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太學鬥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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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深玄想辭官回家。
    在那一瞬間, 他幾乎已在心中想好了辭呈的腹稿,反正這官當來沒意思,還不如回家去當他的大少爺。
    這場麵實在過於混亂, 謝深玄甚至不知自己應該如何阻止勸架。
    其餘幾名已經趕到此處的先生顯然也是如此,太學內的學生大多都是十七八至二十餘歲的年紀。身量早已與先生們差不多高了,如今一群學生扭打在一塊, 若叫幾名文弱先生就想將人分開……那著實有些困難。
    謝深玄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從第一天聽伍正年說學生與甲等學齋的學生打過架起,他就該事先料想到這一幕的。
    既然兩個學齋的學生早有結怨,那待他們遇見時,總會再有衝突, 而裴麟又是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往上衝的人, 若無他人勸導,這矛盾必然要化作肢體衝突,他早就想到這件事,今日也早就該早些同裴麟他們一道過來啊!
    帕拉看見謝深玄和伍正年出現, 幾乎如同見到了救星, 激動朝著二人大喊,道:“烏先孫!謝先孫!”
    謝深玄:“……”
    帕拉:“這該腫麽辦啊!”
    謝深玄:“……”
    謝深玄深吸了口氣, 看向了身邊的諸野。
    “諸大人。”謝深玄說,“接下來要麻煩您了。”
    諸野:“……”
    諸野點了點頭。
    太學生打架而已, 在玄影衛眼中, 這根本算不得是什麽問題, 更何況此處其實還有三名玄影衛,除卻諸野和唐練之外,小宋還蹲在一旁看熱鬧, 諸野看向兩人, 小宋一瞬便有了反應, 正要上前,唐練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等一等!”
    小宋:“啊?”
    唐練可清楚記得上一回謝深玄說諸野公器私用時的模樣,他與小宋都是玄影衛,和太學毫無瓜葛,諸野現今是太學的先生,他若上前幫忙,不算是公器私用,可若是唐練和小宋動了……
    唐練真的很怕謝深玄再罵人。
    於是唐練深吸了一口氣,說:“還是讓大人自己來吧!”
    小宋:“……”
    “雖然你可以去。”唐練認真說,“但是小宋,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去了。”
    小宋:“啊?”
    唐練:“這是公器私用,不太好。”
    小宋:“……”
    小宋回過頭,看了看諸野,再看了看謝深玄。
    “你清醒一點,我現在是謝家的人。”小宋拍了拍唐練的肩,“這可是皇命。”
    唐練:“……”
    唐練回過頭,眼睜睜看著小宋衝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兩名學生。
    唐練再轉過頭,看向沉默的諸野。
    唐練:“……”
    該死,公器私用和指揮使大人的想法比起來,果然還是指揮使比較重要。
    唐練深吸一口氣,猛衝上前,毫不猶豫擋住幾名甲等學齋的學生,道:“你們冷靜一下,打架是要受處罰的。”
    那太學生顯然正在氣頭上,聽唐練如此說,也隻是瞪他,道:“你他娘管老子的事!”
    唐練不由一震,隻覺得自從成為玄影衛後,已經很少有人敢這樣罵他了。
    他甚至還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來太學,是有公務來尋諸野處理,他今日要上值,因而身上還穿著官服,那衣服清清楚楚地顯露出他的身份,指揮同知,從三品,還是頭一回有太學生這樣罵他。
    唐練提聲道:“我是玄影衛——”
    太學生:“我呸!一群看門狗!”
    唐練:“……”
    唐練震撼。
    他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諸野,一時不知所措,而諸野微微蹙眉,像是在辨認此人的身份,謝深玄也忍不住有些驚異地挑眉,問:“這是什麽人?”
    伍正年尷尬解釋:“呃……這個……年輕人……輕狂嘛!”
