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相信你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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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是看見黑煙才追出去的。
那黑煙太輕,一瞬間便消散無蹤,若是換個人來,怕不是會懷疑這根本就是錯覺。
可那不是錯覺。
鍾離站在人潮之中。他抬起頭,望著天際上舊日的國土,一雙鎏金眼瞳徹底冷卻下來,銳利金芒自眼底滲出。他站在那裏,引得無數人矚目圍觀,卻迫於那威懾,無一人膽敢上前。
那一瞬,無人會再把他認作普通少年。
站在那裏的,是磐岩的君王,是自魔神戰爭中廝殺而出的勝者,是最古老的神明,是岩神摩拉克斯。
岩之神看著天際,那曾經位於璃月港東側,被叫做孤雲閣的群島。
群島虛影縹緲,黑火纏繞其上,看似與璃月大地上其他群山並無不同。
鍾離垂下眼。
可他分明感受到了。
那是曾敗亡於他手下的,隸屬於海之側魔神的氣息。
“海之有夜叉,猶山之有山魈。”
鍾離年幼時曾讀過許多書。在他看見了關於“海夜叉”的傳說時,還曾有過些許詫異:那位被他重新取名叫做“魈”的夜叉少年,最初的確是被海之側的魔神所役使的。
那位曾奴役夜叉一族的魔神在提瓦特沒有毀滅之時,也是被岩神鎮壓在孤雲閣之下的諸多魔神之一。
在未被封印之前,她的名號是——
“蜃。”
鍾離低聲說道。
時值暑假,影視城遊人眾多,到處都是拿著手機說說笑笑拍照的小年輕,他們短褲短袖短裙走在這古色古香的大街上,宛如時空於此交匯錯亂。
可不知從何處起的白霧彌漫了這一方空間,鍾離眼前赫然已不再是那嫋嫋江南水鄉。
他抬目四望,眼前盡是屍殍遍野,人與仙神魔物,死時的血都是一樣的鮮紅。這紅流淌在他手中岩造的長柄武器上——那還隻是後世被人稱為“長|槍”的兵器的雛形。
他忽地感覺有人在拉他的衣服。
鍾離低頭望去,那竟是一個人,一個還沒死的人,
但他離死也不遠了。巨大的傷口撕裂了他整個上半身,血紅的腸子從他身側拖出,哀哀地掉在地上。可這個人依舊執著地撐起半邊身,幹涸的血從他頭頂流下,浸透了他的眼——那雙眼是渾濁無神的黑,已然不能視物了。他撕扯著聲帶,竭力問道,那聲音卻微弱到近乎聽不見:“……您是神明嗎?”
“您能救救我們嗎?”
鍾離沉默著,在那個人的手漸漸抓不住衣袍時,他忽地蹲下身,攥住了那隻無力滑落的手。
岩之神垂著眼,承諾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你們。
“但我會一直試下去。”
手中的人漸漸冷了。
鍾離合眼,手中長|槍一揮,大地翻湧,把所有的屍體藏進了自己心間,
周圍蜃氣四湧,隱隱黑氣從白霧中滲出,沒入鍾離體內。
四周風雲變化,鍾離再睜開眼,他坐在樹下,對麵的女子滔滔不絕:“……把這個在歸離集上安一圈!這樣就不怕魔物侵襲了!”
鍾離一下愣住了。
那女子一身白色廣袖長裙,發間簪了一隻黃蕊為心,白瓣做衣的琉璃百合,看上去明明是溫柔的長相,可她盯著手中圖紙的眼裏卻冒出了無以言說的狂熱烈焰,灼得人發燙。
她似是察覺出了鍾離的不專心,警覺地抬頭:“你看我做什麽?”
“沒什麽。”鍾離連忙低頭飲了一口酒,口中桂花餘香尚存,
許久不曾見過的塵之魔神眯起了眼:“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歸終機’不太容易實現?”
“不,怎會。”鍾離認真回答,“此種巧思真的很值得驚歎。”
塵之魔神卻突然不說話了。
“摩拉克斯……不,鍾離。”她突然抬起頭,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亮著諸多繁星,“你覺得這個世界以後的主角是誰?”
“是現在正在互相征伐的魔神們,還是身負諸多神通的仙獸?”
鍾離蹙起了眉,他的記憶裏,歸終從未和他討論過這種問題。
但他還是認真地做出了回答:“是人。”
“魔神雖有強力但因力自傲,仙獸雖有神通但隱於世,更何況無論仙神,數量都太少了。”
“是的。我也是這麽想的。”歸終好似忽然放鬆下來,她笑得燦爛,“我還在想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算我們願意庇護他們,但這種庇護能持續到幾時呢?”
鍾離蹙起眉:“什麽意思?”
歸終看著他,眼中是一種奇異的,鍾離並不能讀懂的情緒。塵之魔神雖然力量微弱,但智慧冠絕天下,鍾離甚至有種感覺,對方看得並不是記憶中年輕的自己,而是千年後,身處現在的自己。
“我的意思自然是,凡人看我們無所不能,但事實真的如此嗎?”她看著自己的手,“哪怕是你摩拉克斯,大家公認的最強魔神,也有做不到的事,不是嗎?”
