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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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盛望舒感到奇怪的是, 對麵那扇窗從那晚之後再沒亮起過燈。
她猜想,業主大概不是本地人,偶爾才會回來一次。
不過也隻是在某晚熬夜畫稿時分神想了一瞬, 她很忙, 很快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陵遊整個十一月份也很繁忙,常常會出差。
他和某奢侈珠寶品牌簽訂合約, 計劃推出一係列聯名款設計,其間去了兩趟法國, 到該品牌總部去參觀洽談,回來之後,他便一直待在工作室裏忙碌。
兩人見麵的機會變少,盛望舒要去盛世影業上班,每天作息規律, 早出晚歸,而陵遊做設計則經常晝夜不分, 上午用來補眠, 夜裏在工作室持續工作到淩晨。
盛望舒會算著他的作息時間給他發微信, 晚上有時間時,她會抽空去工作室給陵遊送宵夜。
陵遊工作的時候格外專注,經常飯也不會按時吃,不太喜歡受外界打擾。
雖然他沒直接說,但盛望舒也看的出來, 便刻意避開在他工作的時候打擾, 偶爾才會過來工作室這邊。
她原本想約陵遊去看那部迪士尼電影,但他一直在忙,她索性沒說,等到電影快下映時, 她一個人去電影院看了。
電影拍得符合預期,笑點也很密集。隻是盛望舒看的是午夜場,在觀眾稀少的放映廳裏大笑時總覺得突兀。
她去的並非是星宸旗下的電影院,而是一家位置稍偏的老電影院。
讀初中時,她在校運動會時和許念汐一起偷偷來這家影院看過兩次電影。
看完電影出來,盛望舒到停車場取車,等開車駛出停車場,她朝路邊隨意瞥了眼,竟瞥見一個熟悉的招牌,是那家鬆茸雲吞麵店。
原來竟離電影院這麽近。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機亮起屏幕,是陵遊回複了微信。
看電影前盛望舒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說要去給他送宵夜,他估計剛忙完看到。
盛望舒靠邊停車,打開手機看了眼。
陵遊:[抱歉,剛剛沒顧上看手機。]
陵遊:[你是不是要睡了?]
盛望舒回複:[還沒有。]
陵遊:[出去玩了?]
盛望舒:[嗯。]
盛望舒:[宵夜還吃嗎?我去找你。]
陵遊:[辛苦了。到樓下給我打電話,我下去接你。]
他最近幾天都要忙到淩晨三四點。
同為設計師,盛望舒理解他這種狀態,回複一句“好”,下車走去店裏。
店主營業到淩晨兩點才會打烊,盛望舒好幾年沒在店裏吃過餛飩,心血來潮地點了一份堂食,另點了一份打包帶走。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隔著略帶寒氣的玻璃看向窗外。
淩晨快一點,外麵燈滅了一半,老街區暈黃的路燈被初冬的寒霜籠罩,顯得霧蒙蒙的,略帶點潮氣,外麵偶有行人裹緊風衣匆匆走過。
約莫等了五六分鍾店主便送上了她的小份雲吞麵,盛望舒掰開一次性筷子放在一起搓了搓上麵的小刺,玻璃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伴隨著鈴鐺“叮鈴”的聲響,一陣冷風隨之灌進來。
守在收銀台的老板娘抬頭:“歡迎光……”
話音未落,門又被關上。
盛望舒搓好了筷子應聲抬頭,玻璃門已經重新合上了。
沒人進來。
她疑惑地向外看了眼,隔著霧氣與夜色,沒看到人影。
盛望舒低頭吃麵,挑起一筷子麵卷了卷,輕輕吹著上麵的熱氣,驀的想起第一次和言落來這家店時,好像就坐在現在這個位置。
那時是夏天,雲吞麵端上來時很燙,她一邊吃一邊吹,很快出了一頭細密的汗。
言落就坐在對麵看著她,“嘖”一聲說:“慢點,又沒人催你。”
一手抽過紙巾遞過來,直接貼到她額頭上,示意她擦汗。
盛望舒故意不接,不動,他偏頭說了句麻煩,略略傾身用手指壓住那張紙巾,幫她把汗擦幹淨了。
又另拿出一雙筷子幫她把麵挑起來,搭在碗沿上晾涼。
盛望舒的思緒不覺間跑遠了,等回過神來時,發現她已經習慣性的在碗邊沿晾了一筷子麵。
她愣了一秒,搖頭失笑。
人與人之間可以輕易切斷聯係,但有些習慣卻不會輕易改變。
她和言落相處了太多年,他早已滲透了她的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習慣和印記。
