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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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欲來, 風聲水汽透過窗牖鑽進書房,燭火輕輕晃了下,打在牆上那抹燭影也隨之動了動。
崔劭眨了眨眼, 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盯著燭火發呆。
情投意合?
他嘲諷地掀了掀嘴角。
外人誰不說崔相夫婦是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侶,他年少無知時亦如此認為。也如妹妹這般天真地想效仿父母, 娶一情投意合的妻子,琴瑟和鳴,生兒育女, 無妻妾爭寵, 無嫡庶爭產,一家人和諧美滿。
直到親眼目睹人人欣羨的母親花容失色, 滿麵淚痕地控訴父親無心無情。
方知曉所謂的神仙眷侶, 不過是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他的父親念念不忘已經另嫁他人的昔日愛人, 所謂的弱水三千隻飲一瓢, 不是因為他的母親,而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的母親心知肚明, 卻還要癡癡盼著父親回應她的深情,淪為怨婦。
佛說,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外人眼中的這對神仙眷侶皆受求不得之苦,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滑稽的是, 他們居然演了二十年的恩愛夫妻, 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朝夕相處的子女, 這樣努力的表演,不累嗎?
崔劭實不懂, 情這一字, 何至於有這樣的魔力?
母親乃世家貴女, 丈夫位高權重,敬她重她;兒女雙全,成材成器。父親之愛,有則錦上添花,無則不足輕重,何至於那樣卑微乞憐,盡失她世家貴女的體麵。
父親乃當朝宰相,掌天下權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天下至美唾手可得,何至於眷戀一個有夫之婦,春風得意時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失落孤寂。
既如此,那又何必要嫁要娶,害人害己!
“喵~”
一聲短促的貓叫打破一室寂靜。
紋絲不動的崔劭聞聲抬起頭,就見屋頂上本該蓋著瓦的地方被一張貓臉取代,斑紋圓臉上的琥珀色圓眼睛直勾勾盯著崔劭看。
崔劭眼睜睜看著又一張瓦被掀開,露出一個兩掌大的黑窟窿,一縷月光順著夜風吹進來,一起進來的還有那隻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貓。它矯健落在橫梁上又落在博古架上最後落在崔劭眼前的書桌上,就那麽蹲坐著,看著崔劭。
崔劭也看著它,一片寂靜的眼中慢慢漾出笑意:“我說屋裏怎麽變冷了,原來又是你,你就不能走門嗎,走窗戶也行。”
狸花貓甩了下尾巴,彷佛不屑這樣普通的出場方式。
崔劭眼中笑意深了又深,揚聲:“聽風。”
立在書房門外的小廝聽風聞聲入內:“公子。”瞥見那好一陣不見的貓祖宗,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來,仰頭一看,果然好好的屋頂上多了一個黑窟窿,涼風咻咻往屋裏鑽,不禁笑罵,“這小祖宗又來拆屋子了,這可馬上就要下雨了。”
“那還不趕緊讓人補上瓦,”崔劭聲音帶笑,“再去取一疊無骨魚肉來。”
聽風應諾,腳步輕快的退出去,貓祖宗來了,公子心情總會好一些。若不是這位貓祖宗野性難馴四海為家,他真巴不得把它留下,長長久久陪著公子的好。
魚肉似乎取悅了狸花貓,它的表情變得滿意。
崔劭確定那是滿意,如此擬人化的表情就出現在一隻貓身上,他手指動了動,伸了過去。
愜意蹲坐著的狸花貓一躍而起,跳上書架,涼涼看著崔劭,眼神嫌棄。
崔劭笑了一笑,遺憾地收回手,輕輕抱怨:“讓我摸一下,會死嗎,好歹我們也認識八年了。”
十二歲那年,他無意間撞破真相,年輕氣盛難以接受父母恩愛家庭圓滿原來是場騙人的戲碼,策馬狂奔出城,迷失在山林裏。人倒黴喝口水都塞牙縫,一人一馬失足掉進山溝,雙雙摔斷了腿,被困在深溝裏無法離開,沒多久狂風暴雨不期而至。
瘸著腿發著燒還被風吹雨打著的崔劭當時真以為自己即將英年早逝於這個破山溝裏,沒準屍體還要被野獸分食殆盡。
沒想到最後峰回路轉,還是那樣戲劇性的方式。
從天而降一隻狸花貓往他嘴裏塞了幾顆野草,事後崔劭才知那是草藥。當時燒得迷迷糊糊的崔劭震驚之餘想起了看過的話本子,都在期待這隻狸花貓會不會搖身一變化作美貌少女,還暗暗奇怪,居然不是狐狸。又暗暗想,這救命之恩該如何報答?以身相許?
