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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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娘知道如何化醜妝, 但是沒化過男妝。
“試試不就知道了,就是往醜裏化往硬朗上化。”江嘉魚興味盎然問她, “你待會兒還有事沒?”
林七娘搖頭。
江嘉魚點了點自己的臉:“那試試看。”
林七娘並不問江嘉魚突然為何要化男妝, 隻讓靈玉回去取來塗料。
江嘉魚坐在梳妝鏡前,翹首以待望著林七娘。
林七娘忽然道:“表姐生得真美。”
江嘉魚眼中笑意如水紋層層漾開:“你也生得美極了,是我平生見過最美的姑娘。”
林七娘有一瞬間的失神, 愣愣看著江嘉魚,很快又不自在地避開了目光。
江嘉魚站起來, 按著林七娘麵對梳妝鏡而坐:“你看看,膚白勝雪,明眸善睞,唇紅齒白, 多美的小姑娘啊。”
林七娘凝視銅鏡, 看見了目光專注眼神真摯的江嘉魚。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後盯著你看的人不要太多, 你得慢慢習慣。當別人看著你時, 不要怕,抬頭挺胸眼神不要閃躲,大大方方看回去。但是不能一直盯著別人的眼睛看, 這樣會顯得無禮,對視一會兒後視線可以落在眼睛到嘴唇中間這一塊區域。”
江嘉魚在自己臉上比劃比劃:“這個時間同樣不能太久,久了會顯得你心不在焉,不尊重對方, 兩者的時間大概是五五分。當然這是針對與你正常交流的人,要是遇上登徒子, 還要點臉的, 你就直勾勾盯著對方眼睛看, 眼神冷一點凶一點,把他看到自慚形穢。若是個不要臉的,一個眼神都別給,給他眼神還當你對他有意思……”
林七娘目光直直望著鏡子裏的江嘉魚。
江嘉魚舉起手在她眼前搖了搖:“看得太久了,不禮貌啊。”
林七娘微微垂眼,視線下移一寸,落在江嘉魚口鼻間。
“對,就這樣。”江嘉魚輕撫她的頭頂,哄孩子似的,“真聰明。”
林七娘低頭一笑,眼波流轉含妖含俏,紅唇微翹媚意柔嬈。
江嘉魚倏爾皺起眉,這笑很美,美得人心尖發癢,這是她的第一反應,緊接著就是違和之感,這樣妖嬈勾魂的笑容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小姑娘臉上。林七娘本就媚骨天成,這麽笑美則美矣,卻似在若有還無地蠱惑,容易引來覬覦。
七娘怎麽會這樣笑?是因為雪姨娘嗎?雪姨娘自幼被賣進教坊司,一些習慣可能已經深入骨髓,母女倆朝夕相處,七娘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覺學了過去。
瞥見鏡中江嘉魚皺起眉,再看鏡中自己模樣,林七娘瞬間收起笑,臉色漸漸僵白。
“好了,輪到你教我化妝了。”江嘉魚舒展眉心,神態自若起來,並沒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容易傷自尊。看七娘樣子已經意識到,隻是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掉。離開雪姨娘的影響,又有教養嬤嬤在,還有姐妹們日常相處,假以時日總能好起來。
林七娘輕聲說好,站了起來,指腹沾上塗料往江嘉魚臉上抹,在她一雙巧手下,那張清水出芙蓉般的臉逐漸變得平平無奇。
江嘉魚歎為觀止,這哪是純粹的讓膚色暗了幾個度,而是把高光陰影等高級化妝技巧都用上了,讓五官產生視覺誤差。而工具隻是簡簡單單塗料,眉黛,胭脂和口脂,這是天賦也是千百次之後的熟能生巧。
“你可以開堂授課了,我第一個報名。”
林七娘抿著唇輕輕笑了下。
江嘉魚轉臉問桔梗:“會了嗎?”