盛望舒沒打算強行改掉。
人怎麽能和慣性較勁,她想,一切都隻是時間問題,時間久了,或許她會把和他相關的習慣、記憶忘得幹淨。
那段暗戀雖然失敗,可到底也是她的經曆。她沒辦法清除記憶,隻想心平氣和地向前走。
盛望舒吃完大半份雲吞麵,喝了半杯溫水。
雲吞麵確實有點鹹,老板大概煮的有點久,雲吞太軟了些。
擦淨嘴巴,她抬頭跟老板說,打包的那份可以開始做了。
又叮囑;“這份稍微少放點鹽。”
盛望舒拿上打包好的雲吞麵離開,上了車,發動引擎,駛上主路。
她專注看著車前路況,沒留神車後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正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
雲洲資本近期在開展對錦隆金融的收購,言落晚上加班結束,沒讓司機送,自己開車回去。
出公司大廈已過十二點,他卻沒有回家的興致,反倒將車開到了一號地標附近。
等到他自己意識到時也是啞然失笑。
盛望舒的工作室大門緊閉,裏麵黑漆漆的,不見一絲光亮,言落將車停在門外,在門外抽了支煙。
白煙被淡淡霧氣氤氳,透著股消沉的冷清,言落整個人隱在黑暗裏,隻剩指尖的煙頭冒出猩紅。
掐滅那支煙,他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饑餓。
從中午之後,他已經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
這個時間點,營業的店麵不多,言落想起那家雲吞麵,開車過去。
店裏燈火通明,推開玻璃門,他一眼掃見坐在靠窗位置的盛望舒。
言落眉心一跳,下意識鬆開門把手,退了出去。
他不想被她看到,影響她吃飯的興致,可是,她怎麽會一個人深夜來吃宵夜?
言落坐回車裏,降下半邊車窗,又點燃一支煙。
煙霧縈著他的眉眼嫋嫋淡淡,他目光深沉如水,一直望著麵店的玻璃窗。
安靜地看著她把麵用筷子挑起來,搭在碗沿,拿起湯匙小口地喝湯。
以前一起吃飯時,都是他習慣性地幫她把滾燙的麵搭在碗沿上。
已經記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卻還在記憶裏鮮明。
一切都沒變,變的隻是他和她的關係,物是人非,最為傷人。
言落的心髒空空悶悶的往下沉,胃卻隱隱作痛。
盛望舒從店裏出來時,言落掐滅煙,關上了車窗。
他看到她拎著一份打包好的雲吞麵,開車離開。
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跟上。
所幸夜裏車流量少了很多,這次他沒有再將她跟丟。
盛望舒將車停在寫字樓外時,言落抬頭向上看了眼。之前的調查資料裏出現過這幢大廈的名字,陵遊的個人工作室開在這裏。
原來她是來給陵遊送宵夜。
這個想法冒出來時,言落同時望見從大廈裏走出來的男人,陵遊大步走到盛望舒身邊,接過她手裏的打包袋,攬著她的肩膀,帶她上了樓。
言落熄了車燈,在黑暗中突然生出一種孤孑的茫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其實他以往也曾在夜裏偷偷跟過她,但他那時至少在忍不住上前時,可以找到合適的理由,以自詡的哥哥身份上前和她說話,送她到家門口,佯裝生氣地板著臉,告訴她,女孩子深夜要早點回家。
可現在,他沒那個資格。
他連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立場都沒有,隻能做一個深夜裏的影子,偷偷跟在她身後。
看著她冒著初冬的寒涼為另一個男人送上一份熱氣騰騰的宵夜,再被他攬著,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像是在失眠的深夜裏獨自看一部黑白默片,言落胸口壓著一股無法言之的鬱氣,心髒鈍鈍地疼。
以前隻要盛望舒說想吃什麽,不管多晚,不管多遠,他都會去為她買來。
後來,她不再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他還是隔三差五的,會去將她喜歡吃的東西買來,送到她麵前。哪怕她不餓,借機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可現在,她竟在深夜不辭辛苦路遠地為另一個男人買宵夜。
盛望舒在休息室陪陵遊吃雲吞麵。
“好吃嗎?”她問。
陵遊抬頭:“好吃。”
盛望舒手指把玩著車鑰匙,觀察他的表情:“是實話嗎?”
