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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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清門前當著這麽多親隨侍衛的麵,平安沒管自己的阿瑪額娘,頭一個就叫了自己這個小叔叔,可給多鐸長足了麵子。
要不是皇太極不允許,他真想把平安抓回府裏去跟自己睡一宿,反正他跟海蘭珠纏纏綿綿,估計也沒空管孩子。
平安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的,也不枉自己專門跟皇太極請求,要跟他一起回來給八阿哥過生辰,把親哥都丟下了。
生辰禮他早已經準備好了,但看平安這麽乖巧,多鐸覺得今天先給一份見麵禮也挺好的。
他從懷裏掏啊掏,掏出來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是他繳獲的戰利品,瞧著不錯就留下了,此時悄悄給平安揣在兜裏,
“拿好了,別被你阿瑪額娘發現。”
平安“啊?”
怎麽可能不被發現呀,夏天的衣服輕薄,他根本沒地方藏好不好?
多鐸在外麵征戰,不想著竟然在蒙古支援的軍隊裏遇上了滿珠習禮,兩人前腳在盛京分離,沒想到還沒過兩個月,又在蒙古草原上重逢了。
關係自然是更上一層樓,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隻不過糾結著兩人的永恒命題,仍然是平安到底最喜歡誰?
談到這裏,總要酣暢淋漓的打一架才痛快。
出去這幾個月多鐸收獲頗多,迫不及待的想跟平安分享,兩人湊在一塊兒,侄子摟著叔叔,叔叔摟著侄子,親得不分你我,誰也不願意分開。
直到晚上,皇太極留多鐸晚上在關雎宮吃了一頓飯,到了宮門下鑰的時候,他才終於戀戀不舍的回了自己府上。
送走多鐸,平安吧嗒吧嗒的自己溜達回內殿,往床上一趴,把多鐸給的匕首在枕頭底下藏好,然後又爬下床,準備也過去討好一下親爹親媽。
畢竟剛才在外麵叫了多鐸,他總要一碗水端平嘛。
阿瑪和額吉的發音,不應該是他這個歲數的孩子能做到的,平安決定,不管皇太極和海蘭珠能不能聽得懂,今天晚上過去後就先簡單叫個爸爸媽媽。
然而兩人沒給他這個機會,平安剛走到正殿,就被守在門口的長慶一把攔住,這位平素皇太極身邊最得力的侍衛長,此時笑得有些怪怪的,
“這麽晚了,阿哥怎麽出來了,奴才送您回去睡覺好不好?”
平安“……啊啊!”
懂了,謝謝你,不當電燈泡從我做起。
?
八阿哥的周歲宴自然又是獨一份的熱鬧隆重,從關雎宮中各處的布置,足以看出內務府的格外用心。
昨天一日,盛京城內的宗室們已經傳遍了,開拔的軍隊沒回來,皇太極卻獨自拋下軍隊,專程趕回來給八阿哥過周歲生辰。
雖然皇太極還沒有明確說明過,但他對八阿哥的態度足以證明,稚兒雖幼,或可為儲。
七月初八一大早,平安早早的被蘇雅和塔娜從床上拎了起來,這兩人都是跟隨海蘭珠從蒙古來的侍女,都來服侍八阿哥洗漱穿衣,足見今日的隆重。
七月裏天氣熱,沒辦法在厚重的衣料上下功夫,平安被她們擺弄著穿上了輕薄的小衫,為了喜慶,特意給他穿了一身紅,綢緞細軟精致,滿繡了吉祥的花樣。
脖子上掛著製作精巧的平安鎖,玉項圈,手腕、腳腕也都被叮叮當當的金飾銀飾掛滿了,腰間還掛著昨晚皇太極拴在他腰帶上的,一塊對於他這個現在的身材來說,比例極為突出的玉佩。
毫不誇張,平安覺得自己在身上可能得掛了有兩斤的裝飾,他走路都別扭。
已時女眷們陸陸續續的入宮來,因為是小孩子的典禮,都各自帶著府上的小阿哥小格格,一群孩子又吵吵嚷嚷的聚集在關雎宮。
