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字數:11432   加入書籤

A+A-




    盛望舒盯著手機看了片刻, 給陵遊回了個電話。
    陵遊很快接通。
    盛望舒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星點般的燈火笑了笑:“你是說讓我最近兩天過去嗎?”
    “可以嗎?”陵遊的聲音低低傳來,隱約能聽到背景裏有音樂聲。
    “有點突然。”
    盛望舒微垂下眼, 解釋說:“這周公司的事情比較多, 後麵的工作都是已經定好的,我一個人變動就會影響一群人的安排。”
    短暫的沉默, 陵遊笑了聲:“是我提的太突然了。”
    “如果你真的想讓我過去,我努力爭取一下吧。”盛望舒指尖輕輕撫過額頭, 認真考量著:“我明天去公司做下調整,盡快把緊要的工作提前處理完,然後——”
    她估算了下:“四天,給我四天時間應該差不多。”
    陵遊背後的音樂聲漸漸聽不到了,盛望舒聽到他深深的呼吸聲。
    “陵遊。”她叫了他一聲, “你在聽嗎?”
    “我在聽。”陵遊輕笑:“有點感動,沒想到你願意為了我這樣妥協。”
    “你怎麽這麽容易感動, 我是你女朋友, 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盛望舒語氣一本正經的:“如果你需要我去, 我就努力排除困難過去就好啦。”
    “這樣好像顯得我很不懂事。”陵遊半開玩笑地說了句,又道:“好了,不為難你,我剛才隻是突然想你,一時興起, 忘記你身後還有一大群人。”
    “不用過來了月亮, 真的。”他溫聲道。
    盛望舒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戶上劃動:“真的?那你不會不開心吧?”
    陵遊:“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小氣?”
    “當然沒有。”盛望舒說:“我隻是不想讓你受委屈。”
    “再說下去我們兩個的角色真的要調換了。”陵遊隔了半晌才悶悶笑了聲:“和你在一起之前,我真沒想過原來你這麽會寵人。”
    “有嗎?”盛望舒不覺得:“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也在慢慢摸索。”
    話題不覺中聊得有點深了,陵遊沒再繼續, 輕咳了聲對盛望舒說了句抱歉,轉了話題,“難得最近大家都有時間,朋友們相約去西班牙旅行,我回國的時間可能要往後推遲了。”
    “沒關係。”盛望舒想都沒想便點頭。
    陵遊幹笑:“我原本以為你會介意。”
    “怎麽會?能有一群誌同道合說走就走的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況且,到處旅行不是你每年都要做的事情嗎?”
    最初認識陵遊時,盛望舒便知道他生性自由,兩人一起旅行時他曾說過,自己每年都有至少一半的時間都在外麵遊蕩。
    現在距離他上一次旅行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盛望舒笑說:“你玩的開心點,記得幫我帶冰箱貼回來。”
    “好。”陵遊認真應道:“我會盡量趕回來陪你過情人節。”
    —
    那晚通話之後,隔一天,陵遊就和朋友踏上了去西班牙的旅途。
    他們喜歡自由行,四個人,租一輛越野車,走走停停。
    盛望舒依然每天會給陵遊發微信,會盡可能地照顧著他那邊的時差。
    但兩人的通話頻率自然地降低了許多,他們之間隔了七八個小時的時差,往往一個有時間時,另一個在休息或者在忙。
    陵遊會不定期地給盛望舒分享他拍攝的照片,茂盛的黑鬆林,峭壁環繞的群山,綠成翡翠的海麵,碧藍如洗的天空,一望無垠的金色海灘。
    盛望舒每晚擠出時間來準備要送給陵遊的西服,設計完成之後製版,從輔料到配件,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是她親手負責,哪怕一顆紐扣都是她精挑細選。
    然而,時間精力有限,大概是過於認真,她沒能趕在情人節之前準備好這份禮物,而由於突發天氣等一係列外在原因,陵遊也沒能趕在情人節那天回國。
    情人節當天,兩人通電話,陵遊誠懇地向她道歉,盛望舒笑笑,大度地說沒關係。
    “送你的禮物我還沒準備好,剛好幫我拖延了時間。”
    她反過來寬慰他:“情人節隻是個噱頭而已,沒那麽重要的,隻要我們高興,可以隨便把哪一天定為我們兩個的情人節。”
