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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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謔!”
    許念汐看好戲地笑一聲, 後退一步,重新回到廊簷下,自覺退出這擁擠的修羅場。
    恰好宋源從宴會廳裏走出來。
    許念汐三兩步過去, 奪過宋源拿在手裏的西服外套, 往頭上一披,拽著他就跑。
    “月亮, 我們先走,你慢慢過來。”
    盛望舒暗自咬了咬牙, 眼睜睜地看著她拽著不明所以的宋源衝進了雨幕裏。
    世界好像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連雨聲都變得朦朧,空氣在沉默中焦灼。
    言落無聲的、沉沉的視線像是潛在的星火,似乎隨時都能將這焦灼點燃。
    餘光裏,他將傘柄換到另一隻手, 靠近她的那隻手臂緩緩抬了起來。
    盛望舒輕吸口氣,在他的手臂即將繞過她的肩頭落下來的那刻轉身拍了把沈明意的肩。
    “不是要一起走嗎?愣著幹嘛?”
    沈明意眨了眨眼, 反應過來。
    他上前一步, 從言落和盛望舒之間的空隙中走過, 將傘牢牢遮在盛望舒頭頂,回頭朝言落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那我們就先走啦,言總,再見。”
    言落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無意識地垂下, 一雙眼睛像是沁著寒霜的雨夜。
    嘈雜的雨聲又回來, 嘈嘈切切,震耳欲聾,像是砸在他心上。
    目送著少年護著盛望舒遠去的背影,在眼前愈行愈遠。
    某個刹那, 他恍若看到十年前的他和她。
    那種求而不得的強烈占有欲如嘈雜雨聲,填滿他那顆空蕩不定的心。
    —
    幾日之後,盛望舒受邀去東城參加電影節。
    電影節一共四天,第一天是開幕儀式,第二天開始單元展映,持續到第四天晚上才是閉幕式及頒獎典禮。
    盛世影業的一部文藝懸疑片將在第二天進行展映,盛望舒計劃在展映之後離開。
    盛望舒帶了米葉過去。
    到達東城,主辦方派車來接,將她們送到統一酒店入住。
    盛望舒被安排在頂層套房,進入房間,米葉匯報完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便離開。
    下午兩點鍾有一個行業內部會議,四點鍾會有造型師過來幫她做妝發,七點半參加開幕儀式。
    盛望舒在房間裏稍作休整,差不多已經到了午餐時間。
    米葉發來消息,詢問是否給她送餐過來。
    盛望舒回複說不用,她自己去餐廳吃。
    整座酒店都被包了下來,每一層都有明確的路牌指引。
    盛望舒獨自到自助餐廳,沒想到竟然遇到李明澤。
    隨即想到李明澤的職業,也對,在這裏遇到他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李明澤大步朝她走過來,盛望舒笑笑:“好巧。”
    李明澤眉目舒展:“正想給你打電話。”
    既然遇到了,兩人便坐在一起用餐。
    李明澤沒再提起的言國書生日宴上的事情,隻和她聊一些和電影節相關的話題,又聊起下午的活動安排。
    “下午時間緊,等晚上開幕式結束,請你去吃宵夜?”李明澤抬眼看向她。
    盛望舒想了想說:“每次都是你請,晚上我請你。”
    有些事情,還是要盡早講清楚。
    下午兩點鍾的行業會議,言落也在。
    他一點鍾才到東城,隻在飛機上隨便對付兩口機餐便趕來。
    往年這種規模的電影節言落一般不會親自參加,今年林津原本以為他也不會來,匯報過後,言落沉吟片刻,隻問了一句話。
    “盛世那邊誰會過去?”
