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蝶引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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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唰——”
    是木質的掃帚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響。
    這已經是順平來往生堂打工的第二周了——說實話, 最開始他被鍾離先生對於往生堂實際業務的介紹嚇到,以至於對打工內容有些惴惴不安。不過到了現在,順平也適應了目前的生活節奏:每天放學後先來到往生堂幹一些雜活, 對他來說已經輕車熟路。
    是的, 往生堂用著極優渥的工資,雇傭擁有咒術師才能的吉野順平,結果卻居然隻是讓他幹些雜活。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清掃地麵,收拾屋子, 但最多也就是負責接洽那些焦急不安過來求助的普通人顧客。整體來說工作清閑又簡單, 包括重雲在內的「往生堂」成員對他的態度也很友善。
    就是安撫顧客對於他這個社交苦手, 實在有些難辦……
    順平苦哈哈地在心裏歎氣。
    今天胡桃和重雲他們出門營業,往生堂內的上下兩樓悄寂無聲。順平並沒多在意, 隻管認真打掃他負責的區域。
    等到將一二樓的公共開放區域打掃完後, 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茶室的門,“鍾離先生, 那個,請問我能進來打掃一下茶室嗎?”
    ……
    門內寂靜無聲,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傳來男人溫潤的回應。順平一時有些怔愣——無他, 雖然不知為何,但這位舉止言談高雅的男性在他記憶裏宛如不變的岩石般, 從未離開過二樓。大部分時間他都隻是坐在茶室的窗邊,靜靜品茶沉思。
    “鍾離先生?……那我進來了?”
    又敲了兩次門後, 順平抿唇猶豫了一會,還是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陽光透過在風中紛揚的紗簾, 在地板上投落出一片被窗棱切割得方正的光影, 白淨的陶瓷茶盞端正地被放在木桌上。白霧從茶盞內嫋嫋升起, 茶室內一切如舊, 隻是往日裏慣常坐在那裏的飲茶人不見了蹤影。
    ··
    “三對三……這樣才公平。”
    看著那邊不遠處再無力爬起的少女身下那團慢慢洇出的血跡,特級咒靈學著少女先前的口吻,仿佛人類一樣地嘲諷著。
    四周再寂靜不過了,隻有海浪打在沙灘上時發出的嘩啦聲響。陀艮簡單環顧四周,除了少女外,倒在另一邊的男人如今的生命力已經極其微弱,被祂確認失去了再戰鬥的能力。不過,祂並不急於給他最後一擊——等夏油回來,或許能從這個咒術師那裏獲得什麽情報。
    現在隻剩下一個還沒有確認了——祂剛剛召喚出的海魚胃內同時存在著強酸和劇毒,那個咒術師也隻有剩死或者半口氣的可能了。
    束縛強烈地反噬在陀艮的身上,但如先前所提到的那樣,對於咒靈來說除了傳導來的痛苦之外,造成的傷勢根本無關緊要。
    【比起失去花禦的痛苦,這些根本不算什麽……】
    咒靈抬起腳,向海岸交界線走去,隻一揮手,從將咒術師吞入肚內就安靜擱淺在那裏的海魚便乖乖消散,在式神空出來的地方,隱約可見那裏躺著個人影。
    “你要去哪呀……”
    陰惻惻的聲音忽然自身後響起,鬼魅哀怨如從地獄爬回的亡靈。
    陀艮步伐稍停,那隻還未消散的碩大海蟲撲朔著翅膀,飛到了祂的身側,“你還活著?”
