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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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被植入的信號回溯上來, 真人的眼睛染上黑曜石的顏色,精神上被覆蓋了一層說不清的東西,就像是漏瑚一樣。
背後的車廂已經被塞滿,餘下零散的改造人扒著車頂硬是擠了進去, 但唯獨有一節尾車廂是空出來的。
真人的眼神一偏, 和距離極近的卡丹茲對上了視線, 短暫的眼神交流讓他們砸一定程度上達成了共識。
“說吧。”真人退開一步,站在了空車廂之前,倚靠在車門邊,“需要的是——”
神命正宗本體意識都沒有注意到的瞬間,「邪眼」將激活的意味傳遞到了真人的大腦中, 但是卻並沒有來得及下達詳細的命令。
卡丹茲會出現在這裏,目的似乎不言而喻。
“大腦。”卡丹茲也不多廢話, 說還間還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更深的,精神和依附在其上的咒力。”
真人想到了什麽,臉上拉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 咒靈操使並不會改變咒靈的本性,他眯起眼睛,眼神甚至帶上了一種滑膩的感覺,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話音剛落, 整棟建築突然強烈地搖晃了起來, 天花板“嗡嗡”作響發出哀鳴, 裂開的地方有灰土落了下來。
真人抬頭看了看, “果然來了啊, 咒術師。”
這樣的動靜, 很顯然是上層爆發了戰鬥。為了盡可能地保證最下一層計劃的順利進行, 上幾層安置的改造人除了一些充數的小嘍囉之外,也有幾個“守關boss”,這並不是完全要保證將咒術師阻攔在外,但是要至少保證他們戰鬥的過程會發出足夠真人察覺的響動。
“哦呀,已經來了啊,這個動靜——上麵應該快要被清理幹淨了吧。”真人“嘖嘖”的猜測評論著,“但是真遺憾,我在這一層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算是我想和他們玩玩也沒有機會了啊。”
說著,真人身體向後一退,讓他所在的列車最後一節車廂也關上了門,廣播的女聲還在自動播報著下一站的目的地澀穀,真人趴在窗戶上,對卡丹茲說,“你有興趣的話,不如在這裏等等下來的咒術師?人類真的太有意思了,總能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卡丹茲背過去,風衣被列車道中傳來的細風吹起。他從口袋中的煙盒裏掏出一支煙來點燃。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和吸入的量完全不同,細密的白煙沒有一點煙草的味道,反而更傾向於一種霧氣。
這些霧氣慢慢擴散開來,地鐵列車發動帶來的風卻一點也沒有帶走霧氣,仿佛這霧氣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一般,充盈在整層之中,將這一層封鎖了起來。
真人的視線消失之前,已經能夠看到霧氣在變淺,像是融入了空氣之中,將自己有些危險的外形也隱藏了起來。
唯有咒力感明示著其存在。
但這樣範圍性的咒力感並不像一般攻擊性的咒力感那樣明顯,在一定範圍內被稀釋的感覺更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卡丹茲這樣暴戾的性格,竟然更擅長使用這樣悄無聲息的能力。
上麵的戰鬥聲愈發激烈,在一陣巨響後開始趨於平靜。卡丹茲知道,這是戰鬥結束的一個信號。
他跳下列車道,逆行著向澀穀的反方向走去。很快,那層隔絕咒術師的「賬」就在他的身後碎裂,他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回頭看了看隱約幽光的站台方向,“收下我的見麵禮吧,咒術師。”