不過這次平安不用像幼時那樣幹看著了,他雖然跑不利索,但也是能蹦能跳,是個能給自己找樂子的娃了。
這周歲慶典的頭等大事,自然就是抓周了。
臨到開宴前,內務府的人在早早準備的場地上擺好了抓周用具,再由各府上的福晉們各自添上那麽一兩樣,紅緞子鋪了老遠。
平安被海蘭珠抱著放到最前麵,他吞了吞口水,眼前是琳琅滿目的物件,擱穿越以前他想都不敢想,隻能在電視裏看看,過過眼癮的那種。
這些東西不僅是抓周用的,也是各府給八阿哥的賀禮,也就是說抓周之後,這些東西全是他的。
內務府在物品的擺放上頗費了心思,小孩子好動好奇,第一眼看到的未必就會拿,好東西要放在後半段。
但未防有的孩子與眾不同,就喜歡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所以內務府在離八阿哥最近的地方,擺了成套的筆墨紙硯,這樣即便是八阿哥拿了,他們也好往回圓。
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在清初都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難為內務府大老遠的從關內把這些東西弄來。
但是文房四寶在平安心裏代表著學習,這個肯定不能碰的。
誰要讀書啊!
上輩子十多年他還沒讀夠麽?
於是他爬起來,小心翼翼的踮著腳從縫隙裏挪了過去。
內務府總管會心一笑,
“書畫詩詞非我意,男兒更有鴻鵠誌。”
平安“啊?”
怎麽抓周還帶配解說的?
他抬頭四周看看,看見所有人幾乎都是一副期待的樣子望著他,頓時心裏一抖。
別這麽看著我啊,我壓力很大的。
為了日後的安全考慮,這場抓周他不能表現的太好,但為了不讓母親失望,也不好意思表現得太差,實在是糾結的緊。
現在福臨還沒有降生,他前麵雖然有幾個哥哥,皇太極最大的阿哥豪格,甚至已經到了能帶兵打仗的年紀。
但即便是他這樣不太熟悉曆史的人也知道,皇太極估計從頭到尾,都沒有立豪格為儲的意思,而其他幾位阿哥,母親的出身不高,自己可能也沒有爭權的意思,更是曆史上的透明人。
如果不是現在場合不合適,他真的想把布木布泰姨母抓過來問一問,
你怎麽還不生福臨?
快再來一個小阿哥,轉移一下集中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第二層的東西是弓箭、長刀還有一套威風凜凜的頭盔披掛,看著多鐸眼放精光的樣子,不用猜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他放的。
這個也不能選,戰場上刀劍無眼,活著才是在古代生存的第一要義。
哪個男孩小時候沒有一個將軍夢呢,平安遺憾的看了一眼又一眼,也從其中的縫隙穿了過去。
內務府總管絲毫不虛,小孩子嘛,這個歲數喜歡一些金光閃閃的東西才正常,練武什麽的太早了。
“刀劍不絆淩雲誌,闊步前行處處安。”
平安“啊啊!”
你還真的挺能編的。
再往前走逐漸金光閃閃,富貴氣撲麵而來,平安眼前一亮,金算盤,金秤杆,還有一袋金葉子,估計這個就代表著商業了。
他去經商是不是也挺好的?
士農工商,雖然在古代商為下品,但他好歹是皇族,日後不管皇位上的人是自己的哪位兄弟,怎麽不得給他點麵子,讓他當個皇商,背靠皇室,自然收入不愁。
眼看他伸著肉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抓那把金算盤,人群中不知是誰輕咳了一聲,平安的手立即頓住。
多虧這一停頓,他又轉念一想,做生意多累啊,費腦子,哪裏有做個賢王逍遙自在,反正國家是給發俸祿的,幹嘛要去工作上卷生卷死。
是躺著擺爛不爽嗎?
