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等人與咒靈的對峙暫且不談, 讓我們將時間重新撥回這一天的早上。
    自入秋後，暑氣已逐漸褪去。然而這輛從東京開往京都的新幹線的車內，中央空調係統依舊在嗡嗡運作著, 將氣溫調節在一個涼爽舒適的溫度。
    車窗外是快速倒退的景致，如每次那樣, 旅行者隔開不斷行走的人群，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看著旁邊望著闔目假寐, 一言不發的墨綠發少年, 熒先是在心底好笑地歎了口氣，然後輕輕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 等到對方不解地望過來時，才彎著眼睛問,
    “魈, 你還在生氣嗎？”
    “……沒有。”
    得到了仙人猶豫了下才悶悶否認的答複後，旅行者的嘴角沒抑製住地上揚了兩個度, 卻又為了掩飾不得不虛假地咳嗽了兩聲。
    就像孩童在無心的玩鬧後，還要確認夥伴是否還在生氣那樣, 熒先是將頭稍微俯低一些, 又側仰起臉, 衝著始終在刻意回避她視線的少年仙師笑笑——泛著珍珠光澤的發縷順著她的動作從肩頭垂落, 在空中劃落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別生氣了，”
    金發少女眼眸彎彎, 臉上的笑容透著幾分討好，卻因為她身上那股無辜可愛的氣質，使得這個笑容絲毫不顯得諂媚,
    “之前確實是辛苦你了, 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這幾日裏, 仙人雖麵上與常日裏無異，但人情世故上十分練達的旅行者還是能在二人的日常相處中，敏銳地察覺出在仙人清冷表象下，極力隱藏的那一絲變扭。
    ——唉。
    回想先前的事，熒在心底又歎了口氣。
    ··
    時間大概是姐妹校結束的幾天後，一年級接到了一起詛咒連續殺人事件的委托。
    在輔助監督代替一年級接下委托時，熒和魈恰巧正在外麵出任務。而等他們回來時，其餘三個一年級同學已經出發了整一天了。
    黃昏的晚日將暖橙色的光打在石板上，又被兩人行進時的倒影隔開。見天色已晚，熒習慣性地發了條短信詢問，而在先後得到釘崎和虎杖二人[沒問題！］和［不用擔心！]的回複後，旅行者是本打算就此作罷，安心回去休息的。
    [係統提示：咒胎脹相，壞相，血塗已「孵化」，相關資料已更新。]
    “嗯？”
    突然彈出的光幕令熒停下了腳步，走在她身側的魈也因此頓住步伐。
    “係統，這是什麽？之前怎麽從沒聽說過？”
    順從著宿主的意願，光幕再次彈出了相關的資料。
    “九相圖？特級咒物？半咒靈？”
    慢慢讀出資料上的關鍵詞，熒臉上是大寫的茫然，“這都是什麽時候接觸的？”
    “……”
    身旁傳來一聲歎息，魈正抱臂站在身旁，“是我。”
    他盡量簡單地交代經過，“在交流會的前一日，五條悟帶我去了高專的忌庫。我在那裏接觸到了九相圖……至於再之後的事，我便不清楚了。”
    熒怔愣了下，很快反應到了這件事的起因，“……也是因為半咒靈的身份？”
    得到身旁仙人無聲的默認後，熒忍不住頭疼扶額，她沒計較魈對她的隱瞞，將話題重新轉回先前的疑問上，
    “係統，為什麽咒胎會突然孵化？”
    [原因未知。]
    熒：“……”
    熒有些無語，不過回想起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出現的種種異常，她還是抱著不明的心思多問了一句，
    “現在九相圖還在高專內嗎？”
    [檢測到物品已轉移，定位未知。]
    ——果然。
    旅行者木著臉側頭，肯定地作出結論，“是真人搞的鬼。”
