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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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七天, 江嘉魚的咳嗽才算是好了,便和一眾姐妹過來探望林七娘。廬屋不大, 坐著聊天怪沒意思的, 林五娘想起來的路上看見的那片蘆葦蕩:“看著挺有意境,我們就去那兒轉轉。”
一旁死裏逃生的靈玉心有餘悸,等救兵趕來時, 她真差不多要徹底陷進去了, 回想清晰地感覺著自己一點一點被淤泥包裹吞噬的恐懼,靈玉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哆嗦:“那片葦子藏著淤泥地危險的很, 第一天來的時候, 奴婢就陷了進去爬都爬不出來。姑娘回去找人救奴婢, 不小心迷了路還掉進了水裏,幸好沒出事,不然奴婢萬死都難辭其咎。”
江嘉魚忙問林七娘:“這麽冷的天掉水裏,你沒事吧?”
林七娘神色自若地笑了下:“就一開始嚇了一跳,身體不要緊。”
林五娘就糗江嘉魚:“都當跟你似的的,一變天就病倒, 紙糊的美人燈兒。”
江嘉魚白她一眼:“你一天不懟我就吃不下飯是不是?”
“居然被你發現了,”林五娘嘻嘻笑, 繼續張羅著去蘆葦蕩玩, “我們多帶點人過去, 就算陷進淤泥地裏也不要緊。”
林四娘驀地出聲:“那天, 陪著七妹去蘆葦蕩的隻有靈玉一個人?七妹自己跑回來找的幫手?”
林七娘茫然點頭。
林四娘俏臉端凝, 不輕不重地把茶杯放在木桌上, 砰地一響, 說笑的眾人不由愣住。
“呂嬤嬤。”林四娘看向站在角落裏伺候的呂嬤嬤, 呂嬤嬤心頭一跳, 趨步上前賠罪,“是老奴失職,當時初到廬屋,事務冗雜,便未留意到姑娘出去散心。”
林七娘似乎意識過來忙道:“是我讓他們去廬屋忙的,我想一個人靜靜陪阿姨待一會兒,後來心裏難受,就渾渾噩噩走到了那片蘆葦蕩裏。”
“七妹此舉不妥,但是情有可原,”林四娘話鋒一轉,冷冷直視呂嬤嬤,“然而這不是呂嬤嬤失職的理由,你們一行婢女婆子護衛加起來三十幾人,是有多忙才能連主子不見了都沒注意到,竟讓小主子帶著一個婢女跑到蘆葦蕩裏遇險,又是陷入淤泥,又是迷路落水,這麽久的時間裏,你們居然一無所知。要不是七妹運氣好,等你們發現她不見再去找,什麽都晚了。”
呂嬤嬤麵色發白,噗通跪下:“老奴知罪,甘願受罰。”
林七娘眸光微不可見地閃了閃。
江嘉魚等人才紛紛意識到其中不妥之處。
如江嘉魚經常隻帶著一個桔梗跑來跑去,然後吃上危險不危險的瓜,所以潛意識並未覺出不對勁。
林三娘林五娘也是壓根沒往那處想。
林元娘倒是意識到呂嬤嬤怠慢之處,但是她沒有林四娘的魄力和底氣,呂嬤嬤到底是臨川侯派來的人,代表著長輩,所以她想的是私下敲打一二。
而林四娘掌管長房家事多年,管得最多的就是下人,對她們的伎倆一清二楚。主子和奴婢之間也較著勁,主子弱了奴婢就會強勢起來,甚至不把主子當回事,能偷懶就偷懶能敷衍就敷衍。
“七妹,當日回來,她可有自請責罰?”