看著小阿哥的手已經抓上了金算盤,內務府總管的嘴角僵了一下,不過很快還是展開了笑容,
“多財多祿金銀滿,富貴無憂事不愁。”
八阿哥雖然摸了,但八阿哥沒拿,八阿哥又放下了。
眼見情況有變,內務府總管立刻找補,
“金銀利祿過眼雲,誌存高遠且前行。”
平安驚奇的抬頭,看了正在擦冷汗的內務府總管一眼,他發現了,內務府總管也不是人人能做的,這反應能力也太強了,他自愧不如。
頂著眾人的目光,平安繼續往前走,已經走了一大半了,終於看到了兩件與眾不同的東西,東西不大,卻被擺放在極為顯眼的位置。
金印,兵符,還有一本平平無奇的書。
刺客,這絕對是刺客!
這些得繞著走……不行,繞著走也不放心,萬一碰到一點湊上來碰瓷怎麽辦?
平安一把薅起這兩枚要命的東西,遠遠丟開。
呱,遠離權力保平安!
隨著金印和兵符清脆落地的聲音,整個關雎宮立時變得落針可聞。
眼前的形勢是誰也沒辦法料想到的,金印和兵符乃皇太極親手所放,現在竟然被八阿哥直接隨手扔了出去,顯然是極不喜歡。
天威難測,八阿哥雖是稚齡幼童,如此僭越,誰知道會不會引得皇太極龍顏大怒。
這個沒法編,再編就掉腦袋了,內務府總管虎軀一震,眼觀鼻,鼻觀心,縮起來當了鵪鶉。
在這一片緊繃的肅靜中,皇太極神色從容,
“我兒誌在南方,正合孤意,關內自有從容景色,金印與兵符先去探路。”
平安“啊!”
他不是!他沒有!別亂說!
他就是隨手往前一丟!
他轉向!根本不知道那是南邊!
皇太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八阿哥也覺得孤說的對,是不是?”
平安“啊?”
不是,你真是我親爹!
你這麽曲解我一個說話都不利索的崽的意思,好意思嗎?!
皇太極的視線在他手中的書上略定了一定,繼續道,
“手握策論,想必我兒有經韜緯略之才。”
平安剛才隻顧著把那兩個刺客丟出去,隨手把那本書抓在了手裏,哪裏想到竟然是一本策論!
這玩意兒同樣要命啊!
他燙了手一般迅速鬆開,任憑那書冊胡亂跌在地上,再忍痛踩上一腳,無辜抬頭,鏗鏘道,
“不……不要!”
罪過罪過,事急從權,沒有不愛惜書本的意思,實在是沒辦法了!
未免他爹又說出什麽新的意思來曲解他,平安快速的爬到盡頭,抓住一把金斧頭摟進懷裏。
“啊啊!”
要這個!
別管我了,這就種地去了!
這該怎麽編,皇太極一時也沒有出聲,內務府總管腿都軟了,一瞬間心念電轉,連自己日後要和八阿哥一起去種地都想到了,總算想出了解法。
他抖著嗓子直接跪下,
“種糧需用斧,斧為民生,八阿哥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治國安民之誌,實在是我大金之福啊,恭喜大汗,恭喜福晉。”
一時間,緊繃嚴肅的氣氛被打破,身邊立刻響起了眾多恭賀之聲,平安完全沒反應過來,眼前一花,他已經被皇太極抱了起來。
男人的眼中盛著不加掩飾的喜色,勾起一個滿意笑容,
“八阿哥以稚齡憂民,是大金之福,本汗與福晉之福,多謝長生天的恩賜。”平安“……啊”
爹,你別這樣,我害怕。
他吞了一口口水,隱約覺得日後的擺爛可能無望了。
?
總之,緊張的抓周終於過去,內務府總管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他把抓周的物品收拾好,再抹兩把頭上的冷汗,然後趕緊跑了。
今天的賞錢肯定少不了,但再待下去他要夭壽了!
