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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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 盛望舒關掉書房頂燈,隻開了一盞落地燈,獨坐在書桌前放空。
    鉛筆在手指間徒勞地轉了幾個圈, 卻遲遲落不到紙上。
    從幫陵遊設計生日西服的時候, 她就感覺到自己的狀態低迷。到今天,靈感的匱乏已經顯而易見。
    她意識到自己進入到了每個設計師都會經曆的低穀期。
    手邊的厚壁玻璃杯裏盛著大半杯威士忌, 短短半個小時已經快要見底。
    盛望舒丟了鉛筆起身,端起酒杯走到窗邊, 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麵那扇窗戶發呆。
    對麵房裏今晚亮著燈,是澄黃的月色,那盞極光夜燈卻是很久沒再亮起了。
    盛望舒拿過手機,忽然想在網上搜一搜極光夜燈。
    手指才剛觸碰到手機,屏幕倏然亮起, 顯示收到一條微信。
    她的神經也跟著輕輕一跳,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畫了兩圈才點開微信。
    是一條公眾號推送信息。
    盛望舒忘記拿起手機的緣由, 撳滅了屏幕, 又把手機丟在一邊, 心裏有種隱隱的焦躁感。
    下午言落的那個請求在當下並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她隻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便一言不發地離開。
    言落似乎對她的態度早有預感,鋒利的喉結輕動了動,卻沒再開口,隻是唇邊溢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後來, 回到家中, 盛望舒還是拿過手機,把言落的號碼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這是個突如其來的行為,有點賭氣的意味。
    她在生自己的氣,氣自己在電影院裏無意識下的身體語言。
    所以她賭氣地把他的電話號碼放出來, 像是在告誡自己的潛意識:他隻是一段過往,並沒有什麽特別。
    盛望舒收回思緒,轉頭去拿酒杯。
    酒精混合了冰塊和可樂的氣味清涼而凜冽,她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視線回落時,眼皮忽地輕輕一顫。
    對麵那扇窗裏再次亮起了極光夜燈。
    盛望舒怔怔地望著那麵窗,看著淺粉的光線慢慢轉為橙紅,又變為淡紫,須臾,又呈現出清透的綠色,是北極光。
    盛望舒從未親眼看到過北極光,卻仍覺得那光效如此逼真,在這靜謐的、被城市光汙染遮住星點的夜裏,呈現出一種極為澄淨的浪漫。
    直到燈光熄滅的那一瞬,盛望舒才後知後覺地看到玻璃中反映出的自己的臉。
    眼角眉梢不知何時湧起了笑意。
    她依然沒有靈感,卻莫名地愉悅了幾分。
    —
    因為言國書生病初愈,言亦泓今年索性將他的生日大肆操辦。
    一來是為了用熱鬧去去病氣,二來,也借此機會和當初那些探病的人聯絡感情。
    盛望舒今年沒和盛知行一起,盛知行帶了陳露和昭昭從家裏過去,她則獨自從工作室出發。
    到了酒店,沒想到竟在停車場碰到沈明意。
    沈明意耳機掉在車裏,回來找耳機,離開時恰巧看到盛望舒從車上下來。
    “你怎麽來了?”盛望舒隨手摘下墨鏡。
    “外公帶我來給言爺爺慶祝生日。”沈明意綻開笑顏。
    盛望舒心下了然,李明澤大概也會跟著過來。
    不出所料,到了宴客廳,果然望見李明澤的身影。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襯衫西褲,坐在一位老人身邊,脊背筆直,客氣得體的模樣,在聽坐在對麵的言國書說話。
    僅是站在門口,都依稀能聽見言國書稱心的笑聲。
    盛望舒腳步微滯,轉頭欲走。
    言亦泓已經看到了她,“月亮來了,快過來。”
    盛望舒抿了抿唇,在轉身之前扯出笑容,帶著禮物緩步朝言國書走去。
    “言爺爺,生日快樂。”
    她雙手捧上禮物。
    言國書笑嗬嗬地收下,將禮物放在一邊,順勢扯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老李,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盛老家的孫女盛望舒,從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跟我的親孫女一樣。”
    盛望舒保持著筆直的坐姿,輕輕鞠躬,笑道:“李書記您好。”
    “早就不是什麽書記了,你跟明澤著叫我爺爺就行。”李書記和藹笑道。
    盛望舒笑著點頭,卻沒再改口叫他。
    手邊被放上一杯熱茶,盛望舒偏眸,對上李明澤的視線。
    她淺笑:“謝謝。”
    李明澤:“不用。”
    當下一桌人都默契地沒有出聲,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儼然在看一對璧人。
    盛望舒被他們看得發毛,卻隻能保持著禮貌坐著陪聊。
    在場的幾位長輩心照不宣地都沒提及兩人相親見麵的事情,可話題兜來繞去,都會不著痕跡地落在兩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沈明意接完電話進來,打過招呼之後乖巧地落座。
    盛望舒左手邊、隔著一人多寬的距離外是李明澤,右手邊的沙發則是空的。
    沈明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徑直繞到內側,走到李明澤身邊,坐在了他和盛望舒中間。
    李明澤淡淡轉頭,不動聲色地睨了他一眼。
    沈明意恍若不覺,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揚著張燦爛的笑臉誇讚言家準備的茶葉。
    李書記滿眼慈愛,對言老爺子道:“我家這一眾小輩,就這個小外孫最會討我的歡心。”
    又說:“這孩子從小就愛跟著他表哥玩,這都長大工作了,還是要黏著表哥坐。明意啊,我問你,等你表哥結婚了你還要這樣黏著他嗎?”