說完,他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就在此時的地鐵站中,做好了準備突破「賬」而衝入下層的咒術師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逼近。
吉野順平早在上層對付改造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下來很有可能麵對到的,就是那隻縫合線的咒靈真人。
他和虎杖悠仁跟著七海建人的腳步向下,他們能明顯地感到有陌生的咒力存在,但是卻無法確定咒力源的具體方位,這讓他們更加謹慎。
終於進入最下一層,地鐵站中空空如也的樣子讓人摸不著頭腦。
“沒人?”吉野順平皺眉,這實在是有些出乎預料,他握著鞭子的手心有些出汗,指節緊壓在一起有些發白,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預想中的對手是真人,那是第一個讓吉野順平正麵感受到死亡的咒靈,也是他真正意義上見到的第一個咒靈——在遇到他之前,他意識當中的蓮城焰椎真一直都是人類的形象,而非是咒靈、更非是敵人。
所以他緊張,這是正常的現象。
“不要放鬆警惕,這裏有點不對勁。”七海建人的經驗更多,伸出這個環境讓他有那種寒毛直豎的感覺,他相信自己的感覺,對危機的應對本能讓他數次在生死邊緣存活了下來。
虎杖悠仁用力地點了點頭,下一秒,他敏銳的五感讓他率先聞到了一股極近的血腥味,他鼻子動了動,“順平、七海海,你們有沒有聞到血的味道?我感覺這……”他一邊一說著,餘光下意識掃過旁邊的七海建人,嘴裏的話語頓時凝固住了。
“七海海!”他看到七海建人的口鼻在流血,那種濕潤的觸感在滴下來之前,甚至連七海建人本人都沒有察覺。
吉野順平也馬上意識到了七海建人的變化——“是毒。”吉野順平腦中靈光一閃,因為澱月也是生產毒素的式神,所以他對這種感覺更加熟悉,“這裏有毒!”
幾乎是在他提醒的一瞬間,七海建人的經驗就讓他從這種範圍性的咒力感當中意識到了,“這個空間都是有毒的!”
更可怕的是,沒有人知道在「賬」被破壞了之後,這些毒會不會隨著空氣的流通而傳播得更遠。
如果這種毒素造成問題,那麽他們三人就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三個人。
於是幾乎是毫不猶豫,七海建人用起咒力,重新將「賬」布置了下來,籠罩起了地鐵站,咒力的運轉讓他感覺體內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和他同步動作的是吉野順平,他的澱月在頭頂膨脹開來,觸|手舒展著將身體張開,柔軟的腹將三人全部“吞”了下去。
澱月是帶毒的式神,半透明的身體之中會儲存毒素,同時也會過濾毒素。
進入其中,七海建人明顯感覺身體的沉重感沒有再進一步增加,但是那種看不到的毒素已經進入了他的身體和咒力體係當中並展開了破壞。
“有毒的話,為什麽隻有七海海會中毒?”虎杖悠仁看著自己的手,他身體上沒有感覺絲毫的不適,甚至如果不是七海的身體反應,他都不會意識到有毒素的存在。
“兩麵宿儺嗎?”七海建人用咒力壓製著毒素對身體的進一步破壞,“你連兩麵宿儺的手指這樣瞬死的劇毒都能夠承受,其他任何咒靈的毒素原則上來說對你都是沒有作用的。”
“但是為什麽我也——”吉野順平說著便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他將領口中放置著的十字架拿了出來,十字架的核心隱隱泛著綠光,綠光微微發熱,像是在警示著什麽,“是夕月的能力。”
這種迷霧一般的邪力對於祗王夕月的十字架來說,當然是要被拒絕的東西。甚至於這種看似濃度不高的毒素因為著十字架的克製關係,那種微熱的感覺隻是和體表的溫度相近並沒有更強的警示,所以才沒有被馬上察覺到。
但這並不意味著毒素不強,卡丹茲的迷霧是非常霸道的,七海建人用咒力封住身體內經脈的流動,盡可能地降低毒素的傳遞。
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這也並不是一個好方法。
虎杖悠仁嚐試著「解縛」,但這種融入身體咒力當中的東西不像是某一個點的具體目標,「解縛」完全沒有效果。
“悠仁,我們得確認毒素源,或者至少確認有沒有毒素源,否則這裏就是潘多拉的魔盒,隨時會被釋放到外麵去。”吉野順平已經能夠想到,這種針對咒術師的毒素如果被釋放出去……現在半個咒術界的咒術師可都已經盡可能地被調集到澀穀附近了。
