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自建國以來，便從來沒有皇帝親臨過浣衣局。
    君頡過去之前，程德海便讓身邊人去查看了，所以當傳話太監大聲喊——“皇上駕到”時，很多宮女都愣住了，直到過不了多久見到那片明黃色身影，大家才手忙腳亂地下跪。
    浣衣局掌事太監福七也不例外。
    他幹活手腳麻利，但因長得不太討喜，恐驚擾到貴人，於是被分配去管理浣衣局，從此便不太可能親身伺候。
    福七也認命了，他一個太監，本就無牽無掛，什麽升職發財便不想了，老老實實在皇宮挨到老，便是大幸了。
    但不曾想竟然有陛下親臨浣衣局的一天。
    當被點到回話時，見陛下臉色冰寒，福七更是手抖腳抖，話語顛三倒四，根本說不清楚。
    程德海歎氣，好心提點道：“有話好好說，今日新來幫忙的小太監呢。”
    經過程德海這麽一提醒，福七想起來了，浣衣局日複一複都是些粗活，沒什麽好在陛下前提的，今日確實是來了個小太監，會點奇門異術，倒是天助他也，可在陛下前露些臉。
    福七連忙著人把林霽雲帶來。
    林霽雲哪裏想到來皇宮這麽些天都沒碰到君頡，偏偏在今天被歲喜公公差遣來浣衣局幹活的時候碰上了。
    被瞧見說不定還要生氣他太沒用，連桶水都搬不動，每日一兩銀子雇傭他是來皇宮摸魚的。
    所以林霽雲一聽到‘皇上駕到’，便飛速躲到人群最後去了。
    沒想到都躲到這麽遠，還被浣衣局的掌事拎出來了。
    林霽雲低下頭，沒敢看君頡的臉色。
    福七歡天喜地介紹道：“這位小太監身懷異術，無須人力，隻需一根管子，便可將水逆流而上，送往牆外暗溝中。”
    聽到身懷異術，林霽雲真的很社死。
    剛剛因為搬不動水桶，眼見浣衣局的掌事臉色不太好，他靈光突現，想到先前在abo世界刷到的小視頻，有一個博主喜歡做初高中的物理小實驗，對於那個世界的人來說，沒什麽好驚奇的，但對林霽雲這個科學素養為0的人來說，卻很簡單有趣。
    其中一個實驗便是吸虹原理，利用大氣壓排水，雖然時空不同，但科學道理是相通的，林霽雲問清楚了牆外溝渠的位置，又找來一根曬衣的中空管子，複刻了一遍實驗。
    汙水不用搬運就可以輸送到暗溝，省了頓衝突，自己也可以順理成章摸魚，對於這個結果林霽雲還是很滿意的，沒想到在abo世界無聊刷到的小視頻如今卻有了用處。
    唯一為難的是這頓操作唬住了浣衣局的掌事，還以為他有什麽神通。
    林霽雲有心解釋物理原理，可他也不知道怎麽和沒接觸過科學的人說明什麽是大氣壓，隻好順著他的話，尷尬地糊弄過去。
    可是萬萬沒料到君頡這個時候來了。
    其他人不知道虹吸原理，以為林霽雲立了大功，可是這點小把戲瞞不了君頡，林霽雲還記得當時他躺在君頡懷裏看的這個科學視頻，君頡讓他少看點電子產品，容易傷眼睛。
    把大氣壓的功勞化為己用，他在君頡麵前摸魚摸得無處遁形，君頡最恨說謊，自己肯定要被揭穿。
    林霽雲已經在思考今天的一兩銀子還要不要了。
    然而等了半天，預想中的揭穿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一旁浣衣局的太監還在誇大其詞，大力讚揚他的功勞。
    林霽雲悄悄抬頭，發現君頡臉上的寒冰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反而浣衣局的掌事太監誇獎他的時候，他還微微點頭。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但如此，看見林霽雲抬頭，他還評價了一句，甚好。
    林霽雲就差用腳趾在浣衣局摳出三室一廳了。
    君頡瞧見林霽雲並未受責罵，心裏已經放下大半，自然瞧這個浣衣局的掌事處處順眼，哪怕對方長得不算周正，左腮還有塊黑痣，他見林霽雲背著手，忍不住道：“手怎麽了？”
    林霽雲不願說，福七卻搶先道：“謝陛下關心，方才施法的時候，不小心被木桶劃破了手，沒有大礙。”
    君頡上前一步，本來想看看，但見林霽雲臉上神色躲閃，這才忽然想起小妻子不願意將兩人關係公之於眾。
    他垂下眼皮，對程德海道：“回去罷。”
    等傍晚出宮時，給林霽雲每日工錢的成了程德海公公，程德海公公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卻和歲喜笑的不同，讓林霽雲安心許多。
    程德海公公除了給他一兩銀子，還給了他一盒膏藥。
    林霽雲剛想道謝，程德海公公卻道：“奴才受不起公子的謝，這是陛下吩咐給您的，說是消炎鎮痛最好，還不留疤痕，您要是謝，也應該謝陛下才對。”
    林霽雲捏緊了膏藥盒，想起今天瞧見君頡時他的臉色，一時有些心軟，感覺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