自詡化妝技術不差的桔梗咽了咽口水,這會兒的心情大概就是我的腦子告訴我會了,隻是我的手說你不會。
“多練練,多練練應該就會了吧。”桔梗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江嘉魚嫌棄:“可我明天就要用。”
林七娘接話:“我替表姐化妝。”
“是隻能麻煩你了,”江嘉魚主動告知,“我明天約了朋友玩,男裝更自由一些,不會老被人盯著看。以後你出去走走就會知道了,隻怪我們生得太好看。”
林七娘忍俊不禁。
江嘉魚驀地想起來:“你多久沒出門玩了?”
林七娘想了想:“三年前佛誕日跟著老夫人去過寒山寺上香。”
三年前?江嘉魚整一個呆住,匪夷所思:“這三年你就沒離開過府邸?”
林七娘低了低頭,小耿氏從不帶她和林三娘出門,偶爾林二娘想有個伴就會帶上林三娘,嫌棄她畏縮不上台麵,與她倒算是逃過一劫,每回林三娘跟著出去都要受氣甚至挨打。
江嘉魚又把不做人的小耿氏幾個罵了一頓,這年頭真沒有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破規矩,街上從來都不缺華服錦衣的貴族女子,更不缺木釵布衣的平民女子。她和林五娘就是想出門便出門,明天她準備給林伯遠的理由就是在家待得無聊了出去散散心。便是長房那幾位姨娘,時不時也會自己出門或者帶上自己的兒女出門上香買點胭脂水粉。古代娛樂匱乏,天天把人關家裏不得活活無聊死。
江嘉魚拍了下手,有了主意:“你幫我化妝,那我請你出去吃頓好的。回頭我再問問其他姐妹要不要一塊去,人多更熱鬧,說起來我們姐妹還沒一起出去玩過來著。”
林七娘捏著手裏的眉筆:“表姐幫了我這麽多,這本就是我該做,不值得這麽麻煩。”
“你也幫我了啊,要不是你我院子裏那些花花草草早就枯光了,哪還能留到現在。你還幫我化了這麽好的妝,能讓我放開來玩。”江嘉魚拉著她的手笑,“做人臉皮不要太薄,別怕麻煩人,你麻煩我我麻煩你,互相麻煩互相幫忙,你來我往,情分才能長久。《詩經》上都寫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林七娘眸中的笑容緩緩綻放,低低道:“好,我聽表姐的。”
翌日,江嘉魚連帶著林五娘一起在林七娘那化好妝,兩人一點都沒藏著掖著避著人的意思。時下貴族女子經常騎馬打獵出遊,裙裝多有不便,所以穿男裝著胡服是一種流行風尚。
但是像江嘉魚這麽拚,不僅裹了胸又化得那麽醜的還是罕見。隻是稍微把膚色調暗一點的林五娘狐疑,總覺得她要搞事情。
憋到馬車上,林五娘開始發問:“你這是打算幹嘛?”
“跟你似的,別說熟人見了誰認不出來,陌生人都知道你是姑娘家。”江嘉魚攤開手顯擺,“我就不一樣了,隻要我不說話,表哥見了我都認不出來。”
林五娘點點頭:“也是,畢竟你要幹的事,不能被人認出來,我就無所謂了。”
“我感覺你在內涵我。”江嘉魚側目。
林五娘無辜眨眼:“哪有,你這人咋這麽敏感的。”
說說笑笑就到了目的地,是江嘉魚名下的一座綢緞莊,一行人進去,林五娘和桔梗她們留在裏麵坐一會兒,回頭她們自己玩。江嘉魚則單獨離開,反正以公孫煜的身手,她的安全無須擔心。
林五娘小聲嘀咕:“我覺得最大的不安全就是公孫煜。”
這倒黴孩子,瞎說個啥。江嘉魚假裝什麽都沒聽見,從後門出去,見到了等在後巷的公孫煜。
少年兒郎為了見心上人打扮得英俊瀟灑,頭戴金冠,一襲天青色勁裝,襯得他身姿挺拔,蜂腰猿背。
翹首以盼的公孫煜聽到動靜,立刻笑得滿臉陽光,融融笑意在發現來者竟然是個黃臉瘦小子時凝固。
江嘉魚忍著笑,準備若無其事從他身前走過。
望著漸漸走近的黃臉瘦小子,公孫煜兩道劍眉越皺越緊,眼底狐疑之色越來越濃,眼見她目不斜視要經過自己,公孫煜伸手攔住:“你,你怎麽裝扮成這幅模樣?”