呂嬤嬤暗道一聲不好,那日林七娘一身狼狽回來,她認錯賠罪,林七娘隻把責任往身上攬,這一茬便揭了過去。
林七娘幫呂嬤嬤說話:“嬤嬤她已經知道錯了。”
林四娘皺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此大的紕漏,隻嘴上認錯何以令嬤,你去院子裏跪著,我不發話不許起來。”
“老奴該死。”呂嬤嬤沒有辯解更沒求饒,朝著林七娘磕了一個頭,走到院子裏直挺挺跪下。
靈玉嚇得也跟著跪了下去,那她沒跑去叫護衛跟上是不是也錯了。
屋子裏一時寂靜,一雙雙眼睛都看著威風八麵的林四娘。
把林四娘看了個不自在:“這樣看著我幹嘛,不是我心狠,而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起子老奴一個不上心,就把七妹陷於險境,虧得沒出大事,不然打殺了她都是於事無補。”
“不不不,就是覺得你好生高大。”江嘉魚連忙道,真的,她覺得這會兒身高不足一米七的林四娘氣場足足有二米八。
林四娘噗嗤一聲笑開,心裏鬆了鬆:“表妹別鬧我,我說正經的呢,”她溫和看著林七娘,“七妹你記著,你是正經的主子,任。你若是立不起來,再老實敦厚的奴婢都會慢慢開始蹬鼻子上臉,所以做主子必要有威嚴。原本整個院子裏的人都有錯,但是你還需她們照顧,一竿子都罰了過猶不及,那隻好拿呂嬤嬤這個領頭的開刀,我讓她跪在眾目睽睽之下便是替你立威。”
林七娘麵帶動容對著林四娘福了福:“多謝四姐姐教誨,七娘銘記於心。”
林四娘點了點頭:“下次出去記得把護衛都帶上,這裏地處荒郊野外,不比家裏。”
林七娘再次道好。
林四娘又對膽戰心驚跪在那兒的靈玉道:“念你初犯,便暫且記下,你家姑娘年幼,你當更用心伺候,替她設想周全。”
靈玉連連謝恩連連保證。
“這當家姑娘氣勢就是不一樣。”林五娘調侃。
林三娘看得好生羨慕,同為庶女,可林四娘那氣派毫不遜色於嫡女。
林四娘瞥一眼林五娘,哼笑:“你好好跟著五叔母學管家你也能行,不過你也偷不了懶了,等五叔母把事情理順了,就會把家裏的事一件一件分下來,讓每個姐妹各領一件管著。”
原本祝氏剛接手管家權時就想讓姑娘們幫著一塊管家,都是馬上要出閣的年紀,其實早就該學起來,不然嫁到夫家兩眼一抹黑非得吃虧。可一個家被大耿氏管得亂七八糟,亂得祝氏不敢直接讓姑娘們上手,免得初出茅廬沒經驗的姑娘們越弄越亂反而叫蛀蟲渾水摸了魚,隻好自己先理上一遍,再交給姑娘們。
林五娘頓時苦了臉,不願意再提煩心事,吆喝著去蘆葦蕩轉轉,反正也不遠,走過去也就一盞茶多點的功夫。
當下,呼奴喚婢,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去蘆葦蕩。
正在前往蘆葦蕩的還有謝澤,周飛鵬失蹤三天後,隻當他在哪個脂粉窟裏鬼混的周家人終於開始著急,撒出人手去找,卻怎麽都找不到。
這一下,周家亂了套,派出更多的人手尋找,連懸賞告示都貼了出來,拿出一萬兩的重賞,過了三天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家徹底慌了神,通知了宮裏的麗嬪,讓她幫忙想辦法。麗嬪情緒一激動,當場暈了過去,太醫過來一瞧,懷孕兩個月,皇帝瞬間被驚動。
皇帝至今隻有兩位皇子,三皇子狂妄自大暴虐好色惡名在外,四皇子倒是賢名在外,可就是太賢了,整天忠言逆耳向皇帝諫言親賢臣遠小人,要不是皇帝兒子實在太少,早打發就藩省得礙眼,且四皇子出生有瑕,他生母是一名胡姬。
一想繼承人就心煩意亂的皇帝乍聞麗嬪有孕,簡直喜出望外,恨不得把麗嬪供起來。
醒過來的麗嬪撲在皇帝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哀哀哭求皇帝幫忙找弟弟。於是,找周飛鵬的差事就落到了大理寺頭上。
謝澤根據一名樵夫提供的線索,找來蘆葦蕩。可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七天,且這七天斷斷續續地下著雪,線索談何容易找到。
望著葦絮和白雪一色的蘆葦蕩,謝澤揉了揉太陽穴,沉沉歎息:“我好命苦啊!”
白鶴沉痛點頭,這麽冷的天出來查案子,真的好命苦。下一瞬就聽謝澤含笑的聲音響起:“老天不虧勤快人。”
白鶴詫異抬眸,就見他笑盈盈望著東方,伸頭一看,看見了下坡處緩緩走來的江嘉魚,無語了一瞬,這是怎樣的孽緣?
