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那一桌人正是康熙和胤礽父子倆。
    今年京城發生了地動，災損嚴重，再加上天氣惡劣，這冬怕是不好過。康熙牽掛災民的情況，決定出宮私訪民情。
    出宮前，他又帶上了胤礽。
    胤礽是太子，天資聰穎、能文能武，才五歲便能熟練運用滿漢蒙三種文字，在他手把手的教導下，已經開始學習四書五經、詩詞、騎射等。
    今年隨他在景山騎射，胤礽連發五箭，射中了一頭鹿四隻兔子。
    胤礽如此優秀，康熙對他的期望就越發高了，但學問光從書上學是不夠的，南宋詩人陸遊就曾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所以康熙這次帶著胤礽出宮，想要進行一次短暫的遊學。
    除此之外，他想幫胤礽拉近跟兄弟間的感情。
    在大阿哥胤禔之前，他有四個兒子，卻一個都沒活下來，那段時間宮中人心不安。
    後來他把胤禔送出宮，交給內務府大臣噶禮養著，才有了立得住的孩子。
    直到十六年時，胤禔生母納喇氏被冊封為惠嬪，胤禔才被接回了宮中。
    胤禔是他第一個健康長大的孩子，聰明伶俐，還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他自然是喜歡的。
    唯有一點，他不太滿意，那就是胤禔總愛跟胤礽別苗頭，一點都不友愛弟弟。
    惠嬪當初說，胤禔養在宮外，羨慕胤礽能日日見到阿瑪，才故意置氣的，並無壞心思，胤禔所求無非是希望皇阿瑪能多關愛他一些。
    康熙信了這話，對胤禔越發關心。
    結果胤禔回宮兩年多了，對胤礽還是那個態度，不悌不友。
    康熙見著心中自然是不高興的，奈何胤禔年紀大了，難以掰正，他便留意胤礽與弟弟們的關係。
    胤礽還是個一歲多的孩子，不必著急在此刻培養兄弟關係。
    倒是三阿哥胤祉那要抓緊了。
    三阿哥如今養在宮外綽爾濟家裏，快三歲了，正是能記事的時候。
    康熙便打算上午微服私訪，下午帶著胤礽去看望三阿哥。
    眼下是用午膳的時間。
    原是可以去綽爾濟府上用的，但胤礽走了一上午，早就饑腸轆轆，路過麵館時，聞到食物的香氣，就不願再走。
    康熙素來疼愛他，又見他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兒，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沒過多久，兩碗精肉餛飩端了上來。
    康熙看著紅通通的湯麵，微微皺了皺眉，如此油膩辛辣嗆鼻，隻怕會傷了胃。
    尤其是胤礽小孩子家，腸胃弱受不得刺激，可那孩子已經捧著碗深吸了兩口氣，一臉陶醉樣，若是此刻不讓他吃，孩子心裏得多難過啊。
    梁九功多精的人兒，瞥見康熙神情不對，稍稍琢磨了片刻，立馬拿了湯勺撇去油花、蔥蒜。
    胤礽身邊的太監小德子也立馬跟著做。
    弄完後，兩人又單獨拿了碗碟試菜。
    等這些事兒做完，耗了半炷香時間，況且天寒地凍的，冷風一吹，這餛飩就涼了許多，口感便差了些。
    再加上胤礽覺得撇去蔥花油沫兒，這個餛飩味兒就沒先前聞著香了，失去了靈魂，吃起來沒滋沒味。
    可皇阿瑪還在認真吃，作為兒子，他是不能先擱筷子的，隻好敷衍著吃的。
    偏偏這個時候，隔壁桌上來了一個十分好看的大哥哥，大哥哥利落的點了一碗牛肉麵，一碟鹵牛肉，還要了一顆鹵蛋。
    隻見他握住鹵蛋，輕輕碰了碰桌沿，便開始剝蛋殼。
    大哥哥的手跟臉一樣好看，白皙纖長，像玉簫一般。
    這樣的一雙手，哪怕隻是捧著粗瓷碗，也是姿態優雅，看著就賞心悅耳。
    蓁蓁喝了幾口甜甜的豆漿暖胃，便開始吃鹵蛋，一口蛋一口豆漿，吃得很是舒心。
    手裏的剛吃完，牛肉麵也端上來了。
    麵是剛出鍋的，上頭還有冒著熱氣，碗中紅亮的湯汁將將沒過麵條，邊上放著幾片薄薄的的牛肉，鮮綠的香菜段點綴在一旁，紅綠相襯，甚是好看。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筷細滑黃亮的麵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此麵筋道爽滑，肉片軟爛醇香，真是妙不可言。
    見她如此享受的模樣，胤礽徹底放下手上的湯勺，同康熙說了一聲，就跑到蓁蓁麵前，眼巴巴的望著她。
    蓁蓁正吃得歡快呢，忽然旁邊多出一顆小腦袋，目光熾熱。
    她無法忽略那股注視，暫且停下了進食的動作，“這位小公子，可是有事相詢？”
    胤礽點點頭，指著她麵前的東西，問道：“這是何物？滋味是否鮮美？”
    “牛肉麵，特別好吃。”蓁蓁重重的肯定，說罷又吃了一口。
    麵碗的肉片不多，已經被她吃完，開始吃鹵牛肉。
    這牛肉，經過一夜的鹵醃，香味都浸入了肉裏，咬一口，肉香濃鬱，鮮嫩不柴，緊實有嚼勁。
    美哉，美哉~
    蓁蓁正陶醉著呢，忽然一隻小手搭上她的手腕，扯了扯她袖口。
    “我可以吃一點嗎？”
    胤礽生得十分可愛，又是這般軟乎乎的請求，實在叫人難以拒絕。