    沈明意故意順著老人家,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李書記果然滿意地大笑,故意逗他,“不怕嫂子跟你生氣?”
    沈明意鼻尖微皺了皺,放下茶杯,“表哥話少又沒情趣,不會哄女孩子開心,我想嫂子肯定更喜歡我。”
    場上登時一片笑聲。
    “這孩子,都19了,還跟長不大似的……”
    熱鬧的氣氛中,言落不知何時走近,站在了盛望舒的身側。
    察覺到身側那熟悉的存在感,盛望舒唇邊笑容幾不可查地滯了一瞬。
    “言落,正找你呢。”
    言國書看他一眼,“讓你陪李書記聊天呢,怎麽一轉眼就找不到你的人影了。”
    言落略略低頭,致歉:“抱歉李書記,今天客人太多,我哥一個人忙不過來,讓我去過去幫忙,照顧不周。”
    “沒關係,你忙你的。”
    李書記笑說:“老言,你這孫子真是年少有為啊。”
    “哎,不知道有多氣人。”
    言國書場麵話信手拈來,“沒正形,不如你家明澤穩重。”
    言落置若罔聞,表情無一絲變化,手臂自然地搭在盛望舒倚靠的沙發上,略俯下身低聲叫了她一聲。
    “月亮。”
    盛望舒正低頭品茶,聞言抬眸。
    言落桃花眼含笑,緩聲說:“你的車沒停好,堵了客人的路,你跟我過去挪一下?”
    盛望舒還沒出聲,言國書便不讚同道:“這麽點小事兒還要讓月亮過去,你拿了鑰匙自己去挪。”
    言落氣定神閑地解釋:“我順便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跟她說。”
    盛望舒放下茶杯笑說:“沒關係言爺爺,我過去一趟。順便看看我爺爺他們到了沒。”
    她正苦於沒理由離開,即便對方是言落,也隻能心甘情願捏著鼻子配合了。
    她起身,跟在言落身後離開,走出宴會廳,微微鬆一口氣。
    到室外,兩人心照不宣地站在走廊上,不再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沉默一刻,言落先開口,“宋源他們在後麵打高爾夫,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盛望舒淡淡掃他一眼:“念汐也在嗎?”
    言落點頭。
    於是她便直接抬腳往前走,沒再看他,似乎也不關心他要不要去。
    走出幾十米,遠離了身後的喧囂,言落的存在感越發昭彰。
    他腳步不重,呼吸清淺,落在她身側一步的距離,不急不緩地跟著她。
    一片烏雲遮上來,眼前的視線忽地變暗,從早起天就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言落在這令人壓抑的陰沉中忽然低聲開口:“怎麽不問我挪車的事?”