彷佛看穿了白鶴的內心,謝澤慢悠悠道:“這是天賜良緣,她和公孫煜才是孽緣,我為他們算了三卦,卦卦大凶。”
白鶴已經不想吐槽,公子您的卦象必須反著來看這一點:“既如此,公子何不算一卦凶手是誰?”
“我的卦隻問姻緣不問俗事。”謝澤施施然理了理大氅,走向江嘉魚一行人。
走近一點,江嘉魚等人終於發現蘆葦叢間的衙差,還認出是大理寺的官服,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出現大理寺衙差,明擺著不是好事,姑娘們立即決定打道回府。
林七娘眸色深了深,轉瞬又恢複如常。
“江郡君且留步。” 端雅清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其實早就看見謝澤過來的江嘉魚無聲一嘖,都城內地方小就算了,為什麽她都跑到都城外還能偶遇他呢?
人都出聲了,江嘉魚隻好端著禮貌又不失客套的微笑轉過去,看著謝澤走近。他今日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皮毛大氅,前襟露出一角緋紅色官袍,一張清泉明月般的桃花麵映在雪白狐裘毛領中,眼尾微微翹起似狐狸眼,像極了一隻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狐狸精,啊不,謝澤拱手施禮:“江郡君好。”
江嘉魚福身還禮:“謝少卿好。”
林家姑娘們紛紛見禮,忍不住拿眼瞧謝澤,一來謝澤生得實在俊美如儔,又笑如春風化雨觀之可親,令人心馳神往看了一眼又想看一眼;二來便是他對江嘉魚這態度令人想入非非。之前的耿潤鬆案件亦是如此,謝澤似乎對江嘉魚青眼有加。
謝澤一雙笑眼望江嘉魚:“江郡君和諸位林家姑娘是來觀賞蘆葦?”
江嘉魚隻好微微頷首:“正是。”
謝澤麵上始終染著笑意:“如此天寒地凍,怎麽突然想來看蘆葦了?”
江嘉魚輕輕皺眉:“謝少卿是在審問我們嗎?”
“江郡君見諒,”謝澤麵上透出幾分無奈,“宮中麗嬪的胞弟周飛鵬於七日前失蹤,根據最後的線索,他們主仆二人往這片蘆葦蕩而來。江郡君也看見了,此處莫說人煙,連一隻飛鳥都見不著。恰巧你們一行人出現,謝某難免多嘴問一句,辦案需要,還請江郡君莫要氣惱。”
江嘉魚眨了眨眼,周飛鵬,那個差一點就娶了竇鳳瀾的五毒男,失蹤了?
“會不會是被綁架了?” 江嘉魚不禁猜測,周家行商很有錢,出了個麗嬪之後,生意更加好做,那錢掙得就跟用掃把掃落葉似的往家裏掃。
謝澤愁眉:“若是綁架倒還好,可周家至今都沒收到要求贖金的消息。”
不是謀財那很有可能就是害命了,哪位英雄好漢替天行了道?周飛鵬此人皇帝小舅子的譜擺得比正經國舅爺謝氏還大,沒少欺男霸女,仗勢欺人。
謝澤長長一歎:“周家把裏裏外外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人,過了這麽些日子,隻怕是凶多吉少,是以謝某才冒昧詢問。”
江嘉魚便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之前途經此處,見這裏蘆葦飄絮,意境優美,便想來看看。”不過這會兒她一點都不覺得美,一想這蘆葦蕩裏可能藏著一個死人,再往深處想,這可真是一個殺人毀屍滅跡的好地方,沒準頓時覺得這雪白的蘆葦染上了血色,變得瘮人。
謝澤再問:“途經此處?江郡君是要前往何處?”
江嘉魚:“家中表妹結廬守孝,我們姐妹前來探望。”
謝澤溫潤的目光移到戴孝的林七娘身上,依稀覺得眼熟:“來時恰巧在東邊山腳下看見一廬屋,這位姑娘就是在那兒守孝嗎?”
林七娘點頭。
“如此倒是巧了,”謝澤笑起來,“此地方圓幾裏荒無人煙,原還打算前去叨擾一二,竟在這裏遇上,倒是便宜謝某了。”他又疑惑地皺了皺眉,“幾位林家姑娘上回查耿潤鬆案時都見過,這位姑娘倒是眼生,敢問是哪一房姑娘?”