    祂冷眼看著少女搖搖晃晃地從沙地上爬起,並不急於攻擊——對麵的生命之火在祂眼裏隻是顫巍的一簇,現在的行動也不過是將死之蝶在蛛網上最後的撲騰。
    比起直接解決她,陀艮現在更想讓她再在絕望中掙紮一會,為她先前所做的傲慢言論付出應有的代價。
    “咳……還死不了呢……”
    胡桃看上去連站立都透露著幾分勉強,她的腹部還汩汩流淌著血液,臉上在剛剛的攻擊中同樣破開了幾道,在慘白臉色的襯托下,那幾抹猩紅顯得異常刺目。
    “我啊……咳咳……是往生堂第77代堂主……”
    少女的左眼浸滿了鮮血,隻剩下右邊的梅花瞳灼灼注視著不遠處的咒靈,瞳眸裏仿佛含著她最後的火焰,在安靜無聲地燃燒著,
    “七海君說,咒術師……不存在無悔的死亡。”
    她搖搖晃晃地向陀艮走去,在咒靈眼裏她的行為愚蠢得宛若瀕死的羚羊在走向獅子。隨著她的邁步,其身後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我說……既然如此,那我便是特例……”
    “我改變主意了,現在就讓你死在這裏。”
    無法繼續忍受對麵那意味不明的絮叨,陀艮本隻想注視眼前人類瀕死前掙紮的醜態,可眼前對方的語氣和狀態,竟隱隱讓他在心底生出幾分危機感,惱怒瞬間襲上心頭。
    海蟲震動起翅膀,巨大的軀體昂立暴露出隱藏在其下的多根利爪,陀艮再度喚起咒力,在領域中必中的攻擊攜著強風,向那邊的黑發少女方向轟鳴著襲去。
    “往生堂……主持陰陽兩道平衡,承納逝者,渡人往生……”
    “撲棱——撲棱——”
    在甲蟲鳴動翅膀發出震耳的嗡鳴聲的掩蓋之下,另一種微弱的震動頻率悄然出現。
    黑色布料已經被血液浸透,餘下那些承載不住的血液順著邊角流動,在重力的召喚下凝為血珠,眼看就要滴落在地上——
    血珠內倏然生出了猩紅的雙翅,最終竟在落地前化為了蝴蝶的形狀。
    一隻豔麗蝴蝶輕巧地立在黑發少女左眼皮上,在調皮地扇動了下翅膀後,翩翩飛入同類的群體之中。
    “往生堂的儀倌,或許是離死亡最近的職業了……”
    由咒術師體內湧出的鮮血化出的蝴蝶雖生著相同的形狀,色彩卻不盡相同,它們盤旋著,起舞著,組成在一起竟化為一團耀若黃昏的烈火。錦團忽的四散而去,吞噬起周邊一切存在的色彩——直到它們皆化為生長著豔紅花朵的荒原。
    “砰——!”
    帶著咒力的拳頭衝撞在了朱紅的槍體上,纏繞其上的紅蓮般的焰火突然像是有生命一般,撕咬起咒靈與之接觸的部分,轉瞬便將咒靈的手臂化為薪材,燒灼吞噬。接著又像是食欲未得到滿足的蟒蛇般,還試圖繼續向上攀爬。
    等陀艮急急退開時,身體已被那火焰吞噬了大半:“不可能!你怎麽——!!”
    “……所以,”
    少女依舊自顧自說著,語言也逐漸流利了起來,
    “「往生堂」的曆代堂主,絕不會存在什麽【死前的遺憾】啊!”
    ——瘋子。
    陀艮腦中突然閃出了先前漏瑚對這個人類的評價。
    “若是在這裏被怨靈殺了的話,本堂主可絕對會死不瞑目的喔?”
    體內流出的血液盡數化為滾燙的火焰,明亮刺目到甚至連太陽的光芒在這片大火中也遜色幾分,而比那火更明亮的,是在其中灼燒的一雙血色梅花瞳,裏麵裝載著令人心驚的執著狂意。
    “隻好換做你死了,陀艮。”
    高大的海蟲憤怒地嘶鳴著,為了掩護正用咒力反轉傷勢的領域主人,式神以完全不符合其身形的敏銳衝向那邊的咒術師。
    無羈之火淨能化天地的汙濁。
    朱赤的柴禾將摒退一切妖邪。
    在極短一瞬內,□□裹挾著疾焰,猛然從式神的腹中貫穿,洶湧殺意竟是硬生生穿透堅硬的甲殼,將其開膛破肚,刺成了兩節。火焰自裂口處無聲燃起,瞬間蔓延,直至將整座小山般的蟲甲燒灼吞噬,化為灰燼。
    陀艮本已退到了海岸邊,被對麵的那不顧生死的威勢驚到,下意識地就要退回海裏——至少在那裏,無邊無際的大海是不會畏懼遇水即熄的火焰的。
    然而在升空前,腳下突然傳來了冰冷沉重的束縛感——
    不知什麽時候,堅冰在濕潤的海灘上凍結出了一片冰原。在咒靈剛剛怔愣的片刻,冰層便已經悄然來到咒靈的腳下,在祂行動前猛然封鎖住了祂的行動,隱隱還有向上蔓延之勢。
    “你!!!”
    是那個被海魚吞進肚的術士,該死!他竟然也還活著!!!
