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忘文緩緩睜開雙眼。
    “這裏是......”
    明亮的教室，滿是窸窸窣窣的筆劃過紙的聲音。
    關忘文腦中一陣眩暈，一頭栽倒在了桌板上。
    “同學，同學。”
    關忘文抬起了頭，就看到一個中年婦女皺著眉頭盯著自己。
    “啊？”
    中年婦女立刻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俯身壓低聲音道：“高考你怎麽睡上覺了？”
    “高......”
    關忘文剛想驚呼出聲，立刻捂住了嘴巴。
    中年婦女皺眉癟嘴，搖了搖頭。
    關忘文大概就猜到她憋回去的話是什麽。
    趕緊衝她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中年婦女一走，他低頭看向了桌上的考卷，抬頭寫著：20xx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試卷考試，語文。
    哎喲喂，我昨晚是熬夜熬糊塗了嗎？
    高考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怎麽能睡過去？
    關忘文輕吸了口氣，拿起筆便準備答題。
    “哦豁？”
    高考題這麽簡單的嗎？
    特別是後麵的文言文！
    老子之前看文言文看一眼就頭大，怎麽今天看上去，文言文這麽可愛呢？
    就是...我怎麽覺得這題目看著有點眼熟啊？
    正當他要落筆的時候，腦中突然閃過了數個畫麵。
    “兒子啊，你要好好讀書，別像你爸我一樣，當了一輩子的木匠，大字不識一個。”
    “兒子你要出人頭地啊，不能再像你爸爸那樣，一輩子沒出息。”
    “弟弟，我和你二姐沒法子讀書，你要好好讀啊，家裏就供你一個，你得上個好大學。”
    “弟弟，等你大學畢業了，我也要嫁人了，到時候有你這個重點大學畢業的小舅子，二姐我臉上也有光了。”
    本來要下去的筆在離紙半寸遠的時候停住了，微微顫抖。
    關忘文眼中滿是迷茫。
    從上學開始，他就是家中唯一的希望。
    大姐二姐學習成績很好，到了初中畢業，卻先後選擇了不繼續上高中。
    大姐去學了裁縫，二姐則是進了廠子。
    家中唯獨關忘文一人還繼續讀書。
    小學六年，中學六年，關忘文都一直是努力學習。
    而高考，則是他最後的臨門一腳。
    為了陪他參加高考，他爸爸特地推掉了兩天的活，此時正在外麵日頭下，緊張地等著他出考場。
    媽媽在家中準備好了午飯用的菜等他考完回來。
    兩個姐姐恐怕今日也是沒有心思上班了。
    關忘文輕吸了口氣，很想將顫抖的手穩定下來。
    可是手卻一點不聽話。
    他閉上了眼睛，想要調整呼吸和心態。
    可一閉上眼睛，無數個畫麵便湧現出來。
    642！
    最後一個碩大的數字，占據了他全部的視線。
    這是他夢想中的大學的分數。
    幾次模擬考下來，關忘文基本上能穩定上到這個分數。
    高考之前，他也是信心滿滿。
    甚至計算出了每一門需要分數，精確到了個位。
    對，語文，語文我隻要考115分就夠了！
    關忘文想起了考試前定下的目標。
    這對他來說並不算太難。
    他相對最薄弱的文言文，此時看起來也不難。
    隻要好好答題，考到這個分數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
    眼前的試題為何會這麽模糊？
    第一題，選擇正確的注音。
    四個選項為什麽看上去都是對的？
    關忘文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都在發抖。
    他用力捶了下桌子，想讓自己的手穩定下來。
    可惜除了引來了那位中年婦女監考老師以外，其他的無濟於事。
    “同學，你安靜點，這是高考！你再影響其他同學，我就收你卷子了！”
    中年婦女忍無可忍，到了關忘文身邊，嚴詞警告道。
    教室中其他考生不約而同投來目光。
    關忘文腦子轟的一聲，整個人都懵掉了。
    他急促地喘著氣，手中的筆吧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額頭上汗如雨下，臉色蒼白，嘴唇都泛著青紫色。
    他這個樣子把監考老師給嚇壞了。
    “同學，你怎麽了？”
    “同學，你還能說話嗎？”
    “啊呀，快，快去找醫務！”
    監考老師著急了，讓在教室門口坐著的另外一個老師去找考場的醫務人員去，自己則在不停地拍著關忘文的肩膀。
    這時候關忘文已經完全聽不到，看不見了。
    他的腦海中隻有兩個大字：完了！
    徹底完了！
    等到他慢慢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在考場學校的醫務室中了。
    “咳咳。”他咳嗽了兩聲，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醫務人員聽到聲音，快步過來，雙手插兜問道：“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關忘文木然地搖了搖腦袋。
    “行，既然沒事了，你就走吧。”醫務人員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個本子和圓珠筆，在本子上打了個勾。
    “走？去哪裏？”關忘文下意識問了句。
    醫務人員嗤笑道：“還能去哪裏，回家啊。”
    關忘文渾身一震：“不對，我要去考試！”
    醫務人員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考試，來不及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熟悉的音樂響了起來。
    正是考試結束的鈴聲。
    “你看，結束了。走吧，回家吧，下午的考試好好努力。”醫務人員推了一把關忘文的後背。
    關忘文木然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地往醫務室門口挪去。
    醫務人員看他這樣，也不由搖頭歎了口氣：“現在的孩子...真的是......”
    今天剛開考，就有三四個學生進了醫務室。
    其他幾個倒還好，過來躺了最長半個小時就回去了，唯獨關忘文一口氣躺到了考試結束。
    “哎......”
    歎氣聲中，關忘文木然走出了醫務室。
    學校中，考生紛紛從各個教室中湧出，每一個人臉上似乎都洋溢著不可抑製的笑容。
    唯獨關忘文，一臉的木然。
    關忘文並沒有前往校門。
    而是逆著人流緩緩向考場走去。
    他的考場在頂樓，等他到了考場外的時候，監考老師正在密封試卷。
    中年婦女一眼就認出了關忘文，對身旁的監考老師低聲說了句什麽，便到了關忘文的座位上，收拾了他的文具，給關忘文送了過來。
    “回來取東西的吧？諾，拿著。”她將文具塞入了關忘文的懷中，正要轉身回去，還是停下來說道：“考試剛開始，還有幾場，考不上重點，也能考個本科專科的，別放棄。”
    關忘文抬眼看了眼中年婦女，張嘴囁嚅道：“考不上重點......考不上......”
    中年婦女正要安慰一句，就見關忘文轉身離開了，她也隻好搖頭苦笑，對另外一個老師說：“這學生可惜了。”
    兩人後麵交談的內容，關忘文沒有聽到了。
    他抱著文具，走到了樓梯，卻並沒有下樓，而是沿著上樓的樓梯，走向了房頂。
    樓梯盡頭，鐵門虛掩。
    關忘文剛接近鐵門，鐵門就緩緩打開。
    經過鐵門，關忘文來到了房頂，緩步來了房頂的邊緣。
    他看往下方，心中已經充滿了悔意。
    為什麽，我為什麽會在這緊要關頭緊張到昏過去！..
    十二年來的壓力，在這一瞬間壓到了他的肩頭！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說：“跳下去，跳下去什麽都好了。”
    “後悔是沒用的，你隻有以死謝罪，你的父母，親人，才會原諒你。”
    “跳吧，跳啊，死了你就不用麵對父母的埋怨，同學的恥笑，老師的責怪。”
    “對，隻要往外走一步，再走一步......”
    關忘文在這個聲音中，緩緩邁出一步。
    這一步的下方，便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