平安跑不了,平安不高興,因為今天是他過生日。
聽說拔胡子會很痛,於是一個憤怒的崽打算去揪一把皇太極的胡子,然而當他抬起頭來,才突然想起來皇太極沒胡子。
海蘭珠不喜歡,嫌胡子紮人,於是皇太極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正好還顯得年輕些。
平安內心的憤怒無處排遣,眼睛轉啊轉,終於想起來自己手上的東西。
不知道是誰湊趣放了一盒胭脂,剛才抓周的時候太著急了沒看見,是後來他發現後悄悄拿在手裏的。
平安氣不過,仗著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崽,摳開那個胭脂盒,抹了滿滿一手的紅色,故意報複,給他爹抹了個大花臉。
手上的胭脂著重照顧了眼角眉梢,皇太極活像那年畫上凶神惡煞的鎮宅門神。
太歲頭上動土,皇太極臉上畫花,也隻有八阿哥這個受盡萬般寵愛的崽敢了。
剛開始的氣氛確實又停滯肅穆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多鐸的笑聲打破。
“哈哈哈哈哈八哥你,哈哈哈你要去唱戲嗎?”
平安“……哈哈”
其他人怎麽不笑,是不好笑嗎?
其他人當然是不敢笑了,但既然已經有人開了頭,笑聲像會傳染一樣,迅速在整個關雎宮內蔓延開來。
海蘭珠笑得肚子疼,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拿手帕蘸著清水,幫皇太極擦拭臉上的紅色胭脂,但她笑得沒力氣,清理的進度很慢。
皇太極無奈,隻能把懷裏不老實的小兔崽子放下去,睚眥必報的從自己臉上抹下來一點紅色,塗在平安的小臉蛋上,
“長慶,帶八阿哥去洗手。”
平安才不去洗手,平安現在已經掌握了整個關雎宮內最強的武器,準備給每個人額頭都點個大紅點。
十五叔你笑什麽?
你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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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的周歲慶典自然又出了名,不僅是抓周時皇太極的強言善辯,還從未聽說,金斧頭是憂心民生的意思,皇太極的心全偏到關雎宮去了。
還有平安舉著一盒胭脂,給關雎宮內當天赴宴的所有人臉上都塗了花。
這孩子雨露均沾,哪一個也沒有厚此薄彼,當天赴宴的所有阿哥格格,回家時臉上都帶著紅,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洗臉。
南邊正在籌備戰事,皇太極在盛京待不了多久,過了十幾日,他和多鐸便又要奔赴戰場。
給兩人送行那天,平安站在城樓上,小大人似的揮揮手,
“拜拜!”
你倆可趕緊走吧!
多鐸隔三差五的就想把他接回府去小住,當然,他也確實是做到了。
就是平安看著他十五叔府裏那些侍妾們幽怨的眼神,委實是覺得有點遭不住。
活像他是什麽禍國妖妃,搶了人家的丈夫似的,那多鐸自己沒那個開枝散葉的意思,能怪他嗎?
皇太極更是抓住他抓周那天,抓了策論這一點不放,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有此意,竟然和母親商量著要提前給他開蒙。
你聽聽,這像話嗎?!
平安提前打聽過了,三歲開蒙就已經夠離譜的了,誰家孩子一歲就開蒙啊,這虛歲虛的也太多了吧!
你倆還是趕緊都回到戰場上去比較好,都走都走!
?
送走了親爹和十五叔,平安的快樂生活又回來了,海蘭珠一向不拘著他到處去玩,於是平安每天大搖大擺的領著他的哼哈二將,又開始在盛京皇宮招貓逗狗。
自從正月裏那場病後,直到周歲宴上,他才終於再次見到娜仁姐姐,小姑娘蔫噠噠的,遠沒有之前平安見到她時氣色好,整個人也怯生生,不敢說話似的。
紮魯特的事平安都聽說了,怪不得很久沒再見過娜仁姐姐。
過了正月後,皇太極再也沒有提起,既沒有要向紮魯特部興師問罪的意思,也沒有赦免紮魯特,放任她在冷宮中,仿佛已經完全忘了這號人。
宮裏的人摸不透大汗的意思,紮魯特從前作為側福晉的份例自然是削減了,但也並沒有讓她餓著自生自滅,隻是麟趾宮的大門緊閉,完全不許任何人進出探望。
娜仁已經有半年沒見過額吉了,時間久遠到仿佛都已經忘記了額吉的樣子。
在她的印象裏,額吉是一位和海蘭珠娘娘同樣的美人,性格更潑辣些,但對自己是極好的。
她和奶娘住在阿哥所,裏麵還有葉布舒哥哥和碩塞哥哥,大福晉的幾位格格養在自己膝下,不在阿哥所,娜仁沒有事做,也沒地方去玩,就跟著哥哥們一起讀書。
但是時間過去很久了,半年後,她終於再次見到了平安弟弟,平安弟弟長得可真快,不用再被額吉抱在繈褓中,已經會走了。
他們今天相遇在這裏,是為了慶祝平安弟弟的周歲,宴席上很熱鬧,但娜仁隻是想著,久未見到的平安弟弟已經見到了,是不是也能馬上見到額吉?