    “確實有這種可能。畢竟那隻咒靈在交流會期間潛入學校過，在這中間偷走「九相圖」，並讓其孵化，未嚐不可能。”
    魈沉吟了下，也認可了熒的結論，“按照這個思路，祂們應該是有相關的計劃。”
    “咒靈裏唯一見過你「身份」的隻有花禦，但是祂已經被你祓除了……”
    熒皺著眉努力思考著敵方的目的，臉上的神色也忍不住帶上了些苦惱，
    “也就是說，祂們的行動目的有兩種，一種是針對你，一種是祂們另有計劃，且需要用到由咒胎孵化出的特級咒靈……”
    “不管是哪種可能，都需要注意。”
    下定決心後熒吐出口氣，左手成拳輕敲右手掌心，
    “係統，實時監測脹相祂們的位置，一但出現在你的地圖上立刻提醒我。”
    當時熒隻算是隨口一說，並沒期待近期就能得到消息。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係統的提醒在第二天日落後便忽的彈了出來。而在亮起的紅色光點的不遠處，依稀還能看見幾個熟悉的綠色光點……
    而在看清額外的那三個綠色光點上標識出來的人物姓名後，熒表情複雜，一時無言。
    ——所以為什麽虎杖他們也在那邊啊？？！！
    因為擔心同學的安危，哪怕天色已晚，熒依舊沒有過多猶豫地就選擇拉上魈，火速趕往埼玉縣——好在期間咒靈的定位雖然同樣在移動中，但總體顯示穩定，說明真人沒跟祂們一起行動。
    “不過地圖上顯示隻有兩個，是壞相和血塗……實力最強的脹相卻不在呢。”熒一邊趕路，一邊對著光屏分析。
    “見到那幾個孵化的咒胎後你打算怎麽做，將祂們直接祓除麽？”
    “這個……”
    熒皺起眉，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他們隻是剛出生，還沒有殺過人的話……我其實不太想。”
    半咒靈隻能說是簡略的叫法，和魈這種隻是在這個世界掛名的仙人不同，「九相圖」其本身便是咒靈與人類的混合體的存在，“祓除”這種說法，對他們也就不再適用了。
    “可既然他們會出現在這世上，背後想必有敵人的推波助瀾。”
    晚風獵獵，將兩人的發絲向後吹去，即便光線昏暗，魈的目光卻銳利依舊，“除去他們，不留後患，或許才是最佳的選擇。”
    “但這種情況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熒還是堅定地搖搖頭，“敵人越少越好，況且……”
    況且盡管魈在先前的講述中極盡簡略，但從那隻言片語中，熒略一思考便覺察出被略過的細節——
    在交流會開始前，魈便直接公開表示自己不參加比賽，彼時她隻以為五條悟這樣做是因為魈實力太過強橫，防止他那降維打擊的加入使比賽失去平衡。
    而現在看來……應該是五條悟看出了魈的“半咒靈”身份，才會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實際上是為了保護魈不讓其暴露在咒術界的視野之下——雖然因為花禦的插手，導致結果並不如願。
    熒越想眉頭皺得越緊，正當她都已經開始考慮咒術界那邊若是發現魈和鍾離的身份，他們該怎麽辦時，旁邊幽幽傳來的熟悉歎氣聲，打破了她的萬千思緒。
    並不清楚旅行者實際在糾結什麽的仙人會錯了意，隻當她還在煩惱那兩個半咒靈的問題，“罷了，既然你不願，那便先嚐試與他們協商就是了。”
    “……”
    見金發少女欲言又止，臉上也顯出幾分歉疚之色，魈知道她這是因為自己先前的話，便體貼地搖搖頭，表情也柔和許多，
    “毋須有什麽負擔或雜念，隻要去做你想做的便好——畢竟，世間難得幾人，能有你這般的善心與熱忱。”
    既然決定了要先嚐試協商，兩人便在九相圖兄弟二人與虎杖三人相遇前，先一步將他們阻截在了路上。
    “啊咧……你們是誰啊？”