    明明他們原來是那麽親密的關係。
    第二日，林霽雲照常去儲秀宮，然而卻沒見到歲喜公公，問宮裏其他小宮女，也是一問三不知。
    等到晌午時分，儲秀宮裏來了個林霽雲不算熟悉的熟人。
    正是昨日在君頡麵前一個勁誇讚他的浣衣局福七公公，他身旁還有另外一個林霽雲沒見過的公公，但看其穿著，應該品級不低。
    那位公公簡單道：“從今兒往後起，福七公公便是儲秀宮的掌事太監，你們有什麽事，隻管找他。”
    誰也不曉得好端端的，浣衣局的公公怎麽就成了儲秀宮的掌事太監，那歲喜公公又去哪了？
    不過宮中任免走動倒是常態，不動的大多是在貴人前混得好的，有臉麵的。這位新來的福七公公脾性比歲喜公公好了許多，至少不會陰陽怪氣，大家很快就不在意了。
    倒是林霽雲，因為先前在浣衣局小露了一手，頗為福七公公重用，因知道他手上有傷，也不讓他做洗涮擦拭的活，隻讓他掃掃儲秀宮宮內空地。
    時值盛夏，落葉不多，宮內空地極好清掃，林霽雲樂得清閑。
    就這麽過了十幾日，某天下午，林霽雲無聊正在腦中思索話本接下來的劇情，忽然福七公公說有要事，把儲秀宮所有人聚在一起，讓每個人寫幾個字給他看看。
    林霽雲不知為何，但宮內隻要識字的，都去寫了，他也隻好照著例子胡亂寫了‘上下左右’幾個幼兒初學的大字。
    不過林霽雲很快就知道為什麽了。
    翌日林霽雲甫一進宮，就被福七公公一臉喜氣地扯了過去。
    “小雲子，今日你的造化來了，內務府點名讓你去藏書閣當值，先前在浣衣局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成大事的人，以後若有出息了，可別忘了我們儲秀宮上上下下。”
    林霽雲有些迷迷瞪瞪，不知道自己明明在儲秀宮待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間調去藏書閣了。
    難道是他摸魚摸得太明顯被抓到了，所以要調去其他地方？
    林霽雲猶猶豫豫道：“福七公公，我能不能不去啊，我舍不得儲秀宮。”
    這話讓福七非常感動，沒想到小雲子還是個重情義的主，都說太監是沒根的，又薄情寡義，可也有不一樣的。
    更讓福七看重了他一層，覺得讓他去藏書閣是正確的。
    他摸了摸林霽雲的腦袋，“你小子說什麽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昨日內務府吩咐讓宮裏挑揀個識字的太監去藏書閣當值，一共三十多人，就你一個入選了。”
    “去藏書閣看書不比在儲秀宮做雜活強？這可是飛上枝頭的好差事，多少人眼巴巴地盯著呢。”
    林霽雲這才了然昨日福七為什麽讓他們寫大字，原來是交給內務府的篩查。
    進宮的太監宮女有幾個識字的，有的就算入宮前有些造化，會幾個字，寫得也歪歪扭扭，而林霽雲畢竟出身官宦人家，家裏雖寵他，但是基本的讀書習字都是嚴厲教導過的，就算他胡亂寫，也比宮裏的宮女太監強。
    早知道昨日就推脫說自己不會識字就好了，林霽雲暗暗懊惱，他好不容易在儲秀宮熟悉了環境，現在又換去藏書閣，實在是難受。
    林霽雲眼巴巴道：“就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嗎？”
    沒想到掰扯了這麽久，小雲子還是一心想在儲秀宮，福七公公哭笑不得，他一直把小雲子當做福星，先前在浣衣局呆了那麽些年，都沒調去其他宮，偏偏小雲子來的那一天，搞了奇門異術，皇帝親自駕臨，這才有了他調到儲秀宮的機會。
    而且原先因為皇宮有些年頭了，宮牆不宜損壞，浣衣局這幾十年便一直靠人力搬運汙水，大家從未覺得不妥，但陛下自打那日來過之後便發話說以便利為主，不必顧及旁的，內務府這才重視起來，從宮牆上挖了個水洞，用陶管連通暗溝，從此浣衣局便不用大費周章運汙水了。
    這些都是小雲子的功勞。
    福七以為他不懂宮裏的規矩，便苦口婆心地仔細跟他分析這裏麵的利害。
    “俗話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藏書閣裏要的都是識文斷字的，品級便不會低，月錢也比在儲秀宮多，未來前途一片光明，你在那待幾年，何愁不會有伺候貴人的機會？又何必傻傻一輩子呆在儲秀宮？”
    林霽雲隻是想暫時緩解沒錢的困境，不會一輩子呆在儲秀宮，目前呆在儲秀宮既可以賺錢又可以摸魚，他當然不想走。
    可福七又不知道，他見林霽雲還是不願意，隻當林霽雲還小，道：“你不去也得去，這不是你我可以抗衡的，內務府已經將你的名冊挪交到藏書閣，趁著天還不熱，早點收拾過去吧。”
    林霽雲欲哭無淚，怎麽還有強行逼迫打工人跳出舒適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