    諸野:“戶部尚書之子,馬崔近。”
    謝深玄點了點頭。
    耳熟,大概寫折子罵過他爹四五次。
    馬崔近身邊一名極為高壯的太學生也狠狠推了唐練一把,他看起來不太會罵人,便隻是動手,一副打得太狠急紅了眼睛的模樣,死死盯著一旁的裴麟,若不是唐練在此處攔著,他隻怕已要撲到裴麟身上去了。
    謝深玄低聲:“這又是誰?”
    諸野又道:“大理寺卿次子,紀存。”
    謝深玄:“嗯……”
    也耳熟,把他父母加起來,大概罵過七八次吧。
    諸野說過,甲等學齋多為高官子弟,可現今看來,這可不僅是多為高官子弟,怎麽好像還多是與嚴端林有關係的高官子弟。
    他再看看其他正著急往上衝的人,好似都不將唐練與其他勸架阻攔的先生放在眼裏,他不認識那些人,正想問一問諸野,卻見馬崔近身後一人探出頭來,看向諸野,沉默片刻,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那馬崔近雖還不服氣,可卻已停了手,一麵狠狠瞪向諸野和謝深玄。
    他頭上飄著幾句不堪入目的話,全都在針對謝深玄,像是對謝深玄恨已入骨,這等汙言穢語,謝深玄不想多看,便移開目光,轉向狠狠揍人卻沒有人去阻攔的裴麟。
    拉偏架。
    謝深玄腦中一瞬浮現幾個大字,猛然驚覺小宋和唐練隻攔著甲等學齋的人,這分明就是再明顯不過的拉偏架。
    柳辭宇正四處胡亂揮拳,他不太會武,一套拳法打得亂七八糟,可卻竟然真的意外命中了幾個人,唐練見馬崔近和紀存冷靜了,正要回首去讓帶頭挑事的裴麟停一停,卻不想柳辭宇這一套胡亂揮舞的亂拳,直直便朝著他打了過來。
    唐練好歹習武多年,反應靈敏,柳辭宇根本不可能打中他,他毫不猶豫往側一閃,柳辭宇那一巴掌,便極清脆地打在了馬崔近臉上,而後跟著的一拳,則正中了馬崔近身後那名年輕公子的眼眶。
    對方一瞬捂住了自己的臉,這一下顯然挨得不清,反倒是柳辭宇嚇了一跳,驚恐不安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再看了看被他打中的馬崔近,以及馬崔近身後那人,自己先往後倒退了數步,躲到了唐練身後。
    “糟了。”伍正年著急道,“那是嚴太師的孩子。”
    謝深玄:“……什麽?”
    “太師嚴端林之子。”諸野冷靜在謝深玄耳邊補上了一句,“次子,嚴漸輕。”
    謝深玄:“……”
    “嚴……嚴……嚴……”柳辭宇嚇得臉色蒼白,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
    他畢竟隻是個布商之子,能上太學已經很努力了,而誰都知道嚴端林幾乎已能算得上是當下朝中最有權勢的顯貴,一門榮耀從先朝至今,已有數百年不曾斷絕,這是普通布商得罪不起的,柳辭宇覺得自己回家之後,一定會被爹爹狠狠揍的。
    裴麟聽見了他說的話,從混亂的戰局中抽身扭頭,往後看了一眼,正巧看見捂著眼睛的嚴漸輕抬起頭,與裴麟對上了目光。
    “嚴端林怎麽了。”裴麟大聲說道,“他們欺負人!就該打!”
    柳辭宇:“啊?”
    裴麟已經舉起了自己的拳頭,朝著嚴漸輕掄了過去。
    帕拉帶著哭腔大聲喊叫。
    “不要打辣!”帕拉喊道,“大家都是同竄!尊的不要再打辣!”