林七娘低聲回話:“三房行七。”
謝澤眼尾挑起,眼前浮現當日見過的林家七娘,麵目平平無奇,低眉順眼,縮手縮腳,似乎稍微大聲點就能令她驚厥,聯係三房主母小耿氏為人,倒也合乎情理。沒想到居然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他也看走了眼,一縷玩味掠過謝澤眼底。
他驚歎:“原來是七姑娘,姑娘和之前判若兩人,著實令人難以相信竟然是同一個人。”
林七娘低了低頭,一如既往的拘謹。
江嘉魚蹙眉,走到緊張的林七娘身旁:“謝少卿,這似乎與此案無關。”
謝澤看向護犢子的江嘉魚,輕輕一笑:“江郡君說的是,是在下冒昧了。”話鋒一轉,“那言歸正傳,請問七姑娘是何時住進廬屋?”
林七娘:“十七上午。”
“巧了,也就是十七傍晚,大概有人看見周飛鵬往這邊來,之後就再無人見過他。”謝澤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七姑娘可見過?”
林七娘囁嚅:“那天安葬了阿姨,我渾渾噩噩,並未留意周圍情況。”
謝澤探究望著林七娘,伸出手,白鶴遞上周飛鵬的畫像。
“七姑娘瞧瞧,是否見過?”
對著畫像,林七娘認真地看了又看,緩緩搖頭:“沒見過。”
“順道也讓跟著姑娘一塊結廬守孝的奴婢來瞧瞧,”謝澤的目光越過林七娘,落在她身後臉色糾結複雜的靈玉身上,“你見過?”
靈玉悚然一驚,眼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頓時臉色發白:“我,我沒見過,可那天,”她咽了咽唾沫,“那天我隱隱約約,似乎聽見幾聲男子的慘叫,但是,我當時怕得要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謝澤眸光溫潤,語氣平易近人:“怕得要死,你當時是遇上危險了嗎?”
望進他清澈似水的眉眼,靈玉不由自主道:“我陷進了淤泥地裏出不來。”
謝澤循循善誘:“出不來,是沒人幫你嗎,當時就你一個人?”
靈玉:“還有姑娘,姑娘回去找人來幫忙。”
謝澤:“你還記得當時是什麽時辰嗎?”
靈玉:“日落了一會兒,天還未黑,大概是酉時。”
謝澤:“大概過了多久,你家姑娘帶來幫手救你?”
靈玉:“大概有半個多時辰。”
謝澤:“居然這麽久?是發生什麽意外了嗎?”
靈玉:“姑娘不小心迷了路,還掉進了水裏,是以耽擱了一會兒。”
謝澤側眸看向林七娘,眼尾流瀉淺淺笑意:“原來那個時候,七姑娘也在蘆葦蕩中啊。”
謝澤那一個餘音未了的啊字,令江嘉魚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悄悄示意略靠後的忍冬趕緊去搬救兵,才抬眸直視謝澤:“也在?謝少卿之前說周飛鵬往這片來,現在怎麽倒像是已經確定他進入蘆葦蕩了。”
“口誤口誤,”謝澤連聲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誰知道他去過哪些地方,我也就隻能瞎猜可能來過這裏。七姑娘是渾渾噩噩走到了蘆葦蕩,當時身邊隻帶了這一個婢女?”
林七娘輕輕點頭。
謝澤不讚同地搖頭:“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七姑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豈能這般大意,若是遇上歹人,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就危險了。”
林七娘心下凜然,這人已經懷疑她,她迅速穩下心神,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沒有任何證據,他在詐她的反應。
她剛看完《告律》,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主審官隻能依靠‘五聽’之法來觀察嫌疑人,一旦‘五聽’後覺得可疑,哪怕沒有確鑿證據都能帶回衙門刑訊。但是並不可濫用刑訊,一旦按規刑訊之後還得不到認罪口供,那就隻能放人,不可以一直刑訊逼供。隻要她能扛住刑訊不認罪,林家為了名聲就不會坐視大理寺對她無休止嚴刑逼供,林七娘心頭略定。
粉雕玉琢的少女抬眸,茫然不知緣由,卻又本能的在這樣的步步緊逼之下惶惶不安。
謝澤含笑凝視林七娘。
在這樣的目光下,林七娘徒然生出一種無所遁形的恐慌。
江嘉魚突然輕咳了兩聲,謝澤看了過去。
她眉心起凝,肅聲:“謝少卿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也沒必要繼續拐彎抹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你是在懷疑我表妹嗎?”