虎杖悠仁重重點頭,“我明白。”他身上有著祗王夕月的十字架和能夠抵抗兩麵宿儺毒素體質的正反雙重保險,他率先走出澱月的身體,在這一層內尋找有無毒素源的咒靈存在,順便確認有無更多的危險。
而吉野順平則快速思考著解決七海身體內毒素的辦法,因為外麵包裹澀穀的「賬」的存在,現在整個咒術界都處於一種緊張狀態,咒靈和詛咒師勾結,這是以前從未有過……不,應該說很少有過的事情。
想要讓反轉術式到這裏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七海的情況是越動毒素流動的速度就越快。就像卡丹茲預測的那樣,進入這一層的咒術師一定會非常謹慎,要提防著未知的敵人,那就勢必要確保咒力的高效運轉——布置下毒霧的咒靈利用了這一點,越是防備、身體內的咒力運轉越快,毒素的危害也就越大。
七海建人有意識地想要保護他和虎杖悠仁,自然走在最前,咒力運轉最為流暢。
若是個咒力運轉不熟悉的菜鳥進來,毒霧的危害反倒沒有這麽大、這麽快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用咒力抵抗毒素,那麽毒素就會滲入血管肌肉之中,但如果使用咒力抵抗,那麽毒素對咒力經絡的侵蝕便會更嚴重。
結果,要麽是死亡,要麽是咒力係統的報廢。
像是讓咒術師在這種境遇中做出一道簡單的選擇題,要麽放棄生命、要麽放棄能力。
卡丹茲的惡劣程度,由此可見。
這個看起來無害的毒霧所造成的危險是隨著時間流逝成倍增長的。
吉野順平意識到他必須要做些什麽,否則就算有反轉術師能保住七海建人的命,也可能保不住七海建人的咒力。
就在吉野順平心神有些亂的時候,澱月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用自己的觸|手輕輕碰了碰主人的側臉。
冰冷的觸感一下子讓順平冷靜了下來。
對,澱月!
吉野順平睜大了眼睛,澱月既然能夠過濾空氣中的毒素,那也一定能夠過濾身體內的毒素。
他不確定效果,但看著七海建人眼睛微微的渙散,吉野順平下定了決心,他必須要試試。
“澱月。”順平抬手,接住澱月伸進來的觸|手,他引導著澱月在他的手上露出觸|手頂端的尖刺,“我需要你將七海先生體內的毒素吸出來,吸收到你的身體之中——你能做到的,對,你是能夠做到的!”
就像是祗王夕月曾經說的,吉野順平的式神和伏黑惠的式神有著本質的區別,澱月沒有過多的自我意識,他更像是順平本身意識外化的一種表現。所以與其說順平是在鼓勵澱月,倒不如說他是在鼓勵自己。
“噗嗤”一聲,尖刺從胸口刺入了七海建人的身體,吉野順平選擇這裏,是因為這裏是身體的核心,自然也是咒力的核心,所以自然而然,毒素不論是侵蝕身體還是侵蝕咒力,都必須要經過這裏。
“七海先生,請相信我,不要和澱月的力量對抗。”吉野順平的控製力還不足以完全隻析出毒素,多少會帶上一些七海建人的咒力和血肉,這自然會引起七海建人本能地抵抗。
“你放心來。”七海建人屏住呼吸,這樣直接刺入血肉的疼痛被強行忍住,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悶哼。
吉野順平盡可能地集中精神,將力量凝聚在澱月觸|手的刺尖,“再細一點、再細一點。”深入到血肉經脈之間。
他將咒力釋放再收縮,毒素跟隨著澱月的引導被大口吞下。伴隨著毒素的流入,澱月從觸|手開始變色,那種柔和的水藍中混雜著血肉的紅色、毒素的灰黑,這些顏色在澱月的體內混雜起來,吉野順平能夠感覺到,在這種氣息的滋潤下,澱月的觸|手竟然奇異地變得更加強壯。
在咒靈帶著邪意的氣息進入澱月身體之後,吉野順平明顯感覺到澱月竟然是在變得更加厲害了起來。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澱月的產生原本就是來源於他心底那種長期被霸淩的、帶著黑色氣息的負麵情緒。
但是,對於現在來說,結果是好的。
七海建人的嘴唇雖然有些白,但臉色毫無疑問沒有了那種灰敗的感覺,他身體內的毒素在減少,雖然咒力被抽走了不少,但身體的情況在快速好轉。
也在這時,虎杖悠仁遠遠看著吉野順平,衝他搖了搖頭。
這裏沒有任何異常。
那就是一種遺留在這裏的術式嗎?
