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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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應該是九月, 桂花盛開的時節,從木書桌前麵的窗戶望過去,能看到一叢叢綠葉中的淡黃色, 隻要略微開窗,濃香就會飄進來。
風會帶著細碎的桂花瓣跨過窗台, 悄悄地落到桌上, 隨著筆尖的掃過,在潔白的賀卡上留下一個象征歲月的小點。
年輕的教官坐在沒有靠背的凳子上, 脊背挺直,垂眸落筆,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內, 安靜地寫下一行行屬於熱鬧的賀詞。
致過去, 致現在, 致沒有他的未來。
萩原研二拿著賀卡, 有些茫然地轉身看向身後站著的三人, 他抿了抿唇,不可置信地說:
“似乎是給我們的。”
鬆田陣平和伊達航下意識從他手上的那幾張賀卡上挪開目光,隻覺得那背麵的色彩刺眼得驚人。
賀卡沒有外包裝,估計是主人覺得還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不需要著急。
鬼塚八藏挑了挑眉:“別看我,我可沒偷偷看過,跟你們有關的話就自己看, 沒有就放著, 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他說完就出去了,將三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萩原研二將賀卡上的薄灰抹去, 總覺得自己在逐漸走入一場模糊的夢境。
那場夢境的深處站著一個沉默的身影, 他緩緩走進了他, 對上那平靜深邃的眼眸。
【“致我親愛的學生,萩原研二:
畢業典禮在即,祝你畢業快樂。
希望寫了那麽多檢討後,你能找到真正想要選擇的道路,而不是被就業裹挾著前進。
特別是在拆彈領域,不要為別人選擇而選擇。”】
萩原研二頓了頓,忍不住輕聲重複了一遍:“不要為別人選擇而選擇?”
當年是鬆江時雨親口跟他說,他在拆彈這條路上很有天賦,希望他能走得更遠,偏偏在這封畢業賀卡上,又想讓他改變主意。
這行字的末梢筆墨濃重了幾分,主人似乎有些踟躇,還是沒寫出原因。
【隻是又寫:“你的修理天賦也很好。”】
萩原研二想,確實,如果七年前沒有發生那爆炸案,鬆江時雨的賀卡交付到他手中,或許他真的會受不了爆處組的高壓而辭職回家繼承修車廠吧?
但是沒有如果。
那場火焰仿若命運女神手中的剪刀,將他的年少輕狂徹底帶走,隻留下無處發泄的懊悔。
想要勸我改變主意,你倒是當麵跟我說啊……
萩原研二垂著眸,繼續看下一行。
【“參加那麽多次聯誼還沒找到對象,讓我不由得有些懷疑你的實際行動能力。
以下給你些建議:……”】
他臉色有怪起來,說著說著直接消音。
在旁邊聽的鬆田陣平下意識問:“然後呢?”
萩原研二抿了抿唇:“……加油脫單,看好你。”
伊達航:“沒了?”
萩原研二啞然:“沒了。”
鬆田陣平不可置信:“……這是鬆江教官寫的東西?”
就那個看著年輕,實際上仿佛82年老古板的教官,在畢業賀卡上,竟然還認認真真教萩原研二怎麽撩妹?
“不過說起來,鬆江教官前麵說的,是不是讓你別被我慫恿去爆處組了?”
“不過這種事情到臨近畢業才說,是不是太遲了一些?”
鬆田陣平想湊過來看,被萩原研二伸手擋在臉頰上,連肉都擠變形了。
“沒什麽好說的,反正我現在又不會辭職。”他將屬於自己的賀卡放到桌上,把其他的塞給鬆田陣平,“你自己看。”
鬆田陣平手忙腳亂地接住賀卡,生怕不小心把本就有些泛黃的卡紙弄出褶皺。
萩原研二靠在書桌旁,雙手抱胸看兩人動作,想著那段剛才他沒說出口的內容。
他輕輕合上了眼。
正在另一邊刷漫畫的鬆江時雨:沉思.jpg。
鬆江時雨:“他為什麽看著沒有很高興?我寫的難道不對嗎?勸人拆彈,不如要飯,經過我夜觀星象,他回家開廠其實更賺一點。”
係統:“人家都幹了七八年了才看見,現在又不能辭職,看著多氣啊。”
鬆江時雨倒吸一口涼氣:“有道理……話說起來都七年過去了,研二竟然還沒脫單,那他現在看到我寫的攻略,豈不是會感到很羞愧?!”
啊啊!他剛剛祈求的是如果他們高興就放過他馬甲,沒想到這看著反倒不高興了!
係統無語:“就你那三腳貓的寡王水平,還攻略指南,漫畫都不忍心放出來——你到底寫了什麽東西?”
鬆江時雨跟他簡單說了一遍“高冷男神的追妻之路”,據說取經自另一款攻略遊戲。
“那個遊戲好像也是你們公司的,主角高冷是高冷,但玩著總覺得莫名有點舔。”他摸了摸下巴,“我費了好大勁才通關呢!”
