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撲撲的少年用笨拙的姿勢雙手握著刀柄。
    一把三寸大小的匕首，銀白的刀麵反照出森然的刀光。
    他像是鼓起了全身勇氣，對著前麵的赭發青年喊道：“打劫！把、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交出來……”
    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那個背影，生怕出了差錯。
    。
    身居橫濱三大龍頭勢力之一的港口黑手黨幹部，中原中也，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麽膽大包天的家夥。
    打劫，結果打劫到一個黑手黨的頭上來？
    該說這個小鬼初生不怕牛犢呢？還是自不量力？
    “不、不許動！”
    聽著那個小鬼底氣不足的聲音，中也無言嗤笑一聲。
    他才沒有興趣陪這種幼稚的小鬼玩角色扮演遊戲。
    “不是說了讓你不許動嗎？為什麽還亂動？”詭異地，中也竟然感覺從這個聲音中聽出了對方的困惑。
    沒有惱羞成怒。
    也不是惶恐不安。
    隻是非常純粹的困惑。
    ——而這點本能就非常不對勁。
    “喂——你當是在跟誰這麽說話？”
    幾乎是一個眨眼的瞬間。
    完全沒有預兆的，攜刀的少年感到手腕一疼，他的腹部似乎被什麽重物給橫向撞到了一下。
    ——瘦弱的身軀整個都直接砸到了後牆上。
    發出‘當’的一聲——
    那把刀麵泛著白光的匕首直晃晃地插在了那個小鬼的脖子旁邊。
    “已經做好挑釁我的準備了嗎？小鬼。”
    中也像是有些愉快地說完這句話，那個小鬼突然像是身體被觸發了什麽開關，不停地嚴重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喂？”
    中也不爽地嘖了一聲，“別裝了，我剛才揍你連一成力氣都沒……”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突然吐了一口血，連中也也不由地愣了一下。
    “咳咳。”
    ——用袖子擦拭掉嘴角的血跡，少年仰著頭，虛弱地大口喘著氣，晶瑩的汗珠順著柔順的黑發滑落下來。
    那雙漂亮的暗紅色眼瞳，通透而又幹淨，完全讓人無法想象擁有這雙眼睛的人，會是個壞人。
    中也莫名的卡頓了一下，他煩躁似的抓了抓頭發，“喂，你為什麽——”
    這個時候變故突生。
    在中也看不見的身後，三四個潛伏已久的男人偷偷衝了出來。
    “啊——！”
    “啊啊啊啊————！”
    結果就是他們還沒走到中也的身邊，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碾壓在地上，分毫都動憚不得。
    “這就是你的同夥嗎？”中也一腳踩在了其中一個領頭的男人腦袋上，把他的臉往地上摩擦。而隻要他心情一鬆，稍微一用力，這個男人就會當場歸西。
    “饒了我們吧，饒了我們吧！！！”對死亡的恐懼，直接讓一個八尺大漢當場痛哭流涕。
    “都是那個小鬼……不管我們的事啊！都是那個臭小鬼要打劫您的啊！”
    “——吵死了。”中也一腳踹在男人的胸膛前，鞋跟正中骨頭，發出激烈的哢嚓聲。男人痛得如殺豬般哀嚎起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中也頓時感覺耐心都要被這些沒種的家夥給耗盡了，然後突然間衣角似乎被小力往後扯了扯。
    他偏頭看過去——
    是剛才那個小鬼，好像在咳完之後，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病懨懨了，仿佛跟個紙糊的漂亮娃娃，隨時可能被風吹散。
    中也聽見他說，“別殺他們……”
    “哈？”中也覺得十分驚奇，“他們可是逼迫你去搶劫。”
    中也在鐳缽街生活了八年，這些陰暗的勾當，他不可能不清楚。
    為了讓受害者放鬆警惕，他們通常會在之前放一個誘餌，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好讓他們在背後偷襲。
    而這個誘餌，最適合的人選就是年幼的少年少女。那些被逼迫做誘餌的少年，通常也是受害者。迎接他們的命運，甚至會比那些被搶劫的人更慘，因為但他們沒有用處的時候，就會被當做商品售賣出去。
    至於眼前這個小鬼，連把刀都抓不穩，中也怎麽也不相信他會是鐳缽街出來的人。
    可現在，中也居然聽見這個小鬼說要他別殺了他們？
    “嗯……別殺他們。”少年的聲音很低，“殺人，犯法，會被抓的……”
    中也一時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他道：“小子，你不是還搶劫嗎？”
    少年突然沉默了下來，他低著頭，黑發垂在眼睛附近，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他再次開口，聲音似乎帶了點壓抑，“對不起……”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他們可是要偷襲我。”
    “打一頓，交給警察，別殺了他們……拜托了。”少年抬起頭來，這次不再是平靜，中也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了懇求。
    中也嗤笑一聲，“我拒絕。”
    “如果我沒有那麽強，現在躺在地上的人是我，敵人是不會對我仁慈的。”
    “不——”少年突然開口講話，用堅定的聲音說道，“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們殺人的！”
    ——絕對！
    他的目光非常清亮，讓中也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殺人是不對的……”少年小聲嘀咕道。
    “隻搶錢，不殺人？”中也覺得有點好笑。
    “……嗯。”少年幾乎囁嚅，似乎自己也覺得很羞愧，沒有底氣。