“順平,「賬」沒有辦法困住毒素。”七海建人的手拍在吉野順平的肩膀上,“咒力感在擴散。”
這就麻煩了。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這個咒靈對老練、越強大的咒術師效果便更強,其對普通人的影響更是無法預測。
“我來試試。”吉野順平抬手,水母澱月的頂部裂出幾條縫,隨著順平張開的雙手,澱月的天靈蓋就像是軟嫩的花瓣一樣張開,又像是一張嘴一樣張開。
空氣中的毒霧一滯,然後像是一個旋渦一樣爭先恐後被吸入了澱月的身體當中,伴隨著毒霧的大量進入,吉野順平一瞬間看到了卡丹茲的背影,模糊之間,他仿佛感受到了這股煙從對方嘴裏被吐出的樣子。
果然,是咒靈的術式。
澱月的顏色由水藍變得更深,水母仿佛從遊蕩在河中的樣子,變成了幽深的海水深處的生物,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進化。
吉野順平意識到,在這股毒素的催生下,他的式神竟然是在進化。
在此之前,他從未主動吸收過毒素,所以從未想到,澱月竟然能以這樣的形式進化。
虎杖悠仁掏出自己的十字架暴露在空氣中,十字架的中心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原本那種籠罩著的咒力感也不再出現,“毒素消失了。”他這樣判斷著。
順平試探性地將澱月收起來,七海建人暴露在空氣中,十數秒之後,他確認自己的身體沒有再出現異樣,這才確認了毒霧的消失。
“大概是咒靈沒錯,”吉野順平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著剛才隱約看到的畫麵,“毒素大概是一種術式,澱月吞噬毒霧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毒霧產生時候的模樣。”
七海建人眼睛一亮,這可是相當重要的情報。
“毒煙——就是毒霧,它一開始產生是煙狀的,然後融入空氣中無色無味,使用他的咒靈……紅色——紅色的頭發,很高大,像是‘他’,人形——我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非人的部分。”順平把重點挑了出來,觀察著環境,他站到了鐵軌道上,左右分辨著,最終指向了一片黑暗,“這個方向,咒靈是從這個方向離開的,而且離開的時間不算長。”
他們三人對視了一眼,七海建人在手機上記錄下關鍵信息,現在的網絡封鎖,他們當然無法自由聯絡,但原始的方式總還是有的。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哨子注入咒力吹響,很快便有一隻黑色的烏鴉順著通風口鑽了進來,在他的示意下叼走了手機。
“這是冥冥學姐的能力,她現在負責大部分的消息聯絡。”為了防止咒術界大麵積的暴露,信號封鎖之後,冥冥的能力就變得極為好用,原本預設要戰鬥的她現在也成為了信息處理的核心,無法離開總監部。
“追嗎?”虎杖悠仁看著幽深的黑色隧道,雖然是問句,但嚴肅的神色仿佛已經做出了決定。
七海建人當然知道麵對一個特級咒靈有多麽危險,就算是他們三人組隊也很保證能夠對付那樣人形擁有智慧的特級咒靈,但這個時候他們別無選擇,擁有釋放這樣毒霧能力的咒靈一旦在澀穀外聚集著咒術師群體的地方使用這樣的能力,後果可想而知,所以虎杖悠仁的問題,沒有第二個答案,“追!”