鍾離忽地沉默了。
這個女子忽地轉身向著前方行去,獨身走進了靄靄白霧中,“為什麽不去多相信一點人類呢?”
沉默的岩神飲下最後一滴酒。
“……可這,本就是我自己的執念而已。”
四周景象翻滾,黑煙縷縷纏繞在岩之神身上。
忽地一聲嗩呐響,哀樂之中,主座上主持喪儀的往生堂七十七代堂主端莊地走出了家屬視線,隨後一路蹦到他麵前,小聲問他:“客卿今日怎麽魂不守舍的模樣?
“莫不是感受到了自己也大限將至——”
“堂主莫要再開玩笑了。”鍾離熟練地製止住胡桃這種連自家員工的主意都打起來了的拉客行為,“隻是有一事想不明白而已。”
“謔!真是新奇!咱們的鍾離客卿也有想不明白的事?”雙馬尾的少女堂主瞪大了眼,隨後露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什麽事啊?要不要讓本堂主替你參謀參謀?”
鍾離看著少女一雙亮閃閃的梅花瞳,沉吟片刻,還是開口問道:“若有一人無法接受世人離世,發誓要把所有人全都救回,堂主會如何評價此人呢?”
“哇哦,好誌向啊!”胡桃撫著下巴說道:“不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發誓要把所有人都救回來?這個就連岩王爺他老人家都做不到吧?”
“是啊。做不到的。”鍾離莞爾一笑,“是我妄執了。”
他說完這句,眼前的少女卻沒有離開,而是望著他,忽然叫了他一聲:“喂,鍾離。”
“堂主有何事嗎?”
“我是不是死了?”
鍾離一驚,手中的酒杯都差點拿不穩。
“哈!果然!”看到他這個反應,少女得意極了,“我就說嘛,像你這樣的人怎麽會專門找我問這種問題!”
看到她的反應,鍾離苦笑搖頭,“堂主似乎並不驚訝?”
“那當然!本堂主又不是傻子!在發現自己有些事記不起來後肯定立馬就知道了啦!”胡桃站起身,左右打量著自己,“不過死後就是這種感覺嗎?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抱歉。”鍾離沉聲說,“如果不是我……”
“哎呀,你道什麽歉!我又不是你殺的!”胡桃一揮手,繼續研究自己,“哇!我還有腿!”
“……”鍾離沉默了。
看見他這個反應,胡桃瞪大了眼:“我不會真的是你殺的吧?”
“不是,但你會變成這樣,確實是我之過。”鍾離合眼。
提瓦特崩碎前,是他親手把麵前少女的靈魂拾起,禁錮在了地脈中,綁在了自己的靈魂上。
這就是巴巴托斯提出的辦法。
神明們麵對那無法抵抗的終末。他們最後的選擇是,背負起故國的人民,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之上的一切記憶,以己身為錨點,把那一切重新錨定在新的世界。
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複活”。
但自鍾離重新拾起身為岩神記憶的那一日起,他就發現這個計劃出現了紕漏。
雖然他順利在這個新世界轉生成為了人類,但隨他而來的璃月並沒有錨定在新世界上……相反,那片土地沾染了深淵的業力,漂浮在了他的頭頂。
他所帶來的那諸多靈魂,也隨之失散了。
包括眼前的少女。
這次遇到“蜃”,是他第一次在這個新世界裏,遇到曾經的故人。
“的確啊,老胡家傳了七十七代,我大概是第一個幽魂了。”胡桃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那堂主會介意嗎?”鍾離問道。
“嗯?介意什麽?”胡桃詫異地看他。
“你本可以正常地死亡,是我把你強行拉了回來。”
“……嗯,這麽說是有點,生死本該有序的嘛。”胡桃點點頭。
鍾離低頭,這確實是胡桃會說的話。
這位往生堂的少女堂主,對生死一事最是豁達,是她的話,一定不會認同這種行為的吧。
“但我相信客卿你的選擇啦!”
鍾離驚訝抬頭,望見了少女異常認真的眼。
“如果我真的是正常死亡的話,你也不會這樣做的吧?”她這樣說道,“所以我的好好客卿啊,繼續走下去吧!”
“就算這是岩王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但你可不一樣,你可是我們往生堂萬能的鍾離客卿啊!對吧?”
鍾離莞爾,“你說的對。”
他站起身,四周景象隨他動作褪去,化成濃濃翻滾的白霧。
“這是隻有我能做到的事。”
金光閃爍的貫虹長|槍出現在他手中。
“嗯?這是什麽?”邊上傳來少女好奇的聲音,鍾離回頭一望,胡桃竟然沒有隨著蜃氣褪去而消失,雙馬尾的少女堂主正戳著白霧,還揪住了一絲黑煙,在手中好奇把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