    盛望舒沒回頭:“我的車規規矩矩地停在車位裏,怎麽可能擋到別人的路。”
    耳畔落入一聲極低的笑,言落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和她並肩。
    他轉頭,眼皮輕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知道我在說謊還願意跟我出來。”
    盛望舒偏眸回望他的視線,“因為我不喜歡待在那種場合。”
    言落意味不明地“嗯”了聲,卻顯然沒有打算終結這個話題。
    停頓一瞬,他說:“我以為你是不喜歡聽他們撮合你和李明澤。”
    兩人已經行至拐彎路口,天色更陰,路旁茂盛的草叢裏盈滿了水汽。
    盛望舒的音色添上一分淡漠的涼。
    “你這麽豐富的想象力不像是個資本家,倒像是個電影人。”
    語氣裏有毫不掩飾的刻薄。
    言落不置可否地笑了聲,忽的抬手,摘下身後樹枝輕擦過、落在她發頂的一片葉。
    冷白清瘦的腕骨在她臉側不著痕跡地略過,短暫的一瞬,有熟悉的、清淡的木質香氣縈在鼻端。
    盛望舒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瞪他一眼,轉頭大步往前走。
    言落被她拋在身後,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悠長。
    片刻,他輕抿唇角,把那片綠葉輕輕放進了口袋。
    —
    生日宴開席時,盛望舒被幾位老人叫到他們那一桌。
    她挨著盛老爺子坐,李明澤則坐在李書記旁邊,沈明意笑眯眯地過來,順勢拉開她右手邊的椅子,還沒來得及坐下,手中忽的一空。
    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輕鬆而毫不遲疑地將那把椅子向後拉開。
    沈明意眨了眨眼,詫異地轉過頭,對上言落波瀾不驚的臉。
    “小朋友,聽李書記說你喜歡挨著你表哥坐,特意給你留了位置。”
    他下巴朝李明澤的方向微抬了抬,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快過去吧。”
    沈明意:“……”
    沈明意終是不情不願地坐到了李明澤身邊,言落鬆開椅子,優雅隨意地在盛望舒身邊落座。
    盛望舒眉頭微蹙,餘光淡淡瞥過他,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不動聲色地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看他。
    言落將她的冷淡看在眼裏,沒再主動和她交談,惹她不快,隻是漫不經心地拿走她麵前的那杯紅酒,換成一杯鮮榨柳橙汁。
    生日宴進行到一半,到底落下雨來。
    宴會廳裏笑聲不絕,門窗玻璃隔音效果又好,起初很難發覺。
    到後來,雨勢逐漸轉大,瓢潑一般嘩啦啦地往玻璃上砸。
    酒店經理囑咐工作人員去準備雨傘,另一邊,幾個工作人員合推一輛餐車,送上了八層高的大蛋糕。
    唱生日歌,許願,合影留念,言落公司的幾個藝人登台表演,熱熱鬧鬧地慶祝過一陣後,服務員幫大家分蛋糕。
    切成小塊分裝在骨瓷碟裏的蛋糕放在一個圓形大托盤上被端過來。
    服務員走到言落身邊時,他正向在座的長輩敬酒。
    偏眸朝那托盤上瞥過一眼,他順手拿下其中一碟蛋糕,放在盛望舒麵前,這才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盛望舒垂眸看碟中那塊蛋糕,上麵有一朵形狀完整的花,被蛋糕師傅做出栩栩如生的形狀。
    她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強迫症,僅有一條——吃蛋糕一定要切的整齊而漂亮,圖案最好要完整不被破壞。
    她多少覺得這個強迫症有些任性,到了稍微懂事的年紀就強迫自己改掉了。
    沒想到,他倒還記得。
    —
    生日宴結束時雨還未停。
    言落作為宴會主人和哥哥言譽一起送賓客離開。
    雨勢很急,賓客眾多,等到賓客散的差不多,廳前儲物籃裏酒店所備的雨傘也所剩無幾。
    盛知行先送盛老爺子回南灣別墅,盛望舒等到後麵,和許念汐一起離開。
    此時雨勢已經漸漸收了許多,兩人走出宴會廳,盛望舒瞥一眼門口的儲物籃,裏麵已經沒有雨傘。
    許念汐懶得再等,提議說:“反正到停車場也沒太遠,我們跑過去算了。”
    盛望舒雖然不喜歡淋雨,也不想再折騰,點頭同意。
    兩人互看一眼,抬腳下台階。
    剛邁出一步,頭頂上倏然遮來一片昏暗,意料之中的潮濕並沒有落上頭頂。
    盛望舒怔然,轉眸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側的言落。
    從這個角度,他刀刻一般的下頜線條盡落眼眸,一雙眼睛沉靜地垂下,望著她。
    盛望舒視線下落,看到他握著傘柄的修長手指。
    隻是短暫的幾秒鍾,在她看向言落時,已經意識到身後同時有一把傘傾蓋上來,身後那人離她不過是一步的距離。
    盛望舒回頭,撞入沈明意明亮的笑眼。
    “月亮姐,咱倆的車挨得很近,要不要一起走?”
    沈明意撐著傘,一臉熱忱地向她發出邀請。
    一旁的許念汐看看言落,再看看沈明意,視線朝沈明意身後一轉,驀的看到落後一步的李明澤。
    他拿著一把傘,欲撐不撐的模樣,視線緊緊地落在盛望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