娜仁在阿哥所裏等啊等,盼啊盼,沒等到人帶著她去見額吉,卻又再次見到了平安。
平安弟弟仍舊和她很親近,原來小孩子的記憶這樣好,還遞給她甜甜的糖塊,滋味很好,比她當時塞給平安的那塊糖還好,娜仁已經很久沒吃過糖了。
然後被平安拉著,兩個人一起回到了關雎宮。
海蘭珠娘娘仍舊漂亮又溫柔,抱著她什麽也沒問。
後來,娜仁就住到了關雎宮的另一間偏殿裏。
娜仁有了新衣服穿,有了數不清的漂亮首飾打扮,也有了更多的侍女陪著她一起玩。
小孩子心性簡單,她一日比一日快樂,隻是會很偶爾的,再想起額吉。
過了七月,天漸漸的冷下來,盛京城下了一場雨,轉眼就入了秋。
娜仁有時候會念叨在阿哥所時學到的詩,那是位漢人師傅,哥哥們不愛聽他講學,但是娜仁喜歡。
師傅說學字先學詩,娜仁就認認真真的把他講的詩都背了下來,其實也不過是兩首,她翻來覆去的背,生怕忘了。
海蘭珠娘娘偶爾的聽到了一回她在輕聲溫習背下來的詩句,於是把平安也抓了過來,每天午睡醒後,教他們背一首詩。
小孩子頑皮好動,總是坐不住,常常是娜仁背一首,平安背一句。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當平安穿上薄棉襖的時候,終於等來了在外征戰一年的八旗將士們班師回朝的消息。
盛京城昨日夜裏剛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海蘭珠把兩個小家夥裹得像兩個棉花球,一手牽一個,等在大清門前。
迎接八旗將士們回朝是大事,各宮的福晉們也都盛裝打扮,翹首以盼大汗回朝。
夕陽將落,終於遠遠的聽見了馬蹄聲,皇太極身騎高頭大馬走在最前,身後則跟著多爾袞多鐸兩兄弟,三人皆是昂首挺胸,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勝戰凱旋。
唯有莽古爾泰看起來興致不高,跟在後麵,麵帶鬱色,連帶著整個正藍旗的將士們都有些興致低迷。
留守盛京城的宗親們和幾位漢臣依次行禮,恭賀大軍凱旋,然後是出來迎接的各宮福晉,平安不知道該學誰行禮,就象征性的給他爹低了低頭。
“都起來吧。”
皇太極下了馬,和宗室漢臣們說了些場麵話,無非是什麽,大汗在外帶兵作戰辛苦了,留守盛京城的宗親漢臣們也辛苦了,大家互相辛苦之類的。
平安正聽得無聊,低頭瞧著鬥篷上的花紋,就看到麵前突然多了一雙沾了泥土的馬靴。
他抬頭一瞧,正是已經敷衍完脫身的皇太極。
皇太極徑直走到海蘭珠麵前,這一分開又是三個月,他有數不清的話想跟海蘭珠說,書信文字終究蒼白,哪有當麵訴說來得赤誠熱烈。
眼前的雖然都是他的後宮,但皇太極的眼中除了海蘭珠再放不下旁人,顧及著此處有這麽多人,宗室漢臣們也都看著,便稍微克製了一下,不叫自己的寵愛讓海蘭珠成為眾矢之的。
兩人目光相對,皆是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也都明白,此時不是訴說思念的最好時機。
海蘭珠柔柔一笑,輕輕垂斂了眉目,望著手中牽著的兩個孩子。
皇太極輕咳一聲,轉開視線,溫暖粗糙的大手一手摸一個,挨個呼嚕了一下兩個小崽子的腦袋。
娜仁是懂事的小姑娘,平安這小崽子倒不一定。
於是他稍微板了一下臉色,
“別叫你們額吉太過勞累了,不然我唯你是問!”