話音一落,三個咒術師運起咒力,用普通人肉眼難以追及的速度,消失在了站台之下。
而就在他們追擊的方向背後,那輛死亡列車已經駛入了澀穀站中。
“轟隆隆”的地鐵音對於正處在恐慌中的人們來說,簡直如天籟一般,雖然有處在列車道上的人被直接撞得血肉模糊,可仍然頂不住人們爭先恐後撲向列車大門的動作。
慌亂之中,根本沒有人來得及注意到,眼前的列車不是救贖,而是一輛死亡列車。
“刷”的一聲,車門打開,就像是每一個早高峰的地鐵一樣,地鐵內的乘客在擁擠中被帶下了車廂。
隻是這一次的“乘客”有些特殊。
改造人嘶吼著,刺耳的聲音攻擊著人們的耳膜,下一秒血液飛濺,這些改造人對於咒術師來說或許不夠強,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足以隨意收割性命的存在。
“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比先前更加驚慌,和之前無法捕捉動作的咒靈不同、和那種無法預料的死亡不同,這一次的改造人,是他們切實可以意識得到的。
鯊魚一般的牙齒將人類的頭連帶著肩膀一並啃下,異形的手撕扯著肌肉組織,腎上腺素的瘋狂飆升讓普通人更加清晰地聽到自己生命進入倒數的聲音。
五條悟驚訝地看著這血腥的一幕,他飛身一腳幾乎要將魯澤的肋骨擊斷,腹部的衣服還留著前後明顯的口子,但其下的皮膚卻光滑如舊,反轉術式被運轉到了極致,不僅在應對著他過度運轉的大腦的需要,連帶著身體上任何傷口隻要出現,就會馬上愈合。
但是,他的反轉術式隻能幫助自己,不能治愈別人。
他徒手抓住赤血操術的「百斂·穿血」,蒼藍的咒力將血液凝體碾碎,被破壞的咒力結構是無法重新被利用的。
但是,其遠距離攻擊來的時候便已經穿過數個普通人的大腦,瞬息收割著生命。
五條悟阻擋攻擊的同時,順手就能殺死大量的改造人,但隻要真人還存在,這裏就有無數的素材。
而且,原本頹勢接近被祓除的花禦在真人「無為轉變」的效果下,也在更快的恢複。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五條悟不擔心拉車戰,但這些普通人卻不行。
在混亂的場景之中,他對這場戰鬥的專注達到了頂峰,他沒有聖父一樣的過度道德感讓他會因此無盡地責備自己,他和過去的摯友不同,他討厭爭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在意普通人的性命。身為咒術師和「強者」的責任感,讓他在這個時候放棄對殲滅咒靈甚至是搞清楚咒靈們計劃的目的,將全部的思考和心神都集中起來,用以尋找將盡可能多的人用盡可能損失小的方式救下來。
那麽,答案就出來了。
在無法使用大範圍能力,又在被不斷掣肘的情況下,他隻有一個能力能夠達到一次性打斷所有咒靈、改造人施法攻擊的效果。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能夠對咒靈產生壓倒性勝利的東西,隻會對普通人有更加深刻的影響。五條悟的大腦快速運轉著,思維速度遠遠大於現實速度,實際流逝的每一秒都仿佛被無限拉伸。
零點二秒——這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極限。
雖然根據不同人的承受能力不同,這個時間會有波動,但無疑這已經是最恰當的時間。
他的領域隻能展開零點二秒,在這個時間後,整個地鐵站瞬間寂靜。
咒靈、改造人、普通人,除了五條悟以外,所有人都沉浸在複雜無盡的信息之中。
五條悟的目標非常明確,首先殺死改造人,然後馬上集中精力先把製造改造人的真人祓除掉。
領域結束後不到三百秒的時間內,上千隻改造人被五條悟徒手宰殺幹淨,接下來,就是真人了。
他轉過身去,咒靈隨時有可能會蘇醒,但隻要落在他手上,那麽近距離之下,就算是咒靈蘇醒也無濟於事。
五條悟需要拉近距離,這樣才能盡可能地降低祓除時候的動靜,減少普通人受傷的概率。
就他的手幾乎要抓住真人的時候,像是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優先處理真人一樣,真人的身上落下了一個白色的、布滿眼睛的方匣子。
五條悟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但急迫要處理掉真人的目的性和對自己實力的自信,讓他沒有第一時間遠離這個匣子。
緊接著,他聽到身後複蘇的動靜,布料摩擦的聲音和鞋麵與地麵撞擊的聲音,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
有咒靈率先蘇醒了嗎?
