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冬日暖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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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孝昭皇後病逝,鈕祜祿府上又恢複了從前深居簡出的日子,越發低調。
    原先說的替塞林相看對象一事,也被擱置下來。
    作為府上唯一有差事的男丁,他肩頭的擔子很重,辦差時越發謹慎用心,不敢疏忽,生怕自己吃了掛落丟了差事。
    鈕祜祿府不能在朝無人,不然就成了瞎子。瞎子是會被排擠出那個圈子的。
    他心思這般重,哪有興致琢磨婚事。
    塞林年長,又當差曆練著,許多事情都是自己悟到的。
    顏珠和法喀年紀小,則是被人點醒的。
    他倆在宗學裏上學,周圍都是與他們一般年級的人,爭強好勝又口無遮攔。
    有幾個家世不錯的少年郎,考校功夫時比不過鈕祜祿兄弟倆,惱羞成怒,便將家中私下對鈕祜祿氏的嘲笑大剌剌的說了出來。
    兄弟倆氣血上頭,衝上去按住對方,就是一頓暴打。
    當天,顏珠和法喀是帶著一身傷回來的。
    舒舒覺羅氏瞧了一眼,差點暈過去,抱著兒子哭了一場。
    巴雅拉氏收到消息後,立即叫人請了大夫過來診治。
    送走大夫後,問倆孩子緣由,卻是怎麽都不開口,待塞林回來後,三兄弟倒是長談了半宿。
    從那晚之後,法喀和顏珠迅速成長起來,改掉了往日的跳脫性子,無論是讀書還是練武,都越發的刻苦。
    下頭幾個更小的弟弟,在哥哥們的帶頭作用下,也變得好學起來,叫巴雅拉氏欣慰不已。
    蓁蓁和四格格、五格格跟在巴雅拉氏身邊學習管家,打理庶務和往來的交際。
    管理庶務倒是簡單,隻需要拿捏住幾個管事的便好,不必事事躬親。
    交際這一項卻需要府上主母親自過問,也是最重要的事宜。
    門房一日能收到十幾封拜帖,有問安的、有紅白事項的,還有壽宴、洗三滿月酒、賞花宴這樣的,到底是府上主人親自去還是派下人去,亦或是回個帖子?
    這樣樣都需要主母考量,一旦處置不妥當容易就容易傷了兩家關係。
    蓁蓁覺得學這個是最累的,不單要考量到兩家的交情、還要參考對方府上和旁人的交情、子女們的姻親關係,從前的來往禮物貴重程度。
    從前重、如今輕,是什麽意思,瞧不起人還是犯了事?
    從前輕、如今重,可是人家發達了、還是兩家多了一門姻親?
    巴雅拉氏見她頭疼的模樣,勸道:“慢慢來,做多了就熟了。”
    日子久了,蓁蓁把各家的官職爵位都記熟了,各家的姻親關係也理順了,這事就變得容易許多,隻要不是大事,她掃一眼便能做主,大事自然要交給巴雅拉氏決定。
    差事熟練後,她的閑暇時間又多了起來,繼續擺弄先前的愛好,吹吹笛子、彈彈琵琶。
    這有了愛好,日子就變得有趣起來。
    今年的頒金節,鈕祜祿府上隻法喀和巴雅拉氏去了宮中,回來時帶了一些康熙的賞賜。
    天氣越發涼了,身上的衣服一日比一日厚重。
    某天晨起,蓁蓁推開窗子,便看到院子裏鋪了一地的雪,空氣中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清雅。
    她循著氣息找出去,在牆腳下看到了一棵梅樹,是白梅,稍不注意,還真發現不了。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蓁蓁腦子裏自然而然的就浮起這麽一句話。
    她覺得自己如今這水平怎麽都算不著文盲了吧,讀書很有成效啊,心頭雀躍不已。
    用過早點後,便去正院請安,處理這一日的差事。
    待請帖都回完,蓁蓁回自己的院子用午膳。
    回去的路上,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不免多看了一眼,原來是六弟和六妹妹在堆雪人。
    蓁蓁看得心熱,回去後趁著舒舒覺羅氏午睡的功夫,也悄悄堆了一個雪人。
    這雪人堆得實在好看,她不忍心拆掉,便叫舒舒覺羅氏發現了。
    舒舒覺羅氏把她狠狠訓了一通,說雪太寒了,怕她著涼,硬是逼著她喝下一大碗驅寒的薑湯。
    舒舒覺羅氏仍不放心,摸了摸蓁蓁的臉,“晚上就吃鍋子吧,暖暖身子。”
    “好呀。”
    蓁蓁也喜歡吃鍋子。
    這鍋子說的是烏拉火鍋,從東北龍興之地那邊傳過來的。
    鍋是銅鍋,高高尖尖的的,像個倒扣的陀螺,下方掏空放置碳塊。
    鍋底一般是用雞湯打底,裏頭又加入許多藥材,像人參、天麻、冬蟲夏草這些,若女子食用多半是加紅棗桂圓這些好喝又滋補的。