    蓁蓁便另取一雙筷子，夾了一片肉喂到他嘴裏，然後期待的望著他：“好吃嗎？”
    好吃。
    但是胤礽認真的搖了搖頭，“剛吃太快了，還沒品出味兒。我可以再吃一口嗎？”
    “當然可以。”
    對長得好看的人，蓁蓁的耐心格外足。
    “如何？”
    胤礽點頭，“好吃，軟嫩鮮香，不腥不柴。難怪蘇子由說‘酒酸未嚐飲，牛美每共炙"。“
    “你還知曉蘇子由？”蓁蓁有些吃驚。
    蘇子由雖是大詞人蘇東坡的弟弟，卻名聲不顯，她能知曉是因為蘇東坡常在詞裏念叨這位弟弟。
    當然她也是從東坡肉、東坡豆腐、東坡肘子開始了解蘇東坡的。
    不過這小孩兒也就五六歲的模樣，剛啟蒙的年紀，居然能背得出蘇子由的詩，著實厲害。
    胤礽看懂她眼中的驚詫和讚賞，有些得意，挺了挺胸，繼續道：“那是自然。”
    小小的人兒，身姿挺拔，聲音清朗。
    “蘇子由，宋仁宗年間登進士第，初為秘書省校書郎，英宗時期任大名府推官，神宗時期反對變法，被貶出京任河南推官，哲宗年間連謫數處。
    徽宗年間逝，高宗年間因其子顯貴，追贈為太師、封魏國公，孝宗追諡為文定。”
    蓁蓁聽得目瞪口呆，這小孩年紀尚小，卻能將宋朝一個普通官員的生平經曆記得如此清晰，實在令人驚訝。
    這不單是生性聰慧能解釋的，畢竟《宋史》有四百九十六卷，蘇子由在《列傳》中的第九十八卷，能看到這，便說明這孩子是個刻苦求學的。
    蓁蓁看到他，便想到家中幾個弟弟，對他多了幾分憐愛之意，幹脆將整碟牛肉都推到他麵前。
    “你的學問可真好，我素來敬重學問好的人，這碟牛肉就贈與你了。”
    胤礽歡喜，“謝謝姐姐，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
    “姐姐？”蓁蓁連忙捂住他嘴唇，“你怎麽知道我是姐姐的？小聲點說。”
    胤礽指了指耳垂，“你這裏有穿戴耳環的洞眼。”
    蓁蓁：哦，原是這裏露了破綻。
    這小孩觀察得可真細致。
    胤礽又吃了兩片，剩下的不肯再吃，讓老板給他一個牛皮紙袋，他要打包帶回去給弟弟吃。
    蓁蓁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裝飾，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穿得起綢緞，不至於買不起一碟牛肉吧？
    胤礽似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解釋道：“我們家是滿人，家中不讓吃牛肉。”
    “可你剛剛吃了。”
    “偷偷吃的啊。”
    “那你還要帶回家？不怕被長輩發現？”
    “不是帶回家，是帶去別人的家裏。我弟弟身體不好，養在旁人家中，下午我便要去探望他，手上沒有禮物，隻能借花獻佛了。”
    哦，原來如此啊。
    得益於眾多話本經驗，蓁蓁很快就把麵前小孩的身份腦補了一番。
    這個孩子雖是滿人出身，隻怕府上早已敗落多年，生計艱難，隻養得起一個兒子。
    大兒子天資卓越，便留在身邊撫養，期盼他科舉奪魁，重振門楣。盡管家貧，仍是努力供養他求學，那身舊綢衣隻怕是唯一一件體麵衣裳了，她都看見上頭起了毛邊。
    至於小兒子，身體不好，這看病吃藥甚是費銀子，家中供養老大求學已是十分艱難，故不得不把幼子送給旁人養育。
    但兄弟連心，大兒子還是會悄悄去探望弟弟，因著是悄悄的，沒有銀錢置辦禮物，便賴上她了。
    腦補過後，蓁蓁越發憐惜，又向老板要了一碟牛肉，打包送給胤礽。
    胤礽還不知自己在她心中是個落魄小可憐，拿到牛肉後，再次道謝。
    “姐姐，你待我真好，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回報你的。姐姐是哪個府上的？”
    蓁蓁擺擺手，“不過是兩碟牛肉罷了，不足掛齒。你快去探望弟弟罷，結束後早些回家，不然你家裏人該擔心了。”
    胤礽見她不願說，便作罷，等下讓小德子去打聽。
    隔壁桌上的康熙早已吃完，正瞅著這邊呢。
    胤礽離桌的時候，他原想跟過去的，但梁九功說那人麵熟，瞧著像鈕祜祿府的三格格。
    康熙便眯眼細瞧了瞧，雖是男人裝扮，可她脖頸修長白皙，沒有喉結，定不會是男子，那隻能是三格格了。
    他便坐在原地，正好借此番機會觀察這三格格的脾性。
    胤礽那般的行為屬實有些無禮，她沒拒絕，還耐心投喂。不錯不錯。
    後頭見三格格稱讚胤礽，康熙就更開心了。跟朕一樣，眼光好、會賞識人。
    最關鍵的是，朕的胤礽真是太爭氣了！
    最後見胤礽打包了那盤子牛肉，康熙竟覺得有些尷尬，堂堂大清皇子，居然騙吃騙喝，吃了還要兜著走？這孩子，想吃就回來找他呀。
    不過經此一番觀察，倒是瞧得出三格格性子極好，秉性上佳。
    當然胤礽也不能白吃人家的，總得給些補償。
    康熙琢磨了下，既然這丫頭喜歡吃食，那就在她宮中添個小廚房吧，滿足她的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