    林津:“我馬上去了解。”
    很快,林津回來匯報:“盛世影業那邊主辦方邀請了盛望舒小姐。”
    “好。”言落說:“把這兩天的時間空出來,安排好行程。”
    林津平靜地答了聲好。
    隻要牽扯到盛望舒,他家言總做什麽事情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會上,盛望舒和言落之間隔得很遠,兩人目光短暫交匯,盛望舒隻淡淡看他一眼便移開目光。
    一個半小時,會議結束,言落起身,另一影視公司的老總過來與他寒暄。
    他被絆住腳,視線越過人幾道人影尋到盛望舒,也同時看到站在盛望舒身邊的李明澤。
    他輕笑著,不知在和她說著什麽,盛望舒淡淡笑著,與他一同向外走去。
    “抱歉,我有點急事需要處理。”
    言落低頭打斷身旁那人的話音,和他握手後大步追出去。
    然而等他出去,盛望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
    四點鍾,造型師到達盛望舒的套房,幫她做妝發。
    她隻需要出席活動,不用走紅毯,因此選了一條方便行動的吊帶亮片鑲鑽魚尾裙。
    化妝師幫她上妝,盛望舒在微信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許念汐聊天。
    差不多五點鍾的時候,門鈴聲響起。
    外麵那人說是客房服務。
    盛望舒看向米葉:“你叫的?”
    米葉搖頭。
    等打開了房門,服務生推了一輛餐車進來,送進來的卻不是酒店裏的食物,而是東城某家知名餐廳的下午茶。
    分量很多,足夠他們整個房間的人吃。
    盛望舒問:“是不是送錯了?我們沒有叫這些。”
    “沒有送錯。”服務生解釋:“是8086的客人委托我送來的,點名給盛小姐。”
    李明澤住在
    盛望舒心有所感地瞧一眼那餐車,一碟碟都是她喜歡吃的甜點。
    她睫毛輕輕顫動,心下早已了然。
    是言落。
    她心裏再次無端地湧起一絲隱隱不定的焦躁感。
    為他的了解,為他出爾反爾的殷切。
    手機上在這時進了條微信,是言落發來的。
    盛望舒垂眸盯著他的微信頭像,點開。
    言落:[晚上時間緊,先吃點甜點墊一墊。]
    那天把他的電話號碼從黑名單放出來之後,沒過多久言落就主動給她發來了微信好友申請。
    盛望舒當下下意識地想點拒絕,可拒絕倒好像彰顯出他有多麽與眾不同一樣。
    盛望舒猶豫一刻,到底還是點擊通過。
    加回好友之後,她便退出了微信,沒再理他,言落也安靜地沒再發來隻言片語。
    今天是加回微信後,他發來的第一條信息。
    盛望舒自然沒回複。
    隔了兩分鍾,他又發來一條。
    言落:[東城老城區有一家不錯的大排檔,你應該會喜歡,等活動結束,我帶你去嚐嚐?]
    盛望舒依然沒回複。
    七點鍾,進入到爭奇鬥豔的紅毯環節,七點半,盛望舒從側門直接進入會場。
    八點鍾,開幕儀式正式開始。
    盛望舒坐在第三排中間,和言落隔開兩個位置的距離。
    整場活動,她都沒有朝他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卻依然能察覺到他不時投來的目光。
    她麵無表情,全當不知道。
    活動結束,李明澤給盛望舒發來微信,說在出口處等她。
    盛望舒收起手機,離開座位朝出口處走去。
    然而,剛走出那一排座位,言落便如鬼魅般不知何時站在了她麵前。
    他身材高大頎長,明亮的頂燈之下,連影子都極有存在感地遮住她的。
    盛望舒抬眼看他:“有事?”
    言落靜靜凝望著她:“我給你發了微信。”
    “哦。”
    盛望舒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往旁邊挪動一步,輕拽下他的袖子,從他身側擠了出去。
    言落垂眸看著她揪住他袖擺的手指,心髒忽而一酸,像被她一同捏住。
    盛望舒卻已經大步朝前走了。
    她邊走邊低頭按了幾下手機,而後才回頭,舉起手機漫不經心地朝他晃一晃,提示他看手機。
    言落的手機恰在此刻輕輕震動一聲。
    他解鎖屏幕,看到盛望舒回複了微信。
    她回:[不巧,晚上有約了。]
    —
    盛望舒回到酒店換下禮服,和李明澤一起去吃宵夜。
    地方是李明澤選的,距離酒店大概四十分鍾的車程,等開到目的地附近,盛望舒才發現是到了東城老城區。
    那是一條美食街,一間間飄蕩著香氣與熱氣的店鋪外搭著統一顏色的塑料雨棚,棚子下擺著一張張桌子。
    李明澤帶她走到其中顧客最多的那家,找了位置坐下。
    “這家大排檔在老城區很有名,之前出差時同事帶我來過一次。”李明澤笑著說。
    是一家夫妻店,賣特色小炒和燒烤,攤主夫妻兩人正低頭忙活著,一個負責做菜,一個負責收銀。
    辣椒的香氣被大火激發出來,四處飄散,充滿了煙火氣息。
    盛望舒一霎間竟想起言落發來的那條微信,他說要帶她去吃老城區的一家大排檔,或許就是這家?