    不會再有時間留給祂懊悔了,堅冰在烈火中倏地融化,長.槍快狠準地猛刺入咒靈的腦部,從祂體內爆發出熾熱的火焰,火舌舔舐薪柴的破裂聲轉瞬被極尖銳刺耳的嚎聲蓋住。
    黑暗如潮水再度湧來,隻是這次帶上了死亡的陰影。荒原的領域徹底彌漫到整個世界,海水,沙灘,樹林如幻覺一般消失了。
    “唉,這可比我想象的要狼狽多了……”
    精神驟然鬆弛下來後,疲憊感隨即湧上身體的各個部位。胡桃的身形在原地晃了晃,最終還是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她勉強抬起頭,看了眼那邊的重雲和七海建人,“咳咳,看來回去要被數落了……”
    剩餘的話突兀地消失在嘴邊。
    ——危險。
    剛剛鬆弛的神經再度繃緊。
    靠著榨幹體內最後的咒力,剛收起的領域再次極速展開,然而這次蝶火的速度在可怖的咒力壓製之下顯得遲緩許多,堪堪護住三人後,便再也無力飛向遠處。
    “這樣啊,陀艮也走了。”
    粗老的聲線裏從房間的昏暗一角響起,門扉依舊大敞著,連風也沒有一絲波動過。
    瀚如大海的領域在因主人死亡而即將碎裂的最後一刹,及時迎回了它的許可者之一。隨著領域破碎,對方也跟他們一同落在了房間內。
    糟了!是剛剛太放鬆了麽,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岩漿是高溫下融化的石流,屋內充斥著硫磺的味道。誕生於人類對於大地負麵情緒的咒靈手裏握著同伴殘餘的灰燼,又任其沙子一般自手心流淌滑落。
    “那便在百年後再在荒原上聚首吧。”
    祂低低地咕噥一聲,聲音裏辨不清情緒。
    漏瑚慢慢轉過身,動作看似緩慢隨意,身影卻閃動一下。
    接著,炙熱到足以熔融岩石的咒力匯聚在咒靈青白色的掌心中央。
    漏瑚張開手掌,從那單隻血紅的獨眼內映出半跪在那裏的胡桃,語氣平淡無波,
    “——殉葬吧。”
    “……”
    湛藍的光在烈焰噴發前,以幾毫秒的僥幸先一步從地板亮起,待到烈火散去,漏瑚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護盾……什麽時候?”
    “……唉。”
    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宛若一縷清風拂過,吹散了室內不正常的燥熱。
    “堂主,下次可萬萬不得如此冒險了。”
    “唉呀,客卿,常在河邊走,哪裏不濕鞋。”
    胡桃喘勻了氣,又恢複到先前沒心沒肺的狀態——雖然重傷之下頂著一臉血,讓她的這番話失去了幾分玩笑氣,
    “還好你及時趕來,不然我們可就要在這裏全軍覆沒了。”
    “……”
    剛剛借著係統傳送才在千鈞一發中趕到的鍾離聞言也禁不住有些失笑——他慣來應付不來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最終,男人隻是無奈地搖搖頭,歎道,“罷了。”
    這邊的兩人在輕鬆的閑聊,而站在他們對立麵的漏瑚在這期間卻怔愣在原地不得動彈。祂大睜著眼睛,死死注視著穿著古樸的男人。
    “你——!!”
    不會錯的。
    眼前的男人,雖然有著人類的外貌,但他的氣息……身為咒靈的漏瑚絕不會認錯!
    他,不,是祂——該是與祂們站在同一陣營,共同自詛咒中誕生的咒靈!!!
    ··
    時間回到數月前,荒廢大樓內。
    按照慣例,為了讓這些異世界的來客能融入此世,更方便地尋找「錨點之物」,係統會在他們初至此世時利用權能,為其身份做些遮掩。
    回憶起上個世界那些因為身份導致的種種誤會,熒沉默著,竟有些不敢查看係統的身份標注。
    還是胡桃率先探頭,一邊趴在熒的背上一邊興致勃勃地戳開陣營和身份標誌。
    “嗯,我看看……熒沒有屬性,我和香菱是咒術師,鍋巴是咒骸,重雲也是咒術師……這不是很正常嗎?”
    光麵滑動,下一個便輪到了魈——
    空氣忽的寂靜了幾秒。
    “……係統?”
    如先前那樣,係統盡職盡責地給出了解釋:
    [這個世界極其注重平衡,自五條悟這個最強咒術師誕生於世後,為了不使陰陽失衡,世界便開始像滾輪一般不斷增強詛咒的活躍程度——即便到了是您抵達的現在,依舊沒有達到理想的平衡。]
    [旅行者,您此次召喚出的同伴的其中兩名對平衡影響甚大。因此,係統已為您的同伴爭取到了最適配的陣營。]
    全場唯一不清楚鍾離身份的香菱疑惑發問,
    “兩名……影響甚大?它是在說降魔大聖……還有誰嗎?”
    “誒嘿嘿……”
    派蒙背著手飛在空中,對著香菱尷尬地笑笑,胡亂地試圖掩飾,“那個,係統的意思是……對,是在說鍋巴!”
    爐灶之魔神·馬科修斯:“盧?!”
    熒站在派蒙身後,看著光幕上魈的「半咒靈」身份和混沌陣營,以及鍾離的「咒靈」身份和惡陣營,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岩王帝君變成特級詛咒。
    係統你這是要玩死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