    聽筒裏山風呼嘯,陵遊的喉頭仿佛被堵住,他輕吸口氣,竟一時間詞窮,“月亮,你怎麽這麽好。”
    好得讓他幾乎難以承受。
    “我哪有多好?”盛望舒覺得他未免誇張:“這些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結束通話,盛望舒拉開書房的窗簾,意外地發現對麵那戶業主又回來了。
    房間裏亮起了耀眼的燈光,落地窗邊擺滿了鮮花,往房間中央幾乎蔓延成花海。
    花上綴滿了燈串,星星似的閃爍著亮光,將鮮花的模樣照得更清楚了些。
    盛望舒貼在玻璃上使勁睜大了眼睛,看清那是她喜歡的、各種品種的粉玫瑰。
    她情不自禁地彎起了眼睛,借著那公寓女主人的光,感受到情人節最後幾個小時裏,絲絲殘存的浪漫。
    —
    陵遊在情人節過去一周後回到a市。
    他到達時已是深夜,沒提前聯係盛望舒,第二天給她打電話,約她晚上去看話劇。
    那是某知名話劇團的周年巡演,那部話劇盛望舒讀大學時看過,很喜歡,話劇團已經好幾年沒再演過。
    今年劇團二十周年慶,又重新開演。
    話劇團一早就打出廣告,又讓圈裏知名藝人幫忙做宣傳,票很快售光,盛望舒知道時官網上已經沒票了,她懶得折騰找人拿票,想想也就作罷。
    後來也隻是在過年期間的某次電話裏和陵遊提起過一次,當時陵遊說要委托朋友幫忙拿票,被她拒絕。
    “反正已經看過了,再看也不過是重溫一遍而已。”
    陵遊說:“你還沒和我一起看過。”
    盛望舒當時笑了笑,說:“你不見得一定會喜歡。”
    後來這個話題就這樣揭了過去。
    話劇晚上七點鍾開始,下午五點半,陵遊去盛世影業樓下接盛望舒。
    盛望舒一打開車門就看到副駕駛上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她扶著車門愣了一下。
    陵遊欠身把花捧起:“補給你的情人節驚喜。”
    盛望舒彎唇笑起來,先接過花束,才坐進副駕駛。
    新鮮的玫瑰嬌豔欲滴,花束上有一張陵遊的手寫卡片,卡片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的首飾盒,盒子上印著某品牌ogo,裏麵是一條細細的鉑金手鏈,是那個品牌的主打新品。
    盛望舒把卡片和禮盒拿起來,笑眯眯地對陵遊說了句謝謝。
    “抱著不太方便,我先把花放在後排。”
    陵遊伸手:“我幫你放。”
    盛望舒把花遞給他,把手寫卡片和首飾盒一起放進了包裏。
    時間不夠充足,兩人找了家餐廳隨便吃了頓簡餐,到達劇場檢票之前,陵遊帶盛望舒走進一家奶茶店。
    “來玩個遊戲。”陵遊說:“我們不看對方,分開去選,看會不會選到一樣的口味。”
    盛望舒點頭:“好啊。”
    盛望舒先選,她選了一杯七分糖的白桃烏龍奶蓋。
    拿過小票之後,她藏在手心裏,示意陵遊進去選。
    兩分鍾後,陵遊走出來,兩人站在路燈下分別亮出小票。
    兩張小票並排放在一起,盛望舒瞟去一眼,掃見兩排相同的字樣——白桃烏龍奶蓋。
    “哇,一模一樣!”她被一種不期然的驚喜擊中,仰頭看著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眼裏有細碎的光亮,很漂亮。
    這一眼讓陵遊想到她在堪培拉酒店外和他道別時的模樣,想到他帶她去看房,他們在小區門外看到對方拿著一模一樣的果茶時,她臉上生動明亮的笑意。
    他被感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順便把自己的小票揣進口袋裏。
    沒提醒盛望舒,他那張小票後麵的備注裏,寫的是半糖。
    那場話劇是個喜淚參半的愛情主題,盛望舒捧著奶茶,全程都看得很安靜。
    到一些令人捧腹的笑點,她也隻是早有預知一般輕輕地笑兩聲。
    整個演播廳裏的燈光都在舞台上,觀眾席光線黯然,人的側臉都變得模糊。
    盛望舒戴一頂羊毛呢貝雷帽,側臉被影影綽綽的光線暈上一層別樣的柔軟。
    陵遊的目光不時地從舞台上飄下來,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臉上。
    話劇結束,燈光一霎間亮起,盛望舒偏眸,撞上陵遊的視線。
    演員集體上台謝幕,陵遊望著她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觀眾開始退場,陵遊卻坐著沒動。
    他們坐在vip最中間的位置,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兩側的人離開。
    盛望舒等了一會兒,問:“不走嗎?”