謝澤歉然輕笑:“職責所在,我們辦案向來都是大膽懷疑一切,然後收集證據逐漸排除不合理的懷疑。就像當初耿潤鬆一案,不瞞江郡君,其實一開始我也懷疑過你,畢竟你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當然,很快就排除江郡君的嫌疑。”
“我當時身邊有四個武婢,個個武功高強,謝少卿懷疑我實屬人之常情,可我表妹,謝少卿自己也說了,她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周飛鵬主仆二人都是成年男子,謝少卿覺得我表妹能做什麽又做得了什麽?”江嘉魚唇邊露出冷意,“還是謝少卿隻想找個替罪羊,好向麗嬪交差。”
謝澤俊臉上泛出受傷之色:“在郡君眼裏,我竟是這等卑鄙小人。”
江嘉魚:“……”這人太狗了。
她煞有介事點頭:“我自然相信謝少卿定然不是這等小人,絕不會隻憑我表妹在蘆葦蕩中出現過這一點,就把她帶回大理寺。好好的姑娘家,明明什麽都沒做,可大理寺走了一遭,什麽名聲都完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屆時我林家姑娘都將無顏見人。”
江嘉魚擔心的正是謝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林七娘帶回大理寺審了再說,進了衙門,事情鬧大,把宮裏那位正當寵的麗嬪牽扯進來,誰也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
謝澤微微斂目,似在權衡利弊。
“還請謝少卿抬頭看看這片蘆葦蕩,退一萬步說,便是那位周公子真的來過這裏,靈玉聽到的慘叫也是他的。可這片蘆葦蕩綿延幾十畝,藏上幾十個人絕不在話下,誰知道他在這裏遇到過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
江嘉魚開始拖人下水:“那位周公子為人跋扈常常仗勢欺人,樹敵眾多。就說剛進宮的竇美人,險些被嫁給那周公子,這並非什麽秘密,為此竇美人和麗嬪針尖對麥芒,倒也有殺人動機是不是?誰家還養不起幾個打手了,背後敲個悶棍想教訓教訓哪想到敲得太重把人打死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個深山老林埋掉,這也不是不可能。當然我這都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一切還是得靠真憑實據來確定真凶,起碼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萬一那位周公子隻是進山遊玩迷了路,這邊卻在興師動眾抓人審命案,可就鬧笑話了。”
“正是如此,不管怎麽樣總得先把人找到,才好論其他。”
說話的是林四娘,之前沒當回事,慢慢聽出到謝澤在懷疑林七娘,可他話裏處處都是機鋒處處藏著陷進,她不敢輕易插嘴落下話柄。
堪堪回神的林五娘詫異:“謝少卿怎麽會懷疑我家七妹,她如此弱不禁風,殺雞都不行更何況殺人。”
林元娘正色:“隻因為我七妹來過蘆葦蕩便被懷疑,這理由恕我們林家難以接受。”
林三娘不知道該說什麽,隻用力點頭表態。
林七娘早已經麵無人色,彷佛被嚇破了膽,聲音瑟瑟:“我沒有殺人,我都沒見過他。”
謝澤眯著眼,不一會兒勾唇笑了笑,帶著若有似無的戲謔:“江郡君和姑娘們言之有理,那我就先去找人了。”
江嘉魚微愣,雖然謝澤似乎對她有點意思的樣子,但是她並不覺自己有這種魅力左右他的決定。她其實是拖延時間等忍冬去把林老頭或者林予禮搬來,讓他們交涉利益去。
江嘉魚整了整表情,微笑道:“謝少卿慢走。”
謝澤走了,籠罩在姑娘們頭頂無形的大山也隨之消散。
林五娘誇張地呼出了一口氣:“明明他一直笑眯眯,說話也溫溫柔柔的,為什麽我就是覺得他好可怕。”
“原來你也這樣覺得,”林三娘如遇知己,“我大氣都不敢出。”
“弱冠之年便高居大理寺少卿之位,真當他隻靠出身,自有其過人之處。”林四娘看向江嘉魚。
其餘人慢慢都看向江嘉魚。
江嘉魚:“……你們都看我幹嘛?”