江嘉魚疑惑望著他,似沒聽懂。
公孫煜好笑:“別裝了,我認出你了,你是小魚。”最後一句話聲音放輕,莫名帶上繾綣。
“你怎麽認出來的,什麽時候認出來的?”江嘉魚想知道自己的失敗之處。
公孫煜開始解釋:“第一眼真沒認出來,可我這麽顯眼一個人站在這裏,你居然都沒看兩眼,太過刻意。我就覺得不對勁,細看越看越熟悉,尤其眼睛。”平平無奇的臉上生著一雙清澈明亮璀璨生輝的眼睛,想不注意都難。
江嘉魚歎氣:“我就知道眼睛是敗筆,可我舍不得把睫毛剪掉,而且粘眼角眼皮太疼了。”
剪睫毛,粘眼角,疼,公孫煜一聽那還得了,急忙哄她:“也就是我熟悉你,一般的人絕對猜不到是你,這樣已經很厲害了,想不到你身邊還有這樣的易容高手。”
“是我家小表妹。”江嘉魚不欲多提,沒事宣揚家醜幹嘛,她理了理袖子,“既然不會露餡,那我們就走吧。”
公孫煜抬腳跟上,殷勤地問:“你想去哪兒玩?”
江嘉魚也不知道:“逛逛再說,話說,我現在是不是特別醜?”
公孫煜果斷否認,斬釘截鐵:“不醜,怎麽會,不管什麽樣你都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一個!”阿娘感慨自己老了長白發了,阿耶肉麻兮兮地說,你就是老了,也是天下最美的那一個,把阿娘哄得心花怒放。
邊上賣山楂果子的李二牛眼角不受控製地抽了又抽,矮個男子聽聲音明顯女扮男裝,原還想著聲音這麽好聽想來是個美人,不曾想竟然是個黑黃麻子臉,糟蹋了那管好嗓子。更沒想到還有更糟蹋的,這位麵如冠玉俊美不凡的公子,您是不是有眼疾?或者您是被逼無奈?
李二牛細細一看,竟見那俊美公子滿眼溫柔,哪有無奈之態。李二牛瞬間醍醐灌頂,這位扮男裝的女子不是有權就是有錢,所以這位俊美公子才如此溫柔小意。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呦。”
耳朵很尖的江嘉魚:“……”
習武的公孫煜耳朵更尖,不過他莫名其妙。
江嘉魚上下掃視公孫煜一圈:“下次你別打扮得這麽騷包,像我這樣,樸實一點,低調一點,要不我們站在一塊活脫脫的美男和野獸。”
“好,都聽你的。”公孫煜點頭如搗蒜,隻要有下次什麽都好說。
兩人一路逛著買著吃著,江嘉魚突然被一座恢弘壯麗的建築物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三座樓連成一排,最中間那座樓有三層高,大門儼然虎口樣式,上懸門匾——四方樓。
四方樓,她知道啊,都城三大賭坊之一,怪不得大門像虎口,果然開賭場的不管過了幾百年都一樣黑,明火執仗擺風水局,想讓四方賭徒難逃虎口。
“這地方看起來不錯,我們進去逛逛。”江嘉魚好奇心起,現代賭城她慕名去過,古代賭坊還真沒見識過。正所謂沒去過青樓賭坊的穿越女,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女,從來沒不合格過的江嘉魚必須讓自己合格。
公孫煜望望四方樓,再看看江嘉魚:“這裏是賭坊。”
江嘉魚疑惑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女子不能進賭坊嗎?”