陵遊:“說實話有一點點淡。”
盛望舒噗嗤笑了出來,“這家雲吞麵有點鹹,我特意叮囑老板少放鹽,沒想到物極必反。”
陵遊也笑:“但還是好吃的,你要不要嚐一口?”
她搖頭說自己飽了,陵遊卻已經夾起一隻雲吞送到她唇邊,她隻好咬下。
慢慢咀嚼著,她覺得味道好淡,甚至有點怪怪的味道,不禁心裏訝然,原來她還是覺得鹹的雲吞麵好吃。
雖然不完美,可卻是她想要的那個味道。
陵遊追問:“是不是還不錯?”
盛望舒下意識想搖頭,卻聽他肯定地說:“味道80分,心意101分。”
盛望舒把個人意見隨雲吞一起咽下去,揚唇笑了笑。
她倒覺得,味道隻有50分。
已經很晚了,盛望舒沒待太久,陪陵遊吃完了宵夜便離開。
陵遊提出送她回去,被她拒絕。
“我一個人可以的。”
陵遊說:“太晚了,我還是把你送回家才放心。”
“沒關係,我以前也不是沒這麽晚回去過,我那個小區安保工作還是可以的。”
不想讓他跑來跑去,在路上耗費精力時間,她態度堅決地將他推出了電梯,就要按關門鍵。
陵遊無奈地伸出手擋住,跟了進來,“那我送你到樓下。”
陵遊看盛望舒上了車,俯身趴在車窗邊叮囑她,“慢點開,到家給我打電話。”
“好。”盛望舒笑著推推他:“你快上去吧。”
等陵遊轉身離開,她啟動車子,駛出去十幾米後,那輛勞斯萊斯又如鬼魅般悄然跟了上來。
言落一直跟著盛望舒回了小區,等她上了電梯,他才從車上下來。
他坐自己那棟的電梯上樓,回了新公寓。
身心俱疲,卻早已經餓得沒了胃口。言落衝完澡,直接去睡覺。
寬敞的主臥空著,他直接摸黑走進了客臥。
窗簾拉開一半,他看著對麵她家書房的方向,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清早,林津坐上車出門去接言落。
剛出發,就接到言落的電話,說讓他住在新公寓,今天不用接。
“另外,”言落停頓一秒,又說:“物色一個臉生的保鏢,每天晚上暗中跟著月亮,別被她發現。”
林津抿了抿唇:“明白。”
—
這年的聖誕節,盛望舒送了陵遊一塊價格不菲的腕表。
和他送她的那個項鏈相比價格相當。
“你不會隻是為了還我什麽吧?”陵遊笑著問。
盛望舒幫他把手表戴上:“我覺得這塊表很適合你。”
陵遊低頭盯著那腕表看了片刻,的確適合他,也是他喜歡的那一款。
她是用心去挑選的,而不是隻看著價格隨便去選的。
他勾了勾唇,溫聲說:“謝謝,我女朋友的眼光果然很好。”
他們一起吃了晚飯,陵遊送給她一束超大的玫瑰花和聖誕禮物。
禮物是一對情侶對戒,他們兩人一人一隻。
晚餐是在江邊的一個輪船主題餐廳上吃的,他們靠在輪船欄杆上,陵遊拿出戒指幫盛望舒戴上,她手指下意識地瑟縮了下。
陵遊動作一頓,抬眸看她:“別緊張,不是求婚,隻是情侶對戒。”
盛望舒心裏滑過一絲奇異的情緒,還未來得及咂摸出滋味已經被江風吹散。
“沒緊張,我就是手冷,風太大了。”
像是怕他不信,她又說:“就算是求婚戒指我也沒在怕的。”
這次倒輪到陵遊微怔,船上彩燈變幻,掩去他那一刻的遲疑,陵遊笑說:“看來今天是我不懂事了,竟然準備錯了戒指。”
盛望舒後知後覺,“我這樣說是不是顯得不太矜持?”
“沒有。”陵遊看著她的眼睛:“你這樣說我感到很榮幸,不過——”
他停頓了下,目光越過她看向遙遠的江麵:“——我覺得你應該多感受一下戀愛的滋味。”
盛望舒揚了揚眉:“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陵遊揉了揉她的發心,把她抱進懷裏。
當晚,盛望舒更新了許久沒發的朋友圈,曬出了陵遊送的玫瑰和戒指。
宋源刷到這條朋友圈時是在會所,言落已經許久沒來參加朋友聚會,每天肝腦塗地地忙於工作,今晚被他強行拽過來。
幾人支了牌桌打麻將,宋源沒上桌,拉了個椅子坐在言落旁邊看牌。
他一邊抽煙,一邊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猛一瞥見盛望舒照片裏的那個戒指,下意識說了句“臥槽”,整個人險些跳起來。
言落淡淡睨他一眼,“煙抽反了?”