    待湯底被燒得滾燙,咕嚕咕嚕冒泡時,便下菜,葷的有豬肉、羊肉、鹿肉、麅子肉,素的有口蘑、木耳、小白菜、腐竹。
    趁著鍋子裏煮菜的時候趕緊調蘸料,依次往碗裏加入蒜末、辣椒麵、花椒粉、花生碎、香芝麻、香菜、蔥花,再淋上熱乎乎的香油,哧溜一燙,便激發出一股濃鬱的麻辣鮮香味。
    這時候,鍋子裏的肉也好了,夾上一塊,放入蘸料裏裹一裹,再放入嘴裏,那真是絕了,又滑又嫩,鮮香刺激。
    吃不慣麻辣味,那就不沾蘸水,味兒要鮮甜一些,更適合文靜乖巧的小姑娘。
    母女間不需要顧及形象,吃得酣暢淋漓,明明是寒風料峭的冬天,母女倆卻是滿頭大汗,但眼裏都是滿足。
    吃完鍋子,又泡了個澡,舒服得不得了,蓁蓁拿了一本閑書,靠在大迎枕上懶洋洋的翻著,沒過多久困意上湧,索性就睡了。
    又過了幾日,河裏都結了冰,結實得很,想要撈魚都得拿鐵錘去破冰,於是京城裏的人們又多了一樣愛好,便是滑冰,男子們膽子更大,還會在冰上踢球。
    蓁蓁聽法喀說得玩心大起,便纏著他帶自己出去玩。
    偷偷扮了兩次男裝,混了兩個下午,便學會了。
    從顫顫巍巍到在冰麵上風馳電掣,那種感覺就一個字,爽!
    蓁蓁覺得,做人真的是十分歡樂。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極快,一轉眼,冰化了,柳梢冒了綠芽,康熙十八年的春天也到了。
    春日裏,巴雅拉氏又帶著蓁蓁和四格格、五格格去巡視京郊附近的莊子,馬車上給幾個女兒解釋緣由。
    “咱們自家的莊子,每年春秋兩季還是要跑幾趟的,親自看一看,知曉這一年地裏頭種些什麽,種多少,便能估摸出秋日裏收多少。
    若是不管不問,全憑底下人說,隻怕就成了睜眼瞎。這樣的事兒,可不少呢,有些黑心的把一畝地的收成報成一分地的,說是造了旱災呀、水災呀,亦或是蝗蟲災害,悄悄昧下收成拿到別處售賣。”
    幾個年輕小姑娘聽得驚訝,睜大了眼,越發認真。
    轉眼間就入了夏,蓁蓁又到莊子上消暑。
    莊子裏種了幾畝西瓜,六七月裏正是成熟的季節,一個個又圓又大。
    蓁蓁每日都會摘一個,用井水冰鎮,到了午間,便會破開,美滋滋的吃一下午。
    到了七月底,天氣越發炎熱,早晚都有蟬鳴,吵得人睡不著。
    蓁蓁幹脆不睡了,拿了一把團扇搖著,打算出門透氣。
    “格格,可是做惡夢驚著了?”
    荷香聽到動靜,點燃燈,起身進來詢問。
    蓁蓁擺擺手,“沒有,我就是睡不著。你睡吧,不必管我。”
    “奴婢也不困,陪您出去走走?”
    兩人剛走出屋子,便感覺到一陣巨大的搖晃感,彷佛天崩地裂一般。
    緊接著,周圍的屋子嘩啦啦的倒塌,裏頭傳出驚惶的慘叫聲。
    “地動了!”
    “快跑啊,地龍翻身了!”
    然而搖晃這般猛烈,根本沒幾個人能逃出來,許多人都在頃刻間被重物壓住。
    劇烈的晃動持續了小半炷香1的時間,待徹底停下來時,院中的房屋倒塌了大半,青石地板都裂出了半尺寬的地縫。
    地動發生時,蓁蓁跟荷香在院中並且迅速蹲下,沒有受傷。
    可其他人呢?
    主仆倆立馬跑去前院,正好撞上了慌張失措的管事。
    一見到蓁蓁,他喜極而泣,“三格格,還好您沒出事,若是您出事了,老奴無顏苟活啊…”
    蓁蓁立馬扶起他,“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她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四肢周全,隻是臉上有些擦傷。
    “當務之急是把其他人救出來,你這邊還有人手?”
    管事猛點頭,“老奴沒事,老奴的倆個兒子也沒受傷,這就去救大夥。”
    管事帶著人去搜救,蓁蓁就帶著荷香去廚房搬東西,將米麵、鐵鍋、爐子等搬到院子中間,擔心還有餘震,二次毀壞徹底掩埋這些食物。
    不一會兒,管事的妻子女兒也過來了,蓁蓁便叫他們去將藥材、布料拿出來,萬一有人受了傷,也能派上用處。
    當了幾百年的古樹,經曆了數十次地震,這災後措施她還是有一點點印象。
    半個時辰後,又發生了一次餘震,慶幸的是威力不大,比先前小了許多,沒有加重損害。
    一個時辰後,莊子上的人都被救出來了,沒有死亡,但有十來人的胳膊或腿被壓斷。
    大家都聚在院子裏,相互包紮好傷口,安靜的等著救援。
    後麵再沒發生餘震,天亮的時候,外麵傳來了騷動,是官府開始派人援救周圍的民屋。
    “三姐、三姐…”
    外間傳來法喀的聲音,蓁蓁立馬站起揮手,“我在這呢,阿弟。”
    法喀快馬奔來,跑得氣喘籲籲,見蓁蓁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三姐無事便好。”
    “府上情況如何?”