那倒真沒有,時下搏戲盛行,一些大膽的女眷偶爾也會玩兩把,初夏那會兒昭陽公主就帶著她那群女伴跑來鬧哄哄玩了半天。
公孫煜提醒:“這地方和你平時去的那些地方不太一樣,你有個心理準備啊。”
準備了一籮筐說辭說服他的江嘉魚揚了揚眉:“我能進去?”
公孫煜詫異反問:“你不想進去了?”
江嘉魚滿意點頭,拾階而上,揮了揮手:“跟上。”
雖然是賭坊,但是裏麵並不是影視劇裏那種昏昏暗暗的環境,也不是一進門就有一群人在大呼小叫地吆喝著買大買小。
入內先是一間大堂一樣的屋子,精神小夥含笑迎上來:“小侯爺,您可是有一陣都沒來了。”
打眼色失敗的公孫煜苦了臉,小心翼翼地覷江嘉魚,他痛恨年少輕狂的自己。
江嘉魚抿唇一樂。
公孫煜揮揮手:“忙你的去,我自己玩。”
那夥計低聲應聲,躬身退下。
“玩的地方在後麵。”公孫煜一邊領著江嘉魚往後麵走,一邊解釋,“我以前不懂事,偶爾會來玩兩把。但是認識你之後就沒來過,我以後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用的地方。”
望著表忠心的公孫煜,江嘉魚笑不自禁:“小賭怡情,不要沉迷就好,偶然放鬆放鬆也是可以的,做人嘛,得鬆弛有度。”
公孫煜心裏一鬆,放心地笑了。
江嘉魚興致勃勃地問:“哪個最好玩?”
“我們先去換一點碎銀子。”公孫煜熟門熟路帶著江嘉魚玩轉賭坊。
二樓的雅間內,從牌桌上下來的謝澤站在窗口俯瞰大廳。
時下應酬除了在教坊司喝花酒看歌舞,偶爾也會在四方樓這種大賭坊的雅間內,推推牌九聊聊天。
素聞林予禮不喜教坊司,所以謝澤就把地方定在四方樓,至於為什麽要宴請林予禮,當然是聯絡感情啊。
林家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姑娘們都不出門赴宴了,謝澤隻好曲線救國,把主意打到林予禮身上,都是年紀相仿的青年俊才,很容易就搭上話,一來二去便交上朋友。
牌桌上的林予禮也把位置放給別人,走向謝澤。謝澤那點心思他已經看明白,對方也沒怎麽掩飾。近日觀察下來,發現此人外圓內方頗有手段,才幹、家世、相貌都無可挑剔,唯一不確定的就是品行,所以他還在觀察之中,若是品行無暇,倒可以引薦給江嘉魚,之後便看她是否中意。
謝澤笑如春風:“文長兄也累了?”
林予禮溫文一笑:“過來透口氣,景元兄在看什麽?”
景元是謝澤的字,他指了指樓下:“看眾生百態。”
林予禮笑了下,有一眼沒一眼看熱鬧非凡的大廳,一邊和謝澤天南地北地閑聊。聊著聊著,林予禮無意間發現了鶴立雞群的公孫煜。
“是不是很有趣。”謝澤笑望林予禮。
林予禮凝神細看,察覺到公孫煜的注意力都在他身邊的同伴身上,舉止體貼嗬護,他輕輕一挑眉:“虛凰假鳳。”
謝澤笑眯眯道:“鳳也好凰也罷,反正公孫小侯爺那眼神可不清白。”
牌桌上,贏麻了的江嘉魚一臉燦笑,興奮向公孫煜炫耀:“我又贏了,今天我是歐皇附體!”徒然之間,江嘉魚有種被打量的感覺,下意識抬頭尋找,猝不及防撞上林予禮,大驚失色,猛地低下頭。
扭到脖子的江嘉魚嘶嘶抽氣,不,我是非酋附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