    老板娘拿來菜單,她回神,和李明澤一起看菜單。
    點了幾道招牌小菜和烤串,李明澤又叫了兩瓶冰鎮啤酒。
    他用開瓶器打開瓶蓋,拿塑料小杯子給她倒了淺淺半杯。
    “其實我挺喜歡這樣充滿煙火氣的小店,希望你不會覺得檔次太低。”
    他輕笑著又解釋一句:“這家店還是挺幹淨的。”
    “不會,你想多了。”
    盛望舒主動和他碰了下杯子,“我以前讀書時也愛偷偷去吃路邊攤。”
    喝下一口冰鎮啤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別樣的舒爽。
    老板手腳麻利,出菜速度很快。
    李明澤挨個給她介紹,盛望舒每道菜都嚐了一口。
    邊吃邊聊,依然是令人輕鬆的話題。
    一瓶啤酒很快被兩人分喝幹淨。
    盛望舒率先拿過開瓶器,打開了另外一瓶。
    兩個杯子滿上,她看著李明澤笑笑:“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李明澤微微挑眉:“你想象中的我是什麽樣子?”
    “精致、嚴謹,標準的精英模樣。”盛望舒直言不諱:“沒想到原來你還挺接地氣。”
    李明澤靜靜看著她,低笑出聲。
    “你和我想象中的倒是很像。”
    盛望舒端著杯子看著他。
    李明澤輕舔了舔唇,認真看向她:“其實我第一次見你是在a大。”
    那時是臨近畢業,他回學校交論文,晚上被室友拉去校外的燒烤攤聚餐。
    那條夜市街很熱鬧,沿途擺著各種各樣的小攤。
    她當時和同學一起坐在路燈下,穿一件黑色露腰工字背心,軍綠色背帶工裝褲,黑色長發用彩帶編成個性的髒辮,黑色眼線,妝容明豔,笑起來時卻滿臉稚氣,眼神幹淨明亮,讓他想到在山頂上看過的那彎弦月。
    他從她身後走過,不著痕跡地去看她的畫板,那上麵畫的卻不是素描肖像,而是一件禮服。
    室友去旁邊的商店買水,他便不由自主地在她身後多停留了片刻,有男生套近乎,點名讓她畫肖像,她說,“不畫。”
    那男生便說給她五倍的價錢。
    “給十倍也不畫。”她滿不在乎地笑笑:“我不是來擺攤掙錢的,我是來寫生的。”
    男生碰了一鼻子灰,臊眉耷眼地走了,沒一會兒,又一個小女孩在攤位前停下。
    女孩的媽媽鼓勵女孩:“問問姐姐可不可以幫你畫幅畫。”
    小女孩剛怯生生地叫了句姐姐,她就笑說:“小妹妹,要幫你畫素描嗎?”
