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劇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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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著菲爾德所指看去,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塊極不正常的賬目。
    有人,準確說是一群人,用整套祭器換走了大批口糧和教堂的牲畜。
    這可是筆虧本的大生意,祭祀用品肯定不會用雜質多的劣銀,光材料成本就不低,再加上專業珠寶金銀器匠人漫長的手工製作周期,富庶地區的教堂都未必舍得備一套。
    畢竟是全年用不上幾次的東西,真有需要拿鍍銀鍍金的也成。
    那麽,教區裏到底什麽地方能拿出一套純銀祭器呢?問題答案已經沒什麽猜的必要了。
    “修道院?他們來這幹嘛?”
    多米尼克觸摸起皺的文字,像泥地裏淩亂錯雜的車轍,往未知駛去。
    “所以說很奇怪吧,就算是儲糧不足,也有得是其它更大、靠近大路的村鎮可以去,不至於非得來這分一份。”菲爾德大為不解,“他們什麽都要,幾乎把這搬空了。”
    也就是看在這套祭器的份上,否則教堂的管理者絕對沒可能冒著斷糧的風險掏空家底。
    但凡在收獲季前出什麽意外,麻煩可就大了。
    “而且為什麽拿祭器換?”最不可理解的地方就在這,相當於農夫拿出賴以為生的田產換取一點臨時口糧,屬於存亡關頭的無奈之舉。
    而且作為神職人員這麽幹還多了一層道德和信仰問題。將無法用金錢價值衡量的物品世俗化,屬於褻瀆神聖,影響惡劣時會遭到來自教會的懲戒。
    除非是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如遭遇戰亂災荒,難以維係生存,或是為了維持必要的慈善事業,事情才有討論餘地。
    可菲爾德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修道院能遇到什麽緊迫情況。
    “你怎麽看?”他轉向多米尼克,後者正全神貫注地撲進文字裏,仿佛有什麽從中生長蔓出,纏住了目光,將其拉入那段時間。
    同伴一言未發,但菲爾德感覺對方應該讀出了什麽,就像之前那樣,時隱時現、意味不明的線索,宿命般地將他們帶往似有安排的方向。
    不安在心中滋生,盡管他仍未找到其來源,高懸頭頂的聖徽並沒有給予撫慰,反而有種被俯視的不自在感。
    “不對。”多米尼克用兩根手指按摩著內眥與鼻梁間的位置,單手往後翻閱至沒有記錄的空白處,又翻回原位。
    “我當然知道不對勁,我想知道的是你怎麽看。”
    “一支車隊,不是專門來收集存糧的。”得益於之前食物采購和莊園管理的經驗,很容易看出教堂給出的口糧對一整座修道院的消耗而言杯水車薪,均攤到每個人頭上就沒多少了。
    菲爾德點頭讚同,兩人的觀點一致,那這支車隊來幹什麽就很奇怪了。
    “如果是隻供車隊用呢?”
    “也不多。”菲爾德粗略心算了一遍,按他們來時近四十人的車隊算,也就能頂小半月,還不算牲畜草料,“人不多的話倒是夠好一段路用了。”
    “可他們圖什麽呢?總不可能來一趟就為了做筆虧本生意,除非隻是經過,目的地不在這裏。”
    “他們很急。”多米尼克補充道。
    “急到沒做好準備就出發了,導致需要半途補救;急到沒空籌集資金,也沒空停留,幹脆直接用祭器換東西。”
    “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越是思考就越覺得透著一股離奇感。
    多米尼克迅速地把整本筆記來回再翻了幾遍,沒找到第二處類似記錄,這反而讓他確定了什麽,變得急迫:“我們得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我看難。”菲爾德對此持悲觀態度。恐怕是查資料查出錯覺來了,把這兒當聖母大教堂圖書館,覺得能找到交叉引證資料來從不同角度做研究。
    就算有,他們也不是這塊料。
    “再翻翻,或許會有別人恰好記過呢?”多米尼克按著鼻梁的指節幾乎嵌了進去、要壓出淤紫,然而本人渾然未覺,隻急切地搬出又一本舊書,快速查找著。
    不安感增加了。菲爾德心情一沉,同伴的行為讓他無端聯想起那些筆記的主人,魔怔似的投入對虛無縹緲之物的追尋中。
    然而他又不能強行製止,畢竟兩人隻是平級關係,沒有明確理由的情況下除了勸說外別無他法。
    “可惜,二十幾年了,估計沒希望。”
    那麽久過去,教堂裏的人都換了一批,現在的管理者未必知道其中細節。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隨口一句話吸引了多米尼克的注意,流連故紙堆間的眼神豁然轉來。
    “呃,沒希望?”
    “不對,再上一句。”
    “我說……二十幾年了?”
    “對,就是這個。”多米尼克飛快地翻回記錄,對照年份,激動地指出,“準確地說,是大約二十一年前,當年六月的記錄。”
    “這說明什麽?”
    “二十多年前,你想想這是什麽時候。”
    炯炯目光凝視下,菲爾德終於找到了對方提點的關鍵:“修道院?修道院就是那時候搬離的。”
    多米尼克愈發激動,菲爾德似乎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火焰般燃燒的虛幻光芒,熾熱躍動,恰如此刻跳躍的思維,從記憶角落迸發出相關細節,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填充豐滿著推測。
    “我記得男爵好像提過,他們走得很倉促,連地裏半熟的麥子都沒管……季節也對上了。”
    過度波動的情緒似乎使頭痛加劇了,皮膚充血泛紅,額角流下汗水。
    濕冷天氣下,正對著窗戶光線,菲爾德看到對方發梢間升騰起的淺白水霧。
    “這裏沒有第二次記錄,是沒記,還是他們沒有返程?”多米尼克語速在加快,吐詞卻不太流暢,有什麽在咽喉裏滾動,幹擾著表達。
    他的情況看起來有些怪異,像具損壞的管樂器,斷斷續續但堅持地演奏著現編的快節奏走調譜子。
    一種遊離在理智和衝動間的病態想法,迫使其思考、表達,對抗身體的不適。
    終於,表達欲望沒能壓抑住生理反應。
    “嘔!”
    在菲爾德有所反應前,多米尼克劇烈地嘔吐起來,那種惡心感讓他無法顧及身前寶貴的紙質記錄,幾乎要把胃從食管裏拉扯出來。
    沒吃幾口的午餐早已消化殆盡,隻有少許茶水,混合著粘液包裹的植物碎葉根莖。
    噴射樣的嘔吐迅速抽空了消化道,仍未得到緩解,直到黃綠色的膽汁樣液體嘔出、嘴唇因難以呼吸發紺,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
    “見鬼的,見鬼!來人幫幫忙!”
    菲爾德手忙腳亂地把病人頭部轉向一側,防止他被自己嘔出的液體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