    “喂，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千咫……”少年乖乖地回答道。
    中也輕笑了一聲。
    ——確認完畢，這個小鬼分明就是個天真單蠢到無藥可救的笨蛋。
    。
    “想吃就放開膽子吃。”
    中原中也拿下自己的禮帽，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發，對著麵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少年道。
    這裏是橫濱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在鐳缽街這一帶頗受好評，充足分的牛肉麵，再澆上一勺熱騰騰的自製醬汁，絕對管分量。
    ——也是中也還在‘羊’的時候開宴會經常聚餐的地方。
    夏油千咫覷著麵前那盛滿一大碗的牛肉麵，他的眼神竟難得出現了少許呆滯。
    “不夠吃，這裏還有。”緊接著，中也就把他的那一大碗滿當當的牛肉麵一並推到他跟前。
    “咳咳。”夏油千咫捂著嘴咳了兩聲，話說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子？
    他放下筷子，聲音細如蚊呐：“多謝款待，我吃飽了……”
    中也看著他碗裏幾乎沒有變化的牛肉麵，眉頭跟著皺了起來，“喂喂——你這是隻有指頭大小的胃容量嗎？？”
    “給我坐回去好好吃完！”
    被強行按壓回座位的少年，隻能低頭與還飄著很多塊牛肉片的湯水麵麵相覷。
    中也將帽子戴回到腦袋上，站起身道：“錢我已經付給店長了。”
    “我先走了。”
    而最後走前，他還不忘丟下一句威脅，“你給我老老實實吃完才能走！”
    。
    “真是個愛給人添麻煩的小鬼。”中也板著一張臉，自言自語道。
    腦海裏回憶起的全是那個營養不良的少年，蒼白咳出血的漂亮臉蛋，在一片純白中染上鮮紅色，真是顯眼的讓人無法釋目。
    黑發被汗水打濕的模樣，一咎一咎的濕漉漉垂在臉龐。
    帶那個小鬼去西餐館的時候，中也捉住過他的手腕。現在回想的感覺隔著薄薄的皮膚全是硬邦邦的骨感，沒有摸到肉，骨型倒是生得好看，隻是太細了。
    他安靜乖巧立在那，一聲不吭，接受弱小的命運、等待最終審判的羔羊樣子。讓中也突然想起了‘羊’最初的狀貌——
    為了反抗那些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以及邪惡心思的大人們，由年幼的少年少女一同組成的組織。
    那些被當做‘羔羊’，無力隻能接受命運的迫害的未成年們——
    或許是為了那份知遇恩惠，或許是那些孩子的目光太多不該遭受的驚恐和無助，又或許是因為那莫名油然而生的英雄使命感——
    他自願為了‘羊’付命。
    隻因他手中擁有一張強大的王牌。
    這個連刀都拿不穩、沒有生存能力的未成年小鬼讓他完全無法就這樣子坐視不管————嘖！
    “喂，你們這些人渣。”中也雙手插在褲兜裏，用腳踢了踢那幾個剛才的劫匪同夥。
    “既然挑中我打劫，該不會因為這點程度就害怕了吧？”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們真的不知道您會是港口黑手黨的人！要是知道您的身份——”
    “就算是給我們一百個狗膽都不敢打您的主意啊！！！”
    劫匪的老大掙紮著爬到中也腳邊求饒。
    中也離開西餐館之後，就直徑找上了那幾個劫匪的老巢。
    踹開了大門後，用重力強行放倒了這裏的全部人。那個認出了中也身份的劫匪老大屁滾尿流的過來求饒。
    “你覺得我相信嗎？”中也踢開了擋在麵前的一具屍體，“回答我的問題，是什麽人指使你對我出手的，港口黑手黨不容任何人挑釁。”
    “饒了我們吧！！——啊！”劫匪老大痛苦的呻吟著，“絕對——絕對沒有，我用人格發誓，我們最開始真的真的不知道您的身份！！！”
    中也用冷意的目光盯腳上的劫匪老大。
    幾秒後——
    他收了腳，隨口嘟囔道：“難道真的隻是個偶然？”
    不知道為什麽，在來的路上他就在想，這起事件總覺得哪裏有些違和。
    結果沒過幾分鍾，中也浮在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那幾個發現沒有動靜，正準備趁機逃跑的劫匪的動作也被定格在了這一秒——
    他們仿佛聽到了來自地獄之國的惡魔的恐怖聲音——
    “我身上的錢包、存折卡全都被誰偷走了？！”
    。
    西餐館。
    “太厲害了吧！千咫！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結果會是這樣子！！！”阿洛像野狼一樣蹲坐在少年的肩頭，後尾巴興致高昂地不斷搖擺著，一雙獸眼發著難以壓抑的興奮的光。
    “嗷嗚嗚嗚——這樣子就又可以在橫濱待很長一段時間了！”
    “那千咫~千咫！那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了？”
    少年麵無表情的用筷子戳著碗裏已經坨成團的麵條。
    “——千咫？”阿洛見少年沒有聽到，便又叫了一聲。
    “網吧。”少年平靜地說道。
    “不行！！”
    “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那裏的環境真的是太糟糕了！”阿洛不滿地道：“對千咫的身體一點也不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可是都咳血了！”
    “你現在的身體太虛弱了！！！”
    “阿洛，我好像聯係上院長了。”
    “如果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是不會允許你回到那……那個…………”阿洛話語卡頓了一下，他像是被燒了尾巴一樣，從少年的肩頭炸毛似的跳了起來，“哈？？？”
    少年又陳述了一遍，“我好像聯係上院長了。”
    這次，少年的聲音似乎多了點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