    通體宛若腐屍般青灰，大張的嘴巴和裏麵露出的牙齒遠超過人類的尺寸，自裏麵不斷滴落而下不是唾液而是粘稠的血液，聲音帶有不成型的顫音……形態完全就是咒靈該有的醜惡模樣。
    ——在來時解除了二層濾鏡的熒眼中所看到的血塗，就是這樣一副樣子。
    “這位小姐，深夜來這種荒野漫步，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哦？”
    而另一邊聲線輕浮，穿著也異常……的壞相，外表就要靠近人類得多。隻不過那漆黑一片的眼白以及亮紫色的瞳孔，還是透露出他非人的一麵。
    “我們……”熒才要張口說話，聲音就被對麵的壞相打斷了，
    “等等，你，你是——？！”
    頃刻間，被對麵投注目光的魈抱臂而立，閉上眼睛，無聲地歎了口氣。
    ··
    實際上，「九相圖」能夠誕生的原因本就非常特殊，再加上本身那殘酷且反人道的背景，千年來有記載的，實際上也不過隻有這一例。
    ——然而係統在安排身份的時候自然是不管這些的，無感情的造物為了符合夜叉非人非神的身份，以及平衡戰力，便徑直將魈劃分在了半咒靈內。
    而當這兩項疊加在一起時，所造成的結果自然也就非常尷尬了……
    坐在高鐵上的熒一邊賠笑道歉，一邊偷偷半睜開一隻眼睛，想要觀察仙人的反應，不想卻撞入一雙同樣金色的眸子裏。
    魈的嘴角似乎有一瞬的上揚，但很快消失，宛若錯覺，
    “你不需要道歉什麽。如果這個身份能幫上你，我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可。”
    ··
    麵對「九相圖」兄弟的誤解，在熒亮閃閃的懇求目光下，身為三眼五顯仙人·降魔大聖·帝君禦前護法夜叉的魈還是強壓下諸多無奈，板著一張臉提出了合作的請求。
    或許是因為有著半咒靈這層身份的掩護，交洽的結果比想象的順利得多——順利到可以說是讓熒有些懷疑人生的程度。
    不過畢竟「九相圖」還隻是剛憑依受肉，降臨人世……單純一點，或許……也還算正常？
    熒自動屏蔽那邊無論穿著還是說話方式都堪稱難以言喻的壞相，單看智商不高的血塗，雖然外表醜惡怪異，但實際上卻天真爛漫如孩童一般。對著身為同類還實力強大的魈親親熱熱地就想要跟他一同玩耍——不過當然是被仙人冷漠地拒絕了。
    “可是，畢竟我們接到了回收宿儺手指的任務……還是想去完成證明自己一下的。”
    麵對壞相的為難，熒在簡單考慮了一下後，便爽快地同意了，
    “沒問題，我相信你們搶不過虎杖他們的——隻希望無論這件任務成功與否，請你們都不要與他們起衝突。”
    “嗬嗬，您對您的同伴倒是抱有很大的信任啊……可以，畢竟任務裏本來也沒有要殺死咒術師的要求，所以即便是任務失敗，我們也不會與他們起爭鬥。”
    壞相單手叉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接著彬彬有禮地將手放置於胸口處，“那麽，為了能搶占先機，我們更不應該再路上耽擱，就暫時先告辭了。”
    他怪異地在雙足並在一起彈跳著，始終確保自己的正麵是麵向熒和魈的，一直繞過半圈，繞到兩人身後才停了下來，接著再次禮貌鞠了一躬，
    “關於合作的事情，之後我們會同大哥脹相說的。至於後續，也自然會再找機會與您等聯係，就此告辭。”
    “啊！哥哥，等等我嘛！”
    剛剛還圍著魈繞圈的血塗見壞相即將遠去，像撒歡的小狗一樣四肢爬地，連蹦帶跳就追了上去。一時間，這裏隻剩下熒和魈還留在原地。
    “那個……魈？”
    看著旅行者心虛的樣子，仙人依舊是那副板著臉的樣子，“何事？”
    “……”
    看著仙人那並無異常的樣子，熒自知理虧，麵上雖仍是抿著嘴笑著，實際上卻在心底默默掩麵歎氣。
    ——唉，完了，這下可算是徹底的不敬仙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