說的是你們,但其實點的隻是平安。
平安“啊…哦。”
他真的委屈,皇太極三個月來寫回來不知多少封信,裏麵隻是三言兩語提了提自己就算了,怎麽一回來還嫌他鬧人呢?
自己明明這麽乖,皇太極這麽說不過是找理由罷了,平安氣鼓鼓,有本事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別看著我母親呀!
這話一出,卻叫在後麵站著的幾位福晉個個都麵露異色,海蘭珠連知會一聲也沒有,直接把娜仁格格接過來自己教養,大汗竟然就這麽默許了。
哲哲麵上是看不出任何不自然的端莊微笑,她上前一步和海蘭珠並排站著,親親熱熱的挽著海蘭珠的手臂,
“臣妾膝下已經有三位格格了,實在是分身乏術,娜仁格格全賴海蘭珠教養,大汗看看,兩個孩子都養得極好呢。”
皇太極這才像是剛剛看到她一樣,略一點頭,
“嗯,哲哲這一年來為本汗操持後宮,也辛苦了。”
哲哲向來圓融,做起事來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處,今日給將士們的接風宴也是她和代善一並操持的,處處都周到妥帖。
皇太極一手抱一個,當先轉身朝著崇政殿偏殿走去,
“走吧,外麵風涼,此番大淩河大捷,咱們喝酒慶功!”
小孩子確實長得快,這三個月,平安又長高了不少,也重了不少,輪廓也愈發精致漂亮,眼睛圓溜溜,渾身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再加上這麽久沒見,被中途丟棄的父愛稍微複蘇了那麽點,皇太極對著寶貝兒子喜歡的不得了,自然是想好好親近他一下。
但平安不領情,他在皇太極懷裏扭得像條泥鰍一樣,恨不得從他懷裏跳下來,盡量遠離那紮人的胡子,
“紮!”
爹你胡子紮!
在外征戰哪裏還顧及得上形象,皇太極歸心似箭,恨不得飛回盛京,胡子拉碴,當然紮人,再加上小孩皮膚嬌嫩,像塊豆腐似的,被胡子紮著可不是難受。
眼看皇太極還有要湊過來再逗他一次的意思,平安趕緊朝著後麵伸出手,
“叔叔,救……我!”
多鐸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他快樂的把平安從皇太極手裏接過來,像對好兄弟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不錯嘛小家夥,沒忘了你叔叔,待會兒你跟叔叔坐!”
前麵走著的一派父子情深,後麵跟著的福晉們也個個掛著體麵的笑意,但究竟心裏到底是何種感覺,就無人顧及了。
哲哲的臉色暗淡一瞬,轉眼又已經恢複了體麵的端莊笑容,
“妹妹們今日都是盛裝打扮,可別拉著臉壞了心情,孩子們都是大汗的子嗣,大汗自然是一視同仁的。”
這話就是騙鬼了,你自己看看前麵的場景,那父慈子孝一派和樂的場麵,跟我們可有半分的關係?
這話說出來不怕閃了舌頭?
其餘的幾位福晉們嘴上雖然應了是,但心裏卻難免犯嘀咕。
大汗有這麽多的兒女,被他抱在懷裏的卻隻有海蘭珠養著的兩個,難道要她們也把孩子送去給海蘭珠養,才能博得大汗偶爾的青眼嗎?