林五娘的臉糾結成一團:“他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其實可以把好像去掉,上回謝澤來查耿潤鬆案時,她就想問了,後想想沒事別生出事來就忍住了,可這回實在明顯。
江嘉魚現在倒開始懷疑,謝澤那點意思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人生最大的錯覺便是他喜歡我:“他對表妹綿裏藏針那樣子,我可沒感覺到一點意思,所以都別想太多。”
林五娘一想也是,當下放了心,很好,表妹沒被美色迷惑。謝澤美則美矣,顯然難以捉摸,令人發怵,還是直爽明朗的小侯爺好啊。
“奴婢,”麵無人色的靈玉兩股戰戰,欲哭無淚:“奴婢是不是給姑娘惹麻煩了,奴婢也不知道怎麽了,一骨碌什麽都說了。”
林七娘帶著幾分餘悸寬慰她:“你不過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原就沒必要隱瞞,你不說,他回頭去問了其他人也會知道。我又沒殺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靈玉這是中了美人計。”林五娘緩和氣氛,“好啦好啦,不沒事了嘛,本來就和七妹沒關係,也就是七妹倒黴剛好那天在蘆葦蕩裏,謝少卿實在沒線索就來問問,說明白不就沒事了,對吧,表妹?”
江嘉魚笑了笑:“是啊,沒事了,敗了興,回去吧。”
林七娘抬眸看了她一眼,默默跟著往回走。
其實這件事有另外一種處理方法,她可以逃到水裏,如此一來,周飛鵬就不能拿她怎麽樣。
然而她選擇殺了他。
他恃強淩弱想侮辱她。
他那酒色過度的模樣像極了無情無義的林叔政。
他活著就有可能糾纏她,耍手段迫使她不得不嫁給他,壞了她的計劃。
問明白隻有他們主仆二人,無人知道他們前來蘆葦蕩,她當即決定溺殺主仆二人。
天時、地利、人和。
她成功了,她以為自己處理得天衣無縫。
可人算不如天算,有人發現了周飛鵬的行蹤。
更沒算到那個姓謝的,那一雙眼睛,笑意流轉,卻似能看穿人心。
她犯了自以為是的錯,耿潤鬆和林二娘被她成功過關,便沉溺於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中,忘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於是落入這樣超出掌控的險境之中,那個謝澤會不會咬著她不放,真把耿潤鬆的屍體翻出來?
還有表姐,林七娘抿緊了唇,表姐會不會懷疑她?因為她可憐柔弱,所以表姐憐惜她照顧她,一旦表姐知道她實則心狠手辣,肯定會對她失望透頂避如蛇蠍。
離開的白鶴瞅瞅謝澤,忍不住道:“公子,你今天好像又把江郡君得罪狠了。”
謝澤詫異:“我明明看在她的麵子上放了她表妹一馬,她不應該對我感激不盡,無以為報,以身相許?”
白鶴:“……公子你是認真的嗎?”
謝澤笑而不語。
白鶴撓撓頭,困惑不解:“林七姑娘弱不禁風,公子怎麽就好像肯定是她殺了周飛鵬?”
謝澤眨了眨眼,眉梢處笑意輕揚:“因為你的眼睛隻是擺設。”
白鶴:有被侮辱到。
謝澤眺望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麵,想起了溺死的耿潤鬆。
為了找出殺死寶貝孫子的真凶,魔障了的耿丘氏毫無保留地把耿潤鬆在林家幹過的好事據實已告,其中就包括耿潤鬆逼死過自幼伺候林七娘的婢女丹頤。
因為林家和耿潤鬆有仇的人可太多了,她一點都不起眼,也未表現出可疑之處,遂他還真沒懷疑過她。
要都是她幹的,那可真是有意思極了。
林家知道自己養著一條披著羊皮的狼嗎?
江小郡君知道嗎?