    小女孩乖乖點頭。
    她便歪著腦袋笑眯眯地說:“太幸運了,你是我今天的第十位客人,可以免單哦。”
    李明澤抄著口袋站在她背後,看到她換上一張幹淨的素描紙,垂著眼,筆尖刷刷在畫板上落下。
    畫畫時的她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驚鴻一瞥,李明澤並沒有和她搭話,之後也再沒遇到過她。
    直到後來在那個品牌周年慶典上,他再次看到她,一眼便將她認了出來。
    隻是彼時,她剛和陵遊公布戀情沒多久。
    盛望舒聽完李明澤的描述,眼底湧起淡淡懷念的笑意。
    “讀大學的時候比較自由,經常想一出是一出。”
    “你那時很可愛。”李明澤語氣中平添幾分溫柔:“現在依然。”
    “……”
    他那語句中的意味太過明顯,氣氛在這一刻陡然變了。
    盛望舒今天原本就是想和他聊這件事,輕蹭了蹭鼻尖,她溫聲對他說了句“謝謝”。
    “可是,”她抿了抿唇,直視著他的目光,轉了話音:“抱歉。”
    “……”
    片刻的沉默,李明澤淡淡扯唇,“沒關係。”
    盛望舒也笑了笑。
    又是一霎沉默,李明澤忽而問:“如果不是現在,那麽以後……”
    “對不起。”盛望舒平靜而果斷地回答。
    “我這個人其實很擰巴,很執拗,也很任性,沒你想象的那麽好。你如果看到最真實的我,可能就不會再有今天這樣的想法。”
    她端起酒杯,笑著與他碰杯:“如果有機會,希望我們能成為不近不遠,留有濾鏡的朋友。”
    —
    吃完宵夜,李明澤將盛望舒送到房間門前。
    盛望舒笑著和他說晚安。
    李明澤也笑:“晚安。”
    坦誠布公地表達完各自的態度之後,他們之間徹底沒有了尷尬和局促感。
    李明澤轉身離開,盛望舒關上房門進去。
    脫掉鞋子,她拿了洗漱用品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剛將頭發吹至半幹,門鈴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盛望舒身上隻穿一件吊帶的絲綢睡裙,隨手抓過浴袍裹在身上,她趿拉著拖鞋走到門後。
    門鈴聲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敲門聲。
    “咚”的一聲,停住,三秒後,響起短促而連續的三聲。
    像是輕輕敲在了她的心上。
    不用去看貓眼,盛望舒已經清楚門外的人是誰。
    她熟悉他敲門的節奏。
    或許在外人聽起來沒什麽特別,可她很奇怪的,就是能分辨得出來。
    盛望舒在門後站了片刻,直到門外沒了聲響,才伸手將門打開。
    門外空無一人,她握著門把手,正要把門關上,忽而一道高大身影毫無征兆地從旁邊欺身壓了過來,遮住她的全部視線。
    盛望舒抬眼,撞入言落幽深的眼眸。
    他低垂著眼,睫毛輕微翕動,微遮住眼裏濃如岩漿般,讓她看不透的情緒。
    “月亮。”他低聲叫她,聲音裏有壓不住的啞意。
    盛望舒嗅到淡淡的酒氣。
    握著門把的手指收緊,她被他堵在套房門口,恍然間像是回到去年的某個時刻。
    回到他母親忌日那晚,她被他堵在家門前的那刻。
    心髒沒來由地高懸,盛望舒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你有什麽事?”
    “你和李明澤去吃了宵夜?”
    “關你什麽事?”盛望舒冷著臉,唇角微抿,抬頭審視他。
    他的目光落下來,像一張兜頭罩下的網,那網裏有濃稠的、強烈而又脆弱的情緒,使她沒由來地微微心悸。
    她輕咬著牙關,不留情麵地抬手推上他的胸口,把他向外推,“沒什麽事我要睡了。”
    手指猝然被抓住,先是指尖,繼而一點一點向下,收緊,她的整隻手都被他緊緊攥住。
    他的掌心滾燙,像火焰一般舔舐著她的皮膚,亦如此刻他微微潮紅的眼睛。
    悠長的走廊上空蕩無人,燈光像是被冷霜淬過的月亮,籠住他寂夜般消沉的眼。
    “答應過會配合你向前走,就不會食言。我沒有要幹涉你的意思,隻是月亮——”
    他低聲喑啞地再一次叫她:“月亮,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向前走?”
    盛望舒望著他的臉,恍然中感覺心似乎變成了一個被吹漲的氣球,那上麵像是懸了一根看不見的針。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漠然:“你什麽意思?”
    言落低頭垂睨著她。
    似醉非醉的桃花眼裏漾著細碎的渴求和不安,像被水波打散的、飄向愈遠愈深的黑暗裏的月光。
    向來風流落拓的男人罕見地失了態。
    “如果你一定要相親的話,”他一字一頓:“我能不能報名?”
    那根無形的針倏然落下,氣球發出震耳的爆裂聲。
    盛望舒在震顫的回聲中輕輕開口:“不行哦。”
    她微笑:“我的擇偶標準第一條,就是年齡不能比我大。”
    “言落哥哥,你可能要重新投個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