這是五條悟的第一個反應,高速運轉的大腦在這種時候根本停不下來。
緊接著,那無死角的視線在他不需要回身的時候就已經讓他看到了身後的人。
“喲,悟。”
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占據了他大半個青春和整個苦夏的聲音仿佛就在他耳邊極近的距離響起。
“……傑?”這是一種近乎無意識的呢喃,「六眼」在反複的確認著眼前的一切,身體、咒力每一個用來判斷身份的地方。
但無論如何看,這都是一年前葬送在自己手下的摯友。
不是替身術、不是降靈術——
他的大腦的運轉速度達到了從未有過的巔峰,數秒之內就仿佛過去了無可統計的時間。
地麵那方體的眼珠在這一刻全部集中在了五條悟的身上,緊接著強光泛出,特殊的力量像是繩索一樣纏繞在五條悟的身上。在他反應過來的瞬間,自己的咒力仿佛和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一層「無下限」一樣,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咒力的存在,但是卻無力使用。
封印。
五條悟馬上就意識到了。
同時,這場澀穀事變前後因果也變得瞬間清晰了起來。
但他這時候隻是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有些發澀的嗓音帶著惡狠狠的味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夏油傑啊,悟,這麽快你就不認識我了嗎?”穿著袈裟的男人挑起一個有些輕浮的笑容,帶著不無嘲諷的語氣挑釁著五條悟。
隻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挑釁五條悟。
“雖然「六眼」確認了咒力和□□都是傑,但我的靈魂否認我看到的存在,你究竟是誰!”五條悟大聲地質問著,神色看上去是那樣的激動。
「夏油傑」頷著首輕笑,“靈魂的否認?真是有趣——應該說不愧是你五條悟嗎,這樣都能判斷出來。”像是有些苦惱一般,他半合著眼睛,“罷了,就是讓你知道又能怎麽樣?”他抬起手,撫摸著額頭上的縫合線,隻是輕輕一拉,腦殼就沿著這條縫隙被拉開,像是杯蓋一樣掀了起來。
在腦殼之中,一個粉紅的腦花上印著一隻縮小版的正常人類的嘴,和「夏油傑」張開的嘴一樣,說著同樣的話,卻發出了不同的音色,“不就是這樣嗎!”