有點期待。
凝望水麵片刻,謝澤聲音散漫:“找幾個水性好,下去轉兩圈吧,再去蘆葦蕩裏挖一挖,意思意思就行了。”
白鶴愣住。
“怎麽的,你還想讓他們把整個蘆葦蕩翻過來,那又不是我小舅子,我上什麽心,”謝澤懶洋洋一笑,像極了官場老油條,“差不多能交差就得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個嫌疑人都沒有,麗嬪豈願意善罷甘休,抱著一點都不顯懷的肚子,她在皇帝麵前哭了又哭。
哭得皇帝心煩意亂,甩袖而去。
麗嬪傻了眼,暗罵皇帝是個沒良心的王八蛋,擦幹五分真五分假的眼淚,她蹙著一雙黛眉想辦法,她隻有這麽一個胞弟,如何都不願意讓他這樣不清不楚地死了,連個屍體都見不著。過了這麽些日子,麗嬪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沉吟片刻,麗嬪招來心腹宮女,讓她傳話請常康郡主幫忙。
常康郡主輕輕剪下花盆裏開得最好的那朵芍藥,捏在手裏把玩一番,抬手扔進炭盆,惋惜道:“甚美,可惜不好用了。”
坐在她對麵的蕭璧君垂眸望著炭盆中一點點焦化的芍藥花,麗嬪有孕,心便野了:“阿娘不是說呂嬤嬤無意中發現了顆好苗子。”
“本以為是個徒有其表的窩囊廢,受了那麽多苦都沒生出恨來,還想著讓她再吃點苦頭更好調|教一點。自來善催生善,惡催生惡。” 常康郡主輕輕點著花盆裏那朵含苞待放的芍藥,“沒想到是朵深藏不露的食人花,盛開之後,想來比麗嬪更好用。”
蕭璧君淡淡看了一眼那花苞,便收回目光:“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當下的麻煩是麗嬪懷孕,生出野望。她不會替我們吹枕邊風讓我當三皇子妃,反而會想方設法破壞。”說起自己的婚事,蕭璧君如玉麵龐上不見絲毫扭捏羞澀之態,隻有凝色。
“真是傻孩子盡說傻話,麗嬪的枕邊風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你還真把希望放在區區一個後宮嬪妃身上。”常康郡主笑語盈盈,“皇帝雖不是明君,但也沒昏聵到那地步,這麽大的事就聽決於女人的幾句耳旁風。三皇子為長子,三皇子妃就是最有可能的未來國母。皇帝其實也難以抉擇的很,他不想這個位置落在世家手裏,壯大世家聲勢。可要是這個位置上是寒門女,妻族根基淺薄,對三皇子的支持有限,隻怕皇位都坐不穩。
先帝比皇帝英明千百倍,一心打壓世家扶持寒門,最後還不是照樣讓皇帝娶了謝皇後。拉攏一派世家對付另一派世家,平衡各方關係把皇位坐穩了才能談以後。把三皇子拖到十九歲都沒娶皇子妃,皇帝就是不知道該拉攏哪一派世家。”
蕭璧君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後道:“若是我們能與謝氏聯手,想來皇帝不想選也得選我。”謝氏一直站在皇帝背後,皇帝離不開謝氏的支持,那麽就隻能向謝氏妥協。
“可惜謝氏滑不溜手。”常康郡主無奈地搖了搖頭,蕭謝聯合,扶持三皇子上位,挾天子令諸侯,從此蕭與謝共天下,謝氏竟然不心動,果然是千年的老狐狸,“若能叫你小舅舅尚了昭陽公主,有公孫家的兵馬為聘禮,我就不信謝氏還不心動。”
蕭璧君微微擰眉。
常康郡主擺擺手:“這且不急,慢慢再看吧,如今要緊的是讓你嫁給三皇子,待你成了三皇子妃,我就不信謝氏還坐得住,他們坐得住,自然有別的氏族坐不住想和我們蕭氏聯手。”
蕭璧君平靜道:“三皇子邀我後日去烏梅山賞梅。”
“那你陪他去玩吧,隻莫教他占了便宜,你是要給他做正妃的,可不是婢妾,他得尊你敬你,以後方會信你靠你。”望著女兒如花似玉的臉,常康郡主低歎,“三皇子狂妄愚笨,委屈我兒了。”
蕭璧君展顏一笑,精致的眉眼間瀲灩著野心:“女兒不覺得委屈,嫁給誰我都無所謂,我隻想當皇後。他的愚笨,反倒是好事。”
漢惠帝弱,有呂後。
北魏獻文帝弱,有馮太後
帝弱才能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