係統聽他描述覺得哪裏不對,運轉程序查了一下鬆江時雨說的那個遊戲,頓時陷入沉默。
遊戲世界融合了,也就是說,鬆江時雨之前打的戀愛遊戲的主角npc,也融入了劇情。
而這個npc好巧不巧是一周目中,教官背景身份中的“好搭檔”。
換言之,那個“好搭檔”的行為走向,就是鬆江時雨之前自己打遊戲打的。
係統幽幽問:“你還記得一周目中你背景裏的搭檔嗎?”
鬆江時雨回過神:“嗯?記得啊,高冷小帥哥,我一開始沒ooc全靠py他的人設,除了有點老媽子屬性還粘人外,其他都好,你問這個做什麽?”
係統:“沒事。”
瞧瞧這攻略水平,自己攻略自己都能失敗,還好意思教萩原研二?!
鬆田陣平找出自己的賀卡。
去掉前麵大差不離的賀詞,鬆江時雨給他寫的內容並不多,但比起平日裏嚴肅的話語,賀卡顯得俏皮了些許。
【上次在全班麵前格鬥,下手太狠有些不好意思,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櫻花林再約,不過我不會讓你有打贏我的機會。
送你一副金絲眼鏡,沒有度數。眼睛那麽好看,幹什麽用墨鏡遮住?】
鬆田陣平還記得那件事。
那時他們被檢討折磨得神誌不清,集體開會後由抓鬮敗北的鬆田陣平前去申請“減刑”,最後演變成約架,贏則免罰,輸則加倍。
鬆田陣平看著身形都比一般人單薄的金發教官,自然覺得勝券在握。
然後——
鬆江時雨單膝抵著他的後背,將他摁在地上,附在他耳邊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你輸了……鬆田,一萬五的檢討,下周交。”
鬆田陣平扭頭望他,隻看見了教官毫無波瀾的淡定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為此耿耿於懷了許久,因為檢討熬了三個晚上才寫完。
但看著鬆江時雨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鬆田陣平也隻能把火氣憋在心底,大晚上爬起來加訓。
原來他並不是毫不在意啊……
鬆田陣平捏著賀卡的動作許久沒變,直到手指都有些僵硬。
他好像從這些賀卡中,窺見了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鬆江教官。
並非平日裏嚴肅刻板,也沒有所謂謹慎過頭的懦弱,像個同齡人,連平白的文字都能看出他的情緒。
他說他的眼睛很好看,不應該擋起來。
鬆田陣平這時回憶,發現鬆江時雨與他對視的次數其實很多。
那雙宛若大海般平靜深邃的目光,時常定格在他們身上,照出他們的年輕氣盛。
他恍然反應過來,鬆江時雨照理說其實隻比他們大兩歲,也應該是意氣風發、眼裏有光的年齡。
但那雙眼睛最明亮一刻,竟然映著那場火光。
他們難得看見了鬆江時雨的笑,仿佛春日消弭了冰雪的冷梅。
年輕的教官在一群焦急無措的人們中站立,自信且傲然。
“讓我去,這事情我能解決。”他說,“隻有我能。”
【致我親愛的學生,伊達航:
……
不能參加你的婚禮有些遺憾,但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得不說,你應該是我這屆學生中,結婚最快的了吧?其他人應該跟你學學。】
伊達航怔怔地看著給自己的賀卡,有些茫然地喃喃道:“……為什麽不能?”
為什麽你好像知道自己會出事一樣?
【致我親愛的學生,降穀零:
……
你有自己的目標,我並不打算多說什麽,但平日裏還是要注意一些細節,不要因為膚色就放棄防曬,防曬霜我給你準備了一份。
愛自己才能更好愛別人。】
【致我親愛的學生,諸伏景光:
……
對你要求不高,活著就好。
護身符據說是最靈的寺廟求的,買一送一,你不必想太多。】
三人瓜分看了五張賀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鬆江時雨看著漫畫上的變成深灰色的幾人,也跟著陷入了沉默。
係統:“高興?”
係統:“畢業賀禮?”
鬆江時雨抹了把臉:“不是……那時候我覺得還蠻高興的。”
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他其實對內容也就記了個大概,就感覺是個讓人都高興的好事兒。
如果換那個時候送出去,警校組估計還會被他寫的東西整得哭笑不得,降穀零指不定因為他暗戳戳說皮膚黑而記個仇。
結果現在……似乎弄巧成拙了。
係統看著他心虛的模樣,簡直無語吐槽:“所以你為什麽要給伊達航留言那種fg的東西啊?”
鬆江時雨:“這不是我本來就想著撕卡了嗎?隻不過照理說時間是畢業典禮以後……哎呀,反正本來也去不了。”
係統:“那諸伏景光呢?你沒事兒給他送什麽護身符?這什麽奇怪的祝福啊!”
鬆江時雨辯解:“不是!你想想那家夥在外守一事件裏的動作,直闖火場都幹了,檢討還完全不覺得這樣有問題!