宋源忙不迭地把手機翻轉蓋上,幹笑了聲:“煙灰燙手了。”
可他手裏那煙才剛點起來一會兒,壓根就沒燒出煙灰來。
言落瞧著他那表情,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之前幾次碰上和盛望舒有關的事兒,他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言落當然知道宋源看見的東西對他來說必定不是什麽令他舒心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
他剛才匆促之間瞥見宋源的手機頁麵停在朋友圈上,或許是盛望舒發了朋友圈。
言落最後一次看到盛望舒發朋友圈是在今年的愚人節,從五月份兩人鬧翻,她刪掉了他的聯係方式,便再也沒加回來。
他沒機會再窺探她工作以外的事情。
言落心不在焉,故意給對家喂了幾張牌,草草結束了牌局。
叫來另一個人替上,他起身,把宋源抓去了隔間。
“拿出來吧。”言落點上一支煙,靠在沙發上,朝宋源伸出手。
宋源還在裝傻:“拿來什麽?”
“手機。”言落沒和他繞彎子:“是月亮發了朋友圈?”
“哥,你都猜到了,何必再去自虐。”宋源握著手機沒給他。
言落彈了下煙灰,表情疏落,“我看看。”
“這可是你自己找虐。”言落無奈,打開了朋友圈遞給他。
言落垂眼,看著照片上的玫瑰和戒指,半天沒反應。
手裏的煙兀自燃著,燒出一節長長的煙灰,煙霧嗆著他的眼睛。
宋源在一旁看得不忍,清了清嗓子,想說什麽,言落眼皮慢慢眨了下,把手機還給她。
“月亮不喜歡紅玫瑰,她喜歡粉色玫瑰、百合、洋桔梗和向日葵。”他微微蹙眉說了這麽一句。
宋源張了張嘴,一時間接不上他這話。
“哥,你是不是被那戒指刺激到了?”
言落眸光幽沉,沒搭他的話茬,低頭彈開煙灰,卻依然沒抽。
從宋源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清雋的側臉,下頜鋒利如刀,臉頰似乎比過年時清減了許多。
宋源默默心梗,幹脆戳開盛望舒的頭像,把她朋友圈裏的那張圖發過去,問:[什麽情況?]
盛望舒很快回複:[?]
宋源:[陵遊跟你求婚了?]
屏幕上方顯示對麵正在輸入,宋源無端開始感到緊張。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他還是擔心盛望舒會回複他一句“是”,那樣別說是言落,他這個局外人都會覺得難過。
畢竟小時候盛望舒揚言要嫁給言落時,言落說盛望舒是第一順位時,他是第一個起哄拍手的。
宋源撳滅了屏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手心震動一聲。
他眼皮快速眨動兩下,才解鎖屏幕。
盛望舒:[你有病吧?]
盛望舒:[拿碎鑽戒指跟我求婚我會答應?]
明顯一副開玩笑的語氣。
宋源第一次被人罵得這麽舒坦。
他邀功似的把手機屏幕往言落麵前一懟,“我問過了,不是求婚!”
言落抬眸,目光深深地看著他。
又落下來,掃了眼屏幕上的聊天記錄。
宋源察覺到他身上的氣壓好像比剛才更低,目光冷得像落在霧凇上的雪。
“不是求婚戒指,你可以放心了。”宋源不確定地又對他重複了一遍。
卻換來言落一句冷冰冰的“你有病吧?”
宋源愣住,無語又委屈,他好心好意地幫他去確認,怎麽一句好話都沒聽到,還落了一句罵。
然而,他不知道此刻言落的心情卻因他這句話徹底跌入了陰霾。
那陰翳簡直要蔓延到他臉上。
求婚戒指。宋源的這個反應讓他驚醒般的意識到,或許有一天陵遊會向盛望舒求婚。
這個想法像一把猝然彈出的尖刀,精準地刺中他的心髒。
言落摁滅煙頭,站起身來。
宋源收起手機問:“你去哪?不打牌了?”
言落喝淨杯中的酒:“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