    陵遊牽住她的手,“再坐一會兒。”
    “好吧。”反正不趕時間,盛望舒望著熱鬧散去的舞台,陪著他靜坐。
    她隱約察覺到,陵遊似乎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直等到演播廳裏的觀眾散盡,隻剩他們兩個人,陵遊才終於低聲開口。
    “月亮,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個月整,這四個月來,你開心嗎?”
    盛望舒沒有遲疑:“我很開心。”
    陵遊偏頭看向她:“可是我開始變得不開心。”
    盛望舒震了一瞬,聲音低下來:“為什麽?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嗎?”
    “不,是因為你太好。”
    陵遊輕抿了下嘴唇,眼神很深:“因為你太努力地為了我學做一個標準的模範女友。”
    “是我心甘情願的,這樣不好嗎?”盛望舒臉上現出茫然的疑惑,“我說過,我是認真地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明白,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真心,也沒懷疑過你的喜歡。”
    陵遊垂眸看著她,嗓音微微有些啞了,像是艱難開口。
    “可是健康的戀愛關係,不應該隻有一味的認真和努力。”
    “你會遷就我的工作習慣,深夜不辭辛苦地為我送夜宵,會尊重我的過往,寬容我和初戀女友繼續做朋友,也會體諒我的失約,不會因為我在節日的缺席而生氣,你努力改變自己,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我,除了愛。”
    “或許是我貪心了些。”陵遊垂眼,自嘲地笑笑,“我們當初隻是說好試著在一起,而我現在竟然貪婪地想要你的愛。”
    盛望舒的心裏像是攪翻了的湖,情緒翻湧四溢,茫然而無法自控。
    她張了張嘴:“我……”
    陵遊苦笑著打斷,“別說你愛我,標準的模範女友可不會說謊。”
    “你對我體貼,真誠,寬容,理解,但是沒有愛。愛是摻著苦的,摻著嫉妒、懷疑、自私、霸道和占有欲。愛人在一起不會有那麽分明的界限和分寸感,會忍不住想要踏足對方的領地。”
    陵遊抬手蹭了蹭她的側臉,“月亮,你對我有過這些嗎?”
    盛望舒睜著迷茫的眼睛,片刻,睫毛輕輕向下垂落。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心底裏湧起絲絲縷縷的疲憊和難過。
    她已經把自己能給的都努力給他了,可是卻敗在了自己的努力上。
    陵遊說,真正相愛的情侶會在衝撞中相互磨合,而不是一方挖空心思地努力。
    那樣的關係是不正常的,落腳點不對,搖搖欲墜。
    “回來的時候,我在飛機上看了一部電影,有句台詞,我覺得說的很對。”陵遊輕哂:“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全部都是開心,不如做朋友。”
    “月亮,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是否和我做回朋友?”
    “決定權在你,我隻是希望能再給一次選擇的機會。”
    “……”
    盛望舒的視線落在舞台上,那裏在不久前還充斥著笑和淚,現在隻剩一片虛空的寂寥。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她忽然覺得很無力。
    陵遊從頭到尾沒有提分手,他隻是心平氣和地和她複盤他們之間的這段關係,可在他問出這句話時,盛望舒便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
    努力的堅持沒意義了,真心的嚐試也沒意義了。
    或許是她的過分認真,搞砸了這份關係。
    “啪”的一聲,燈光毫無預兆地全部滅掉。
    兩人陷入沉默的黑暗之中。
    盛望舒深吸口氣,轉頭,在一片昏昧之中望向陵遊的眼睛。
    她起身,朝他伸出手,“陪我走到外麵吧。”
    陵遊輕抿唇角,牽住了她的手指,然後力道一寸寸收緊,把她的手指緊緊裹在掌心。
    走出放映廳,沿著走廊左轉便能很快走出劇院,兩人卻心照不宣地向右,繞了一段最遠的路。
    多花了五分鍾的時間走出劇院,帶著潮氣的冷風拂來,他們同時鬆開了手。
    盛望舒忍住喉間澀意,主動朝陵遊張開手臂,陵遊俯身把她抱進了懷裏。
    擁抱嚴絲合縫,兩人胸膛輕貼,心跳平和,被風聲掩去。
    盛望舒在陵遊耳邊輕輕說了句再見。
    “和你在一起的這四個月,我每一天,都是真心的。”