這我能說什麽?可不就能祝他好好活著,別沒事把自己作沒了。”
鬆江時雨越說越理直氣壯:“至於護身符更簡單啊,這不是怕他作沒了求的嘛。
至於買一送一……
我怕其他人覺得我對諸伏景光偏心,就他一個東西是我特地跑出去弄的,這多不好,我想著一碗水端平,就順便這麽寫了唄。”
係統:“……你真行。”
他這個憨批宿主怎麽沒被警校組那群家夥打死呢?
鬆江時雨:“過獎過獎,一般一般,等下!”
他終於反應過來現在不是跟係統扯往事的時候,苦著臉道:“他們現在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可咋整?”
係統華佗三連:“沒救了,等死吧,告辭,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鬆江時雨雙目無神:“嗚嗚,可這不關我的事啊,我那時候又沒想那麽多。”
係統:“你闖火場撕卡的時候不是蠻高興的嗎?”
鬆江時雨哽住:“拆彈太快樂了,一時間忘記還有這件事了。”
這都是遊戲係統的鍋啊!
係統:“……”現場演示什麽叫做學生是充話費送的。
鬆江時雨:“不管不管不管!統統,快用你的數據算一算,我這次掉馬的可能性有多少?”
係統歎了口氣:“你確定你沒再留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吧?”
鬆江時雨認真想了一下,又有點懷疑自己的靠譜程度:“應,應該?”
“……沒問題吧?”
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最先看到賀卡的萩原研二回過神,他將所有的賀卡收攏起來,小心翼翼地筆記本裏。
“到時候把剩下兩張交給小降穀和……景光吧。”他輕聲說,“雖然遲到了七年。”
鬆田陣平閉了閉眼:“他還給我們準備了畢業賀禮。”
他那時候戴墨鏡隻是為了耍帥,偶爾晚上還差點撞過電線杆,沒想到鬆江時雨這些都看在眼裏。
藏在冷漠外表下的細膩,隻有在少數時刻會悄然流露,而大部分人望見露在海麵上的冰川,就會直接選擇繞道。
鬆田陣平突然有些不敢想,鬆江時雨獨自上街去店裏給他挑眼鏡的畫麵,那時的他會在想什麽?
覺得平日裏脾氣又臭又硬,還老跟他對著幹的鬆田陣平還有些可取之處?
而那時,他在做什麽?
他還在跟萩原研二他們一起,一邊擺爛式地寫著開車跨大橋的檢討,一邊抱怨著鬆江教官怎麽又小題大做、無視現實了。
鬆田陣平心中泛起一陣苦澀,他想起鬼塚八藏看他們的驚詫目光,就好像是說,“你們來找鬆江時雨,就是為了為那次爆炸案的錯誤道次歉?”
那之前呢?
那之前的事情呢?
他們到底錯過了多少……
伊達航目光在室內逡巡了一圈,最終定格在書桌內側,那裏離牆還有一段距離,被窗簾遮著。
他走過去,果不其然從
從小到大放著,最上麵的是一個透明袋子裝著的禦守護身符,隻有一個,是給諸伏景光的。
隻可惜,所謂的“買一贈一”護身符,就像是命運開的玩笑一樣,沒有一個發揮作用,反倒變成了最刺眼的詛咒。
“我不理解。”伊達航摩挲著禮物盒,聲音低沉,“為什麽教官說,不能參加我的婚禮了?”
如果他跟娜塔莉結婚,肯定會邀請鬆江時雨,而向來孑然一身、對旅遊毫無興趣的鬆江時雨,絕對不會有錯過的可能。
那麽為什麽說,“不能”來參加了呢?
寒意如同跗骨之俎,逐漸從外界深入,漸漸彌漫入大腦,站立著幾人莫名意識到了一些之前從未考慮過的方向。
“嗯,嗯,你處理就好。”這時,鬼塚八藏打著電話走了進來。
他掛斷電話,看著一個個仿佛雕塑一樣的學生,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看到了什麽?”
“……”
他幹脆地走過去,蒲扇大的巴掌直接糊在發呆的萩原研二肩膀上:“喂!魔怔啦?”
萩原研二陷入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無法自拔,被鬼塚八藏這一拍,頓時應激似的竄了一下。
靠著的木桌被他的後腳跟踢了一腳,頓時發出“吱嘎”一聲,向旁邊滑了一段距離。
似乎有什麽重物落地的聲音,伊達航站在窗簾邊,順手將窗簾一拉,發現在書桌與牆壁的縫隙中,落下了一本沾滿了灰塵的筆記本。
這筆記本也不知道被夾在這縫隙裏多久,看著格外破舊。
“這是什麽?”他蹲下身,伸手將本子勾了過來,用衣角擦了擦上麵厚厚的灰。
鬆田陣平皺了皺眉:“……好像是日記?”
係統:“……”
鬆江時雨:“……”
係統:“這就是你說的沒啦?男人,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係統:“如果我沒記錯,這就是你琢磨教官人設時,為了代入感,寫的致鬱日記?”
係統:“之前就跟你說了,這種東西寫完記得放好,偏偏你這個馬大哈自己都不記得丟在哪,這下給找出來了吧?”
……沉默。
鬆江時雨用被子蓋住腦袋:“你不要再說了。”
他想去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