    法喀抹了把臉,揩去汗水,“府上還好,屋子修得牢實沒有太嚴重的倒塌,也沒傷亡,就是碎了不少東西。”
    “莊子上呢?”
    “這邊情況有些嚴重。”
    法喀掃視了一圈,便知曉嚴重性。
    “三姐歇著罷,我去處理。”
    蓁蓁忙活了大半夜,提心吊膽又睡眠不足,精力不濟,便由著他去,自己則是到了樹蔭下半眯著眼小憩。
    中午的時候,法喀便把莊園的事情處理好,帶著蓁蓁回京城。
    官府的動作極快,城門口已經設置了粥棚,免費施粥和發藥。
    蓁蓁在一片棚子中看見了鈕祜祿府的徽記,便放了心。
    回到府上後,她喝了一碗藥汁,又吃了一碗白米粥,就回房歇息。
    待她醒來時已是次日,才知曉萬歲爺下了詔書,命戶部和工部領了十萬兩銀子施救京城的百姓,除了朝廷賑災,佟貴妃也領著後宮和命婦們捐款賑災。
    民間富紳亦積極捐贈,幫助災民重建家園,康熙知曉後,便讓官府登記嘉獎。
    在各方的幫助下,災情一天天減緩。
    慈寧宮。
    今天是十五,是後宮嬪妃們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日子。
    佟貴妃穿著一身緋紅色旗袍,容光煥發地坐在最前方,悠悠的品著香茗。
    太皇太後從裏頭出來,一抬眼就看到了佟貴妃頭上的珠釵,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臣妾給太皇太後請安。”
    “都起吧。”太皇太後笑容和煦,“這些日子你們都辛苦了。”
    兩個月前,京城發生了地動,數萬間房屋倒塌,還有許多農田的莊稼沒了收成,損失極大。
    如今正值三藩之亂,朝廷打了好幾年的仗,國庫裏沒多的銀子,康熙便讓親王勳貴們捐出一部分錢來。
    可誰願意把兜裏的錢掏出來?沒幾個人肯。
    太皇太後便起了個頭,捐出自己的體己,佟貴妃和七嬪2也跟著捐出自己的體己。
    但這哪裏夠?
    太皇太後便把福晉、命婦們傳到宮中,苦口婆心的說服了一番,這些貴夫人們隻好跟隨宮中娘娘,一並捐出了體己。
    宮女太監們亦是積極響應。
    有人捐款,自然是需要人登記處理的。
    太皇太後年近七十,哪有精力主持,便將這事交予了佟貴妃負責,惠宜榮三嬪協理。
    這事兒辦得很好,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救了京城百姓,原本是大好事,但這“好”隻停留在太皇太後聽到某些話之前。
    這事原是太皇太後牽頭,佟貴妃和惠宜榮三嬪登記協調,出錢出力的是闔宮宮嬪、太監宮女和宮外的命婦們,怎麽傳到外頭就偏偏成了佟貴妃一人心地善良,頃盡佟家一族財力,接濟災民?
    太皇太後倒不是覺得被佟貴妃搶功了,心理委屈,而是琢磨這裏頭有什麽深意?
    她經曆四朝、見證了三次皇位爭奪,看任何一件事都不會覺得簡單,尤其是這事跟前朝後宮之間都有著關聯。
    她琢磨來琢磨去,隻有一個理由解釋得通,那就是佟家在給佟貴妃鋪路,為了後位積攢民心和口碑。
    畢竟孝昭皇後去了兩年,再過一年,皇帝便能冊立新後。
    太皇太後心頭不喜,覺得佟家有些猖狂。
    在外,將眾人的功勞攬為一身,在內,佟貴妃僭用鳳釵。
    貴妃至多隻能佩戴五尾鳳珠釵,然而佟貴妃今日佩戴的是九尾鳳珠釵,那是僅皇後和皇太後可佩戴的規格。
    可她偏偏用了。
    佟貴妃這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心的?
    太皇太後不大喜歡佟氏,她是皇帝的表妹,與皇帝的關係本就比旁人更親近,如今又是後宮之首,前朝佟家兩位國舅亦是厲害著。若佟貴妃再進一步,那豈不是前朝後宮都成了佟家的?
    那樣的局麵是她不能接受的。
    前朝她管不著,但後宮她還能看顧一二,這宮裏還得有幾個能跟佟貴妃抗衡的妃子。
    該提拔誰呢?
    太皇太後先是將宮中已有的妃嬪選了一遍,覺得家世都太尋常不合適,隻能在宮外尋摸。
    想了一圈,最後還是把名額定在了鈕祜祿府和赫舍裏府上。
    “蘇麻,明兒個替我傳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