    謝深玄:“……”
    謝深玄捂住了自己的臉。
    局麵好像變得更複雜了。
    等到爭端平息,謝深玄看著麵前的幾名學生,隻覺身心俱疲。
    林蒲的臉側被人撓了一道,出了血絲,葉黛霜的頭發全散了,亂糟糟揉成一團,束發的簪子卻仍舊頑強掛在蓬亂的發間,趙玉光青了左眼,陸停暉青了右眼,左右對稱,胖瘦相宜,而柳辭宇崴了腳,隻能一瘸一拐站著,連裴麟的眉骨上都擦破了一塊,大概是剛才那杯子砸得太巧,一擊正中了他的眉毛。
    唯一看起來毫發無損的人竟然是洛誌極,他掄著佛經在人群中來來去去數回,卻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如今他也冷靜了,正站在一旁,滿臉焦慮,小聲念叨。
    謝深玄好奇湊過去,豎起耳朵,正好聽見了洛誌極語速飛快嘟囔的話語。
    “酒肉穿腸過,佛祖留心頭。”洛誌極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謝深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行善積德。”洛誌極繼續念叨,“聖主說,救人的功德,可以與一切罪過相抵。”
    謝深玄:“……”
    洛誌極深吸了口氣:“嗯,我還是會成仙的。”
    謝深玄:“……”
    謝深玄竭力平定心神,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嚇人一些。
    “發生什麽事了。”謝深玄問,“打了這麽一架,總該有人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吧?”
    眾人大多低頭沉默,顯然也明白自己做錯了事,他們的分數本就已是負數,現在隻怕還要再倒扣許多分,年末考核他們想要合格便已經很困難了,而今看來,這一架下來,怕不是所有人都已可以準備收拾回家了。
    沒有人回答,連裴麟都緊張低下了頭,顯然很明白自己挑的事究竟有多大,可既然是他挑的事,謝深玄當然要先問他,謝深玄皺起眉,喚:“裴麟。”
    裴麟心虛萬分:“啊先生我在我在……”
    他飛快抬起頭,看了一眼謝深玄,又瞥見了諸野朝他望去的目光,那心虛一瞬轉為萬般愧疚,幾乎毫不猶豫便道:“先生,是他們欺人太甚,是他們先欺負趙玉光的!”
    謝深玄看向趙玉光。
    趙玉光萬分緊張,盯緊了自己的鞋尖,整個人瑟瑟發抖,竭力將自己縮成一團,一麵以近乎蚊鳴一般的聲音道:“我……是……是我……”
    謝深玄:“是你?”
    趙玉光:“是……是為了幫我……才這樣的……”
    他顯然愧疚極了,癸等學齋中大半的太學生,都是為了幫他出頭打架,才受了處罰來了最次等的學齋,這一回他們更是搭上了所有人,這說來說去,問題好像全都出在他身上,他當然難抑心中不安,甚至垂頭喪氣低下了頭,說:“先生,我願意受罰。”
    林蒲忍不住了,她一下抬起頭,大聲說道:“先生!他們不僅欺負小胖子,他們還欺負黛霜啊!”
    柳辭宇不住點頭,說:“太可恨了!怎麽可以欺負黛霜妹妹!”
    林蒲:“動手動腳的,看起來就想給他們一拳!”
    謝深玄看向葉黛霜。
    葉黛霜點了點頭,用力握拳:“所以我狠狠給了他一腳。”
    裴麟又大喊:“他們還說您的壞話!”
    謝深玄:“我的壞話?”
    裴麟:“呃……他們說了什麽來著……”
    裴麟撓了撓自己腦袋,竭力回憶方才甲等學齋中學生所說的話。
    說實話,那些人罵得太不堪入耳,對於這種刻意汙蔑他人的壞話,他大多過耳就忘,現在若是讓他回憶,他也隻能隱約記得一些亂七八糟的片段。
    裴麟努力複述:“他們說您尖……呃……尖……”
    知名文盲裴麟,痛苦撓頭。
    陸停暉喘了口氣,回過神來,弱聲幫助裴麟補上後半句話,說:“尖酸刻薄。”
    裴麟:“哦!對!他們說您尖酸刻薄!”