    “我也是。”
    “再見。”
    “再見。”
    他們安靜地分開,下台階,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再也沒有回頭。
    —
    劇場外人來人往,明亮又熱鬧,拖著手的情侶在身旁慢慢走過,糖炒栗子的香味淡淡撲入鼻中。
    盛望舒沿著明煌煌的燈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該走到哪裏,卻不想回家。
    途經的幾家店鋪還殘留著情人節的氣息,鼎沸的人聲和車聲齊齊在耳邊過濾,她感應遲鈍,心底縈著淡淡的遺憾。
    劇場對麵是一棟商場,商場外是熙攘的步行街和熱鬧的廣場。
    盛望舒麻木地穿過馬路,走到對麵廣場去。
    她站在亮起紅燈的人行通道邊,眼睛盯著倒計時的數字,沒留心到身後不遠處跟著的那道頎長的身影。
    是她曾經偷偷看過無數遍的,言落的身影。
    而今,他像是鬼魅的影子,在悄悄跟著她。
    言落今晚是來看話劇的。
    當初他陪盛望舒看過一次這場話劇,她意猶未盡,說再有演出還要來看。
    可惜,他們看的太晚了,那場之後的幾年,這個劇目都沒有重演。
    前不久在飯局上偶然間聽人提起這場話劇要巡演時,言落鬼使神差地讓林津幫他搶了張票。
    普通觀眾票,座位隨機,隻有一張。
    他知道盛望舒不會再和她一起來看了,卻還是想來重溫。
    像是為了堵住心中的缺口一樣,做一些她看不到的,無意義的事情。
    話劇演出中途,言落出去接了通電話,那通電話打了足有十分鍾,結束通話再入場時,他從側門經過,倏然間瞥見盛望舒和陵遊。
    他以為她不會再重溫了,原來她帶了陵遊過來。
    之後的半場,言落靠在座椅上,單手撐著下巴,看得意興闌珊。
    話劇結束時,觀眾退場,他明明第一個走出去,卻又鬼迷心竅地折返回來,盯著前排他們所在的方向,自虐一般地看著。
    陵遊和盛望舒談話時,言落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
    明明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他卻在那樣沉悶的氛圍中感知到什麽。
    後來,他眼睜睜地看到盛望舒主動對陵遊遞出手,看到他們牽手走出去,看到他們在劇院門口擁抱又分開。
    他內心五味雜陳,有一種鈍刀磨肉的痛感,和無法忽視的心疼。
    相比於看到盛望舒和別人在一起,他更不願意看她難過。
    言落在廣場噴泉邊停下腳步。
    隔著幾米的距離,他看到盛望舒低著頭,在路旁花壇邊坐下。
    廣場斑斕的射燈不時在她臉上劃過,她低著頭,許久都沒動一下。
    不時有踩著滑板的孩子從她身邊經過,吵鬧的動靜和她的沉默形成強烈的對比。
    言落遠遠地望著她,眸色暗沉,像壓在深海下的黑岩。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
    盛望舒低著頭在花壇邊坐了很久,目光落在地麵上,卻沒有焦點。
    直到,視野中出現一雙毛絨絨的腳。
    她睫毛輕顫了一下,抬頭,一個戴著棕色小熊頭套的人扮玩偶在她麵前半蹲下來。
    盛望舒坐直,微微仰頭疑惑地看著玩偶,玩偶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拿出來,遞給她一束向日葵。
    盛望舒怔忡接過,玩偶站起身來,笨拙地對著她轉了一個圈。
    又撓撓頭,兩隻手僵硬地在胸前比劃了幾下。
    盛望舒明白過來,它大概是看她一個人低頭坐在在這裏,想逗她開心。
    看她始終無動於衷,玩偶傾身朝她伸出手。
    盛望舒猶豫了一下,把手指放在它手上,玩偶輕輕把她拉了起來。
    站在它對麵,盛望舒才發現原來他個子那麽高。
    她微仰著下巴,輕聲對玩偶說了句:“謝謝。”
    玩偶站著沒動,片刻後,試探著朝她張開了手臂。
    燈光忽而變幻了顏色,已經默默熄了半晌的噴泉在那一刻倏而噴湧出來。
    一霎世界被點亮的錯覺,盛望舒腦子一熱,投進了玩偶的懷抱。
    她被玩偶輕輕抱住,玩偶抬手,輕柔的、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盛望舒被那陌生的善意和溫柔觸動,壓抑的難過和茫然不可自抑地爆發出來,竟一時間紅了眼眶。
    那一聲微不可查的哽咽像細密無形的尖針,精準無誤地刺入玩偶服內、被重重的頭套悶出汗來的言落的心髒。
    他喉間一緊,倏然間眼眶發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