸眼睛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光彩:“學弟,你……”
她在看見鍾離的表情時瞬間噤了聲。
換上這身衣物後的鍾離確實如同拭去塵土的古董,溢滿了美感的同時,那股隱藏其下的威嚴氣質也隨之爆發出來,壓得嚴芸芸近乎喘不過氣來。
好在鍾離看見她後表情稍稍緩和了些許。
“嚴學姐,我有一急事要辦,你稍後便獨自遊玩吧。”
丟下這麽一句話後,他匆匆踏出店麵,留下一路驚歎和私語。
待他的身形消失在人潮中後,才有一位店員驟然反應過來。
“唉!等等!那套衣服是閆導劇組訂的!不賣的啊!”
嚴芸芸:“……誒?”
——
齊建柏咽了一口口水:“我覺得這孩子可以。”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在看見那雙眼時確實感受到了一絲心悸。
“是吧!我就說嘛!”周一染得意地收回了手機。
“那你要把這照片給閆老師看嗎?”齊建柏試探著問。
雖然是素人,但這個配角本身戲份並不多,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有這樣的氣質,那麽對他演技的要求也不會很高。
“不行呢。”周一染歎了口氣,打開那瓶冰水猛灌了一口。
“為什麽?”齊建柏追問道。
他們都知道錯過了這個,以“閆王”的標準,下一個可真不好找了。
“那孩子自己可能不會願意吧。”周一染悶悶地合上水瓶,“你知道我弟是什麽學校的吧?”
“不是清明學院嗎?你都吹過多少遍了。”
“我之前說過了吧?這孩子,是我弟的室友。”周一染掰著手指頭數,“十六歲上大學,還是他們全係第一,第二名拍馬都趕不上的那種。”
“你要是有主意,那就去把他挖來給咱們當配吧。”她悻悻說道。
“……”齊建柏沉默了。
娛樂圈看著光鮮亮麗,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踏入其中。
他們都明白這一點。
就在兩位大明星一同鬱悶的時候,一旁的場記小劉忽然叫了一聲:“閆老師!您去哪兒啊!”
“散步!”老人的聲音硬朗極了,“再不去散散心我遲早要被這幫小崽子氣死!”
齊建柏和周一染對視一眼,兩個人認命地起身,做出標準的營業式微笑,去和還留著排隊的演員們說明情況,勸他們回去了。
等人全走的都差不多了,齊建柏猶不死心地低聲問道:“真的沒辦法嗎?”
電影檔期要是因為遲遲選不上人延誤了,對他們來說可不算一件好事。
周一染翻了個白眼:“你還不如指望人自己掉進我們劇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