    謝深玄:“……”
    挺好的,說得很公正。
    比他那天在朝臣頭上所見的辱罵要好不少。
    裴麟又說:“他們還說,可惜了……呃……什麽臉……什麽毒啞了……”
    謝深玄皺起眉,看向顯然將剛才那些話記得很清楚的陸停暉。
    可這一會陸停暉卻有些猶豫,大抵是覺得那些人所說的話語太過不看,他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他飛快抬起眼,掃了一眼謝深玄,又低下頭,小聲說:“先生還是不要知道了。”
    “無妨。”謝深玄道,“你說吧。”
    在這段時日中,這等惡語他見得實在太多,早就已經不在意了,隻不過他看伍正年在邊上沉默聽著,而他好歹得給學生找個打架鬧事的合理借口,那這些事情,最好還是說得清楚一些。
    陸停暉隻好垂下頭,小聲說:“他們說您長得好看。”
    謝深玄一愣:“什麽?”
    “白瞎了您的臉。”陸停暉複述道,“不如毒啞了丟進教坊司中去,也許還能物盡其用一些。”
    謝深玄:“……”
    這罵法,他的確還是第一次見。
    他皺了皺眉,覺得甲等學齋的那些高官子弟,果真大多是紈絝,而後他便轉過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伍正年,正要開口問一問伍正年此事的懲罰,卻忽而便聽見諸野開了口。
    “打得不好。”諸野冷淡說,“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他先覺得有些驚訝,沒想到諸野竟然會主動開口勸說學生們,可等他看向諸野時,卻又發覺諸野此刻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認真勸說學生。
    裴麟:“可是他們——”
    諸野:“下手太輕了。”
    謝深玄:“……啊?”
    諸野:“可以直接告訴我名字。”
    謝深玄:“等等,你不要瞎摻和!”
    伍正年清了清嗓子,果斷打斷了諸野接下來將要出口的話,以免事態朝著更奇怪的地方發展,道:“謝大人,打架這種事,在太學之中,是必然要罰的。”
    他連對謝深玄的稱謂都客氣了不少,擺明了一副要公事公辦的模樣,謝深玄也隻好歎了口氣,說:“我明白。”
    伍正年道:“隻是具體如何處罰……恐怕還需商議。”
    他方說完這句話,便見汪退之帶著幾名甲等學齋的先生,以及幾名在混亂戰局中受傷的太學生,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好似帶著滿腔的怒氣,要來找他們討一個說法。
    伍正年匆匆壓低聲音,同謝深玄道:“謝兄,千萬隱忍一些。”
    謝深玄:“……”
    伍正年:“那些學生都是高官子嗣,怕是得罪不起。”
    謝深玄:“……”
    伍正年隻好說得更直白一些,道:“你已經惹得許多人不開心了,若我未曾猜錯,報國寺之事,本就是對你的報複。”
    謝深玄終於微微皺眉,道:“我知道。”
    伍正年:“這報複,絕不能再來一次了。”
    謝深玄:“……”
    片刻之後,謝深玄點了點頭。
    他同意伍正年說的話。
    這些人不擇手段,恨不得將所有得罪他們的人都鏟除幹淨,皇上讓他來太學暫避鋒芒,那就是希望他能少惹些事,不要胡亂得罪人,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談其他。
    於是等汪退之帶人走近時,謝深玄便擺著端正的態度,帶著滿麵的笑,認真讚同伍正年方才所說的處罰方式。
    “大家都打架了,扣分當然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謝深玄誠懇點頭,說,“隻要甲等學齋一起扣,我們認罰。”
    伍正年咳嗽一聲:“此事如何處罰,具體還需商議。”
    汪退之冷哼一聲,道:“既是你們癸等學生先動的手,那論罰,怎麽也輪不到——”
    “可是他們還打了玄影衛哎。”謝深玄毫不猶豫打斷了汪退之的話,說,“他們再多扣十分,不過分吧?”
    伍正年:“啊?”