這樣掉san的場景若是讓一般人看到了隻怕會當即吐出來也說不定。
五條悟也確實感覺到胃部仿佛有一種抽痛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術式,但毫無疑問,是那個腦子占據了夏油傑的身體。
咒術師的身體是特殊的,所在在咒術師死後,咒術界一般會進行統一處理。
而夏油傑身為咒術師的身體之所以還能夠起到作用——就是因為五條悟。五條悟在殺死夏油傑之後,不願意讓摯友的身體被擺放在解剖台上,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看到摯友臨死前那狼狽的樣子。
而這種情感和考量,成為了一個破綻。
說不後悔,那才是假的。
不是後悔陷入了現在的危機,而是後悔讓摯友在死後仍被這樣利用、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
他的「六眼」具有看穿一切的能力,但是卻沒能及時發現這個利用了自己摯友亡靈的計劃。
“放心吧五條悟,這個封印並不致命,你總有一天會出來的,隻不過——”「夏油傑」將縫合線拉好,帶著些諷刺的語氣補充道,“要等到一百年……不,一千年以後了吧?連我都能用一千年的時間蟄伏,想必被稱為「神之子」的五條悟不會把這麽一點封印時間放在心上的。”
就在這個時候,五條悟突然冷靜而專注地開口,“真不像樣——喂,你要任人擺布到什麽時候啊,傑。”
伴隨著他的話,「夏油傑」的身體竟然自發地動了起來,一手狠狠地掐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甚至一瞬間要折斷自己的脖頸。
隨著這個動作,地麵之下的鎖鏈開始在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微微移動著。
“……你帶給我的驚喜真是越來越多了,五條悟。”「夏油傑」驚訝著雙眼,很快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我確實對你們之間的友誼刮目相看,”他假惺惺地感歎著,“不過果然,你太危險了,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
“嘖。”五條悟不爽的暗“嘖”了一聲,“要封印就趕緊的,看到你用這張臉,我就忍不住想吐。”
多年籌劃的經曆讓「夏油傑」深深地知道,越是關鍵的時候,越不能給敵人機會。
遲則生變。
“獄門疆,關門。”伴隨著這個聲音,五條悟的身影完全消失,變成了一個方塊落在了「夏油傑」的手上。
但是,還不等「夏油傑」得意,這個方塊便仿佛突然有千斤之重一樣,從他手心脫出,重重地落在地上,甚至砸出了一個深坑。
原本應該被完全封印起來的五條悟突然傳出了有些遺憾的聲音,“誒呀,看來物理的時間並不會流逝呢。”
「夏油傑」簡直驚呆了,五條悟對自己的思維速度的掌控竟然能到這個地步,即使是在獄門疆內,他都能用意識快速度過漫長的時間——就像是對於獄門疆的開啟,其條件當中的“一分鍾”並不是物理意義上的一分鍾,而是被封印者腦內的一分鍾一樣,其內部流通的速度,實際上也是包括了思維意義上的時間。
一千年的封印期——
物理意義上的時間沒有度過,但是精神意義上的、靈魂意義上的一千年,已經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被五條悟捱了過去。
這個過程絕對不輕鬆,甚至是痛苦的,就像是在意識中徘徊一千年的時間一樣,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心智,那樣的思維速度和感受足以逼瘋一個人。
但,五條悟甚至能夠談笑風生。
「夏油傑」對他的警惕不由再上一等,這是他這一千年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六眼」,精神上、肉|體上,都是如此。
——不能讓五條悟成為一個活目標。
雖然「夏油傑」很確定,能夠衝破一切咒力的兩種咒具——黑繩、天逆鉾已經被五條悟親手毀壞,但他不敢冒險,不敢冒險讓咒術界的人有機會嚐試破開獄門疆的方式。
更何況——
他想到衹王一族的那些他並不完全理解的存在,「戒之手」、「解縛」,萬一有能夠破開封印的能力呢。
甚至於魯澤他都在防備……雖然有一定意義上的合作關係,雖然獄門疆對這樣的「解」和「斬」都應該具有防禦力,但他還是不願意冒險。
他需要把獄門疆放在更加安全的地方。
但是……
五條悟的精神和靈魂太沉重了,這個獄門疆不是他能拿起來的。
就在這個時候,地麵突然泛起了漣漪,銀色的鎖鏈送地底驟然升起,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一樣想要穿過獄門疆,但這封印或許比想象當中還要強力,鎖鏈撞擊了幾次之後改變了策略,將獄門疆層層纏繞起來,同時甚多的鎖鏈也徘徊在「夏油傑」附近,穿過了他的身體,仿佛將什麽東西拖了起來,重新纏繞成團。
“這是什麽東西?”已經恢複了神智的真人看著眼前的東西,“夏油,又是你的計劃?”