席間觥籌交錯,又是慶功接風宴,在外征戰了近一年的將領們個個喝得醉醺醺,連皇太極也忍不住多喝了兩杯,稍微流露了些醉意。
從宴席上回來之後,平安自作主張的拉著娜仁去自己屋裏玩,沒去主殿湊熱鬧。
果然不出他所料,根本沒人在意他們晚上有沒有去請安,估計孩子丟了,這倆人也不知道找。
第二日平安起來時,隻在門外看見了皇太極,看見他輕輕舉起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小聲些,想必母親還在屋裏睡著。
平安點點頭,懂了,他這就出去玩。
他轉身回了偏殿,拉上娜仁姐姐,帶著自己的兩個侍衛去了阿哥所,先送姐姐上學,然後他再去布木布泰姨母那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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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接風宴上一派喜慶,將領們都在慶祝勝戰的喜悅,即便是莽古爾泰酒後失態,皇太極也隱而不發,暫且忍耐了下去。
可這忍耐終究不是長久的,等慶祝完了,該算的賬也該好好算算。
誰能想到第二日朝會上皇太極便突然發難,處置了莽古爾泰,再度將其圈禁在府中。
去年失了得來的永平四城,皇太極處置了阿敏,莽古爾泰又因為當麵忤逆而被圈禁,眼見情勢不妙,代善乖覺自請下殿,四大貝勒去其三,皇太極實現了南麵獨坐。
而年初才剛剛被從圈禁中赦免的莽古爾泰,在今年的大淩河之役,又因為和皇太極意見不合,當麵露刃,被治了個大不敬。
朝堂之上一片肅靜,稍微聰明些的宗室和漢臣們都在想,
皇太極雄心勃勃,這稱帝,確實可以擺到明麵上來了。
哈達公主消息靈通,朝會結束就得知了哥哥又被圈禁的消息,失手打碎了手上的茶盞,衝著侍女急道,
“快遞牌子,我要進宮去見大福晉!”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哥哥喲,揭發紮魯特用巫蠱之術謀害八阿哥的辦法隻能用一次,她上哪兒再去找一個違反宮規的福晉來給他求恩典呀。
遞牌子進後宮尚需要時間,哈達公主先去了多羅貝勒府上,哪裏想到,德格類避而不見,竟然把他這個親姐姐攔在了門外。
哈達公主強自按耐著脾氣,
“你去告訴德格類,我隻是想知道莽古爾泰哥哥是因為何事又觸怒了皇太極被圈禁,不需要他跟我一起去求情!”
多羅貝勒府的管家隻進去了一刻鍾,很快便給哈達公主帶出來消息,
“哈達公主請回吧,我們貝勒爺說了,莽古爾泰大不敬,攻打大淩河時因為意見不合,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與大汗爭吵,甚至手握兵刃,還是他親自攔下的,此番恐怕毫無轉圜的餘地,讓您也別白費功夫了。”
哈達公主好懸沒咬碎一口銀牙,
當麵爭執,禦前露刃,哥哥這是瘋了嗎!
沒了四大貝勒之位,他們還有正藍旗,在此時跟皇太極硬碰硬,難道是連旗主之位也不要了不成?
德格類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哈達公主一句話沒說,幹脆的轉身便走。
此事還需請求哲哲多施援手,雖然實在艱難,但還是要保住正藍旗才好,她需得盡力一試,當務之急還是先進宮。
後宮裏當然也已經知道了消息,侍女蘇日娜急匆匆的走進清寧宮,
“格格,哈達公主說想見您。”
哲哲聽著蘇日娜說哈達公主遞牌子要進宮見自己時正在喝茶,聞言將茶盞落下,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
“不見,你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相見。”
蘇日娜麵帶難色,
“可是……哈達公主說是十萬火急的事,請您務必相見。”
哲哲抬眸看向她,
“我當然知道,莽古爾泰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哈達公主想必正心急如焚,想進宮來與我商討對策。”
“那您為何還……?”