    汪退之:“……”
    伍正年緊張給謝深玄打眼色。
    謝深玄隻當什麽都不曾看見,扭頭朝唐練招招手,讓唐練走過來,握住唐練的手,給伍正年看了看唐練手上的抓痕。
    謝深玄:“對朝廷命官出手,該罰吧。”
    唐練:“謝大人,呃……這隻是小……”
    諸野看了唐練一眼。
    唐練:“……”
    唐練:“小小一點但是真的很疼可能是內傷的傷。”
    謝深玄很滿意。
    “方才那名太學生辱罵唐大人的話,諸位都已經聽見了。”謝深玄說道,“辱罵朝廷命官,好像也不是小事。”
    汪退之:“你!”
    謝深玄:“好在我們諸大人與唐大人心軟,不太想計較這種事情。”
    諸野:“……”
    唐練:“……啊對!”
    謝深玄:“稍微扣個十分,不過分吧?”
    伍正年:“……”
    諸野:“……”
    汪退之:“怎麽不過分了!”
    汪退之惱了。
    他惡狠狠瞪著謝深玄,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將謝深玄抽筋剝皮一般,而後他略退後了一步,放緩了那可怖的神色,擺出一副溫和先生的模樣,好聲好氣耐心與嚴漸輕說了幾句話,隨後方轉過頭,再瞪向謝深玄,指著嚴漸輕的臉,說:“我的學生受了這麽重的傷。”
    嚴漸輕兩眼烏青,顏色略淡的那一邊顯然是柳辭宇打的,至於顏色過深的那一邊,則該是將門虎子裴麟了不起的手筆。
    謝深玄也擺出一副萬般無辜的模樣,認真聽完汪退之的話,而後點了點頭,說:“這樣啊。”
    汪退之:“你們先動手打人,將人弄傷了,而今還要倒打一耙!”
    “啊……”謝深玄微微蹙眉,帶著些許不解,道,“是你們先動的手吧。”
    汪退之:“不可能。”
    謝深玄又歎口氣,說:“可我們也有人受傷了啊。”
    汪退之:“幾個奸民——”
    謝深玄:“裴麟。”
    裴麟嚇了一跳,
    謝深玄:“你不也受傷了嗎?”
    裴麟:“?”
    裴麟覺得自己沒有受傷。
    眉骨上稍稍被人砸了一下,算不得多疼,更不用說從外在來看,他的眉骨,實在不足以與嚴漸輕烏黑的眼眶比較。
    謝深玄微微抿唇,像是帶著笑,又輕輕抓住裴麟的手,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而謝深玄拉高了裴麟的手,指著裴麟因為和人打架而剮蹭紅腫的手背,認真說:“你看,傷得多重。”
    伍正年:“……”
    汪退之:“……”
    謝深玄:“看著就很疼。”
    裴麟飛速接收了來自諸野冷漠眼神的信號,恨不得立即跟著謝深玄點頭,道:“……嗯!真的很疼!”
    謝深玄顯然是在睜眼說瞎話。
    汪退之不可能接受這樣胡扯的說法,他忍不住對謝深玄冷笑,道:“不過是有些紅腫罷了。”
    謝深玄也道:“不過是有些淤青罷了。”
    汪退之:“他傷的可是眼睛。”
    謝深玄:“難道手不重要?”
    汪退之握著嚴漸輕的手:“你知道這是什麽人嗎?!”
    謝深玄也拍了拍裴麟的肩,將原話奉還:“你知道這是什麽人嗎?”
    汪退之:“……”
    伍正年:“……你們不要吵了。”
    謝深玄:“對啊,扣十分就好了。”
    汪退之:“……”
    汪退之狠狠瞪上謝深玄一眼,不想再與他們廢話,恨恨帶著嚴漸輕和其餘幾名學生轉身離開。
    可他轉身要走的那一瞬間,謝深玄眼睜睜看著汪退之的腦袋上彈出了無數對他的憤怒辱罵。
    謝深玄深深吸了口氣。
    啊,好快樂,是他許久未曾感受過的快樂。
    這種看對方隻能無能狂怒的感覺,真的好快樂!