還沒等他糾結出個子醜寅卯來,他便暈了過去,最後一眼看見的是轉身離開的狸花貓。再醒來已經在家裏,侍衛說一隻狸花貓領他們找到了那條山溝。
崔劭堅信是同一隻狸花貓,他翹首以待這隻救命恩貓再來找他,足足等了一年才等來,吃吃喝喝玩了五天又不見了蹤影。
之後每年它都會來個一兩趟,住上三五天或是十天半個月又毫無預兆地離開。崔劭想,它大概就是來確定下自己是否還活著吧。
狸花貓眼裏的嫌棄彷佛更濃了。
崔劭啞然失笑,遮在心頭的烏雲驟然消散。
秋雨嘩啦啦落下來,打得窗戶劈啪作響。
走到廊下的林伯遠抱怨了一句鬼天氣,甩了甩腳上的水漬,走進臨川侯的書房。他是專門來告狀的,四娘都和他說了,傍晚林二娘無端端辱罵她和淼淼不說,還差點把她們推進水裏,簡直豈有此理。林二娘怎麽禍害三房他管不著,敢禍害到他們長房頭上,他可不忍。
見了臨川侯,林伯遠卻沒直接提林四娘和江嘉魚,而是說崔劭:“我都問過了,二娘她就站在出府必經之路上堵著崔少卿,還直勾勾盯著他看,就差生撲上去了。自家姐妹這德行,你讓文長的臉往哪兒擱。”他心裏門清,老頭子把林予禮看得很重,指望這小子入閣拜相光耀門楣。
“還有七夕那次,李家,”提及李家,林伯遠別扭了下,壓下那股別扭勁,他繼續振振有詞,“原本隻請了四娘她們三個姑娘,可二娘竟然偷偷跟在馬車後麵一路跟到了李府門前,打量著在外麵四娘她們不好說什麽,就這麽混進了李府,如此無賴手段,也不知道跟誰學的。進去之後也不安分,為了吸引崔劭的注意,眾目睽睽之下摔進水池裏,簡直荒唐!
二娘她是一點姑娘家的體麵都不要,可四娘姐妹幾個還要臉麵,還要嫁人。雖然都知道她們是好姑娘,跟那邊養出來的不一樣,可終究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來。二娘名聲臭了,她粥?”
臨川侯把話聽進去了,姑娘家名聲確實要緊,當年長女就吃過名聲的虧:“我會禁二娘的足。”
還有一堆理由沒說出來的林伯遠不敢置信這麽簡單就成功了,狐疑打量臨川侯,居然這麽好說話?管他呢,目的達到就成。
林伯遠準備得寸進尺:“以前也不是沒禁過足,放出來之後還不是老樣子。我覺得吧,還是趕緊把她嫁出去得了,她都十八了,委實不小了。”至於嫁給哪個倒黴蛋,那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了,“況且,她不嫁人,這麽拖下去,我可不管什麽長不長幼不幼,二娘麵上好不好看。過年前,我肯定要把四娘的親事定下。”
“你說的有理,”臨川侯淡淡說道,“我打算把她嫁去耿家,那是她外家,更會包容她幾分。”
林伯遠目瞪口呆,二娘那德行,可以說跟誰家有仇就把她嫁給誰家。老頭子居然打算把二娘嫁到耿家去,這是想讓耿家雞犬不寧啊,老頭子其實對一而再再而三攜恩求報的耿家也有怨氣吧。
一想耿氏姑侄種下的惡果報應到耿家人身上,林伯遠嘴角一個勁地往上跑。耿家就沒一個好東西,惡人自有惡人磨,好啊好啊。
林伯遠假惺惺道:“親上加親挺好的。”
目標超額完成的林伯遠打算走人,走到門口,突然扭頭直視臨川侯:“你要是想把淼淼胡亂配人,我就是拚著這條命不要也不會讓你得意。”
這老頭子太狠了,之前把耿家縱得無法無天的是他,現在殺人誅心的還是他。
臨川侯那眼神彷佛在看蠢貨,話都懶得跟他說了。
有林鑾音這個前車之鑒在,他怎麽可能把本可以成為林家助力的江嘉魚逼到反目成仇。
那些年,若非礙著林伯遠,林鑾音就敢讓武安公對付他。
英雄難過美人關,再是真英雄大丈夫動了真情,都得俯首稱臣。
愛屋及烏,武安公幫扶都扶不上牆的林伯遠娶到石家的女兒。
也是愛屋及烏,崔相收林予禮為徒,幾當作兒子培養。雖然林予禮沒說,但是他能肯定,李家能同意把嫡女下嫁林予禮,這裏麵肯定有崔相在周旋。
江嘉魚模樣生得比她母親還要出眾三分,性子有幾分隨了她母親,那眼光想來也隨了她母親,非崔相武安公這等風流人物,恐怕難以入她的眼。她想找這樣的郎君,自己傻了才會亂點鴛鴦譜,惹來她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