看著蘇日娜麵上的不解之色,哲哲不緊不慢的再呷一口茶,麵上仍是一派溫柔端莊,說出的話卻忍不住讓人心裏發寒,
“不過此時還不到時候,再等一等,不到最後關頭,誰能知道哈達公主願意出多大的籌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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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暗流湧動,後宮之中也難免會有些躁動不安,但被皇太極保護的最好的關雎宮,堪稱風雲波動中永恒的淨土,卻隻會因為孩子雞飛狗跳。
原因無他,自從聽說了海蘭珠教了兩個孩子念詩,皇太極覺得,儲君的培養要從娃娃抓起,打算提前給平安開蒙。
三歲開蒙本來隻是說的阿哥們,但娜仁既然一心向學,皇太極也不會阻攔就是了。
反正平安每天也會帶著兩個侍衛,跟著去送娜仁進學,那既然這樣,去了就別走了,也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進學吧。
身為一代雄主,皇太極處事果決,行動力極強,從不拖泥帶水,是個會把想法立即付諸行動的人。
於是當天晚上,他便笑得格外有迷惑性,把抱著枕頭被子要離開的八阿哥攔在了懷裏,
“平安啊,阿瑪跟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平安毫無防備,平安沒有閃。
平安隻是個崽,他以為他爹的意思隻是想讓他每天走的再早一點,不要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平安不願意做電燈泡,所以他點了點頭。
皇太極笑得更和藹了,平安不明白這樣的笑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臉上。
雖然現在還沒算清皇太極到底多少歲,但他爹明明看著還正當盛年,背不駝,腰不彎,也沒有白頭發,無論怎麽樣都稱不上和藹可親的年紀。
隻是這個笑容太燦爛了,平安一時被迷惑住了,然後就聽見他爹說,
“那平安明天,和娜仁姐姐一起去進學好不好?”
不等被困在懷裏的小娃娃有什麽反應,皇太極無情的替他做了決定,自顧自道,
“既然平安剛才點了頭,那就是答應了,明日阿瑪親自送你們去。”
平安“……”
你殺了我吧。
我穿越過來是為了擺爛的,不是為了學習的!
誰家孩子還不到一歲半就進學堂啊!
拔苗助長也不帶你們這麽拔的!
聽到消息的平安撒潑打滾,並不止一次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母親。
母親平時對他的教育問題並不上心,一向是隻要孩子健康就好,想來願意幫他爭取一個自由快樂,且沒有課本的童年。
平安滿懷期待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母親,
但,海蘭珠沒看他。
他那溫柔美麗的母親可能對他爹有什麽盲目崇拜,並沒有覺得此事有絲毫的不妥,甚至讚同的點了點頭。
平安頓時覺得生命失去了色彩。
海蘭珠雖然對孩子是放養狀態,一向心大,但八阿哥畢竟是滿蒙聯姻下的第一個貴子,她這個做母親的,對孩子抱有的期望並不比任何人少。
八阿哥若能得到皇太極所有的偏愛,於科爾沁是榮耀,是更加穩固的聯盟,於八阿哥自己,則是永恒的立身之本。
海蘭珠蹲下來整理他扯亂的衣襟,有點邀功似的,期待的望著他,
“平安快,給你阿瑪背一下咱們昨日學的那首詩。”
“哦,還學了詩?”
皇太極輕輕挑起眉,
“看來我兒極有漢學天賦,待明日進了學,肯定比你哥哥們強上許多。”
不背吧,對不起母親期待的目光,
背了吧,明天進學肯定是逃不了了。
平安站在原地,一時間進退兩難。
左邊是皇太極好奇的目光,右邊是母親殷切的期待,平安終究還是不忍心讓他們失望,自暴自棄的張開嘴,
“鵝,鵝,鵝……”
聽完這一首拖腔曳調的《詠鵝》,皇太極不僅雙目含笑,平安錯覺他甚至已經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對著他這個無法反抗的崽,愈發愉快的道,
“好好好,我兒果然聰慧,那就這麽決定了,平安今晚早些歇息,明日阿瑪親自送你們去進學。”
平安“嚶~”
麻了,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