    伍正年跨前一步,急匆匆拉著謝深玄走到一旁,道:“謝兄,我說了,要隱忍!”
    謝深玄卻道:“來太學這麽多日,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伍正年頭疼不已:“你該學會收斂,否則若是再出事——”
    “無妨。”謝深玄說,“讓他們來。”
    伍正年:“你——”
    “我實在是學不會那個‘忍’字。”謝深玄說,“罵人很爽,待會兒還要再罵。”
    伍正年:“……”
    謝深玄又問:“伍兄,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大課還要上嗎?”
    伍正年歎了口氣,說:“這還怎麽上?”
    學生們狠狠打了一架,那麽多人受了傷,都需要大夫診治,而這些人的父母又多是朝中高官,最遲到明日,皇上便一定會知道,屆時皇上往下問責,第一個倒黴的,還是伍正年。
    他想想就覺得頭疼,卻又不知道謝深玄為何要這麽問,卻不想謝深玄對他笑了笑,說:“那我先進宮一趟。”
    伍正年:“……啊?”
    “他們可說我們是惡人。”謝深玄輕聲道,“惡人當然是要先告狀的。”
    說完這句話,謝深玄轉過身,看向了惴惴不安的學生們。
    謝深玄:“你們……”
    裴麟立馬低頭,小聲說:“先生,我們知道錯了。”
    趙玉光急得帶了些哭腔:“都是我的錯。”
    林蒲:“對不起……我看他們對黛霜動手動腳,我就忍不住了。”
    葉黛霜:“是我先踹那一腳的!”
    裴麟:“下次我一定忍住!”
    柳辭宇大聲:“不是啊!這誰忍得住啊!”
    裴麟:“……”
    幾乎所有人都在腦內重新思考方才那場打鬥,那好像並不是什麽衝動造成的結果,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遍,很難說他們能克製得住,不動手去解決這個問題。
    謝深玄深吸了口氣,道:“打得好。”
    裴麟:“嗚嗚我知道錯……啊?打得……什麽?”
    “若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說完這句話,謝深玄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輕不可聞,“我也想朝嚴端林臉上來一拳。”
    後半句話,顯然隻有在他身邊的諸野聽見了。
    諸野驚訝看了謝深玄一眼,像是想不到謝深玄會說出這種話來,而謝深玄擺了擺手,同過諸野道:“諸大人,還得勞煩您與我一道進宮。”
    諸野:“好。”
    伍正年:“……我隨你們一起去。”
    謝深玄驚訝看了伍正年一眼,倒是未曾多問,隻是點了點頭,裴麟卻急了,毫不猶豫大喊:“先生,此事是我挑頭,我應該同您一道進宮,主動與皇上說明此事!”
    謝深玄:“這倒不必……”
    趙玉光也支支吾吾道:“我……是因為我……我也要去……”
    伍正年咳嗽一聲,道:“有名學生跟著,倒也能代為解釋。”
    他看向裴麟,對裴麟點了點頭,像是答應了裴麟的請求,而後再轉過身,掛上了他平日常有的笑,看向趙玉光,說:“玉光,這皇宮啊,實在不是一般人隨便就能進去——”
    謝深玄:“他是首輔次子。”
    伍正年:“——的。”
    伍正年:“啊?”
    趙玉光茫然無措。
    伍正年比他還茫然無措。
    “我我我……我爹帶我去過幾次。”趙玉光支支吾吾緊張說道,“如如如如果不能……那我……我可以請請請……我爹傳話嗎?”
    他一開始緊張,說話便越發支吾,而伍正年睜大雙眼,實在未曾想到這太學的學生中,竟還有這麽一位深藏不露之人。
    其餘學生顯然也跟著懵了。
    “哎……小胖子的爹是……首輔?”林蒲睜大雙眼,不可置信,“那個……這個官……是不是比剛剛罵人那人的爹要大啊?”
    柳辭宇萬分震驚:“我幫首輔兒子打架那些年?”
    葉黛霜也說:“現在大家都喜歡這種故事了嗎?”
