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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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阿範垃圾一樣拖下