“不是。”「夏油傑」的臉色凝重,這樣意料之外的事讓他無端升起一絲恐慌,尤其是這件事涉及到了五條悟。
獄門疆內的咒術師顯然具有一定對外界的感知,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馬上出言嘲諷,“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策劃了一千年還被人摘了桃子吧,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也不知道剛剛是誰在那裏自信放狠話,真是笑死人了。”說著,他便真的放肆地笑了出來,完全不把自己的處境放在心上。
「夏油傑」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動用咒力想要斬斷鎖鏈,卻毫無進展,思考之下,他猛然轉身,對著魯澤指揮道:“用你的「斬」,概念級的術式或許有效果,斬斷這個鎖鏈,不能讓五條悟的封印出現意外。”
魯澤看著他,手裏握著魔劍,卻一點行動的意圖都沒有,煙紫色的眸子裏盡是冷漠,仿佛不把對方看在眼裏。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祗王泠呀在計劃開始前是讓你服從我的指派,我現在在指派你,魯澤。”「夏油傑」明顯是有些著急的。
就連幾近被祓除的花禦都在盡力地想要嚐試拉住正在下沉如地底的鎖鏈,但魯澤就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一樣,甚至收起了魔劍。
五條悟觀察著一切,這內訌來得真是毫不意外,“所以我剛才就想問的,你究竟是更忠誠於祗王泠呀,還是對自己哥哥魯卡的濡沐更甚啊?”
戰前沒有弄清楚這一對雙子兄弟和祗王夕月之間的關係,現在五條悟更是覺得好奇了,有些閑情的時候,人就更容易八卦,五條悟仿佛感知不到自己被封印的處境一樣,非常自然地把自己的問題傳遞到了獄門疆外。
魯澤沒有回答。
他的魔劍確實擁有斬斷著鎖鏈的能力,但這個鎖鏈,本來就是他主人的能力,能夠感知到這一切的他,自然會以祗王泠呀的目的優先。
祗王泠呀的行為優先級是絕對大於他先前讓魯澤暫停聽從「夏油傑」計劃行動的。
在無可改變之下,「夏油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獄門疆和另外一個不知道卷著什麽的鎖鏈團沉入地底,咒力強烈的轟下,地麵瞬間分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但是水泥鋼筋組合之中,地下空空如也,一點也沒有什麽鎖鏈的痕跡。
鎖鏈是「術」的作用,而非是真正的實體,自然會隨著「術」的收回而消弭外形,但與之相對的,真正有實體的東西,卻自然是不能憑空消失的——伴隨著光點的凝聚,空氣當中仿佛出現了銀色的河流,「夏油傑」緊緊地盯著這條“河流”的走向,看著它凝聚成書,那種金屬的質感的書皮和書頁看上去那樣熟悉。
——拉傑艾爾之鎖。
一直關注著祗王泠呀、分析著祗王泠呀的「夏油傑」不會忘記這本一眼看過去就覺得特殊的書的樣子。
魯澤抬手,將光亮逐漸暗淡下來的書接住。
【意識精靈消耗中——】
【係統確認,回收馬甲卡「劍王·魯澤」】
用這樣的方式回收,魯澤的身影是完全憑空消失,就像他總是憑空出現在祗王泠呀的身邊一樣。
事情幕後之手為誰,昭然若揭。
「夏油傑」的臉稱得上是猙獰,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用這樣的方式摘了桃子,脫離掌控的情況讓他手指無意識地抽動著,嗓低壓出喑啞而狠厲的聲音——
“祗·王·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