    趙玉光看起來好像緊張到了極點,他萬般不知所措,已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幅可憐模樣,不由令謝深玄歎了口氣,主動與伍正年道:“帶他一塊去吧。”
    伍正年呆滯點頭。
    太可怕了。
    怪不得當初皇上提起太學事宜時,便要問問他裴麟與趙玉光的近況,裴麟是皇上欽點送入太學的,而趙玉光……他那時還以為這是對癸等學齋中最有前途那個人的關注,現在看來,原來是皇上早就認識趙玉光,那不過是對相熟朝臣子嗣的關心罷了。
    伍正年深吸了口氣。
    癸等學齋藏龍臥虎,今後一定要注意。
    謝深玄他們來得很巧,皇上正好下了朝,諸野代他們去通報,要不了多少時候,他們便在禦書房內見到了皇帝晉衛延。
    “謝卿,伍卿。”晉衛延的臉上掛著極為勉強的笑,“你二人入宮求見,所為何事?”
    他說完這句話,頭上跟著快速飄過了幾行字。
    「這混蛋謝深玄,一定又是要來氣朕了」
    「別來了別來了,朕還想再過兩天開心日子。」
    「啊,今天也看見了謝深玄,今晚大概是要睡不著了。」
    謝深玄:“……”
    原來皇上對他的怨念,竟然有這麽深嗎?
    伍正年生怕謝深玄亂說話,便先一步解釋了今日發生的事情,方才諸野似乎已簡單同晉衛延匯報過了,因而皇上並不覺得吃驚,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了。”
    謝深玄微微垂首,道:“今日之事,罪責在臣。”
    伍正年原以為謝深玄入宮,是為了“惡人先告狀”,怎麽也沒想到謝深第一句開口說的,竟然會是這句話,他微微一怔,側首看向謝深玄,便又聽得謝深玄往下道:“是臣沒有教好學生,皇上若有責罰,也該是臣的過錯。”
    晉衛延似乎覺得好笑,道:“你才去太學幾日,他們不學好,與你有何關係?”
    謝深玄:“臣有教導之責。”
    伍正年深吸了口氣,覺得謝深玄搶了他想說的話,心中一時還頗有些無奈,道:“皇上,臣負責癸等學齋的德修,他們出外惹事打架,應該是臣的過錯。”
    晉衛延又看向他,忍不住笑,說:“伍卿,你也來搶著擔責?”
    伍正年:“確實是我的錯。”
    裴麟本來站在幾人之後,皇上沒同他說話,他便也不敢開口,可如今見兩位先生搶著擔責,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急匆匆便開口,道:“皇上!我……臣有話要說!”
    晉衛延看向他,道:“裴麟啊裴麟,你去太學一年,已經打了兩次架了。”
    裴麟:“對!這回還是我先動的手!”
    趙玉光:“皇……皇皇上!他……他們是為了替替替……”
    裴麟:“哎呀,就是我打的,我看他們不爽,沒有你我也想動手。”
    伍正年:“臣是德修先生……”
    謝深玄小聲嘟囔:“啊這怎麽還和我搶上了……”
    幾人搶著背鍋,晉衛延莫名覺得好笑,再看身邊隻有諸野沉默不言,於是晉衛延看向了諸野,問:“諸野,你為何不說話。”
    諸野:“……”
    晉衛延:“今日之事,你就在現場,你應當很清楚。”
    諸野點了點頭。
    晉衛延:“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諸野沉默片刻,當著所有人的麵,拿出了他那本專門記載朝臣壞話的小本子,往下翻了幾頁,冷冰冰板著一張臉,極為嚴肅開口,道:“今日太學打架鬧事。”
    晉衛延點了點頭。
    謝深玄緊張抬首,看向諸野。
    諸野:“是我的錯。”
    晉衛延:“……什麽?”
    “怪臣身手太慢。”諸野麵無表情合上了本子,一板一眼說道,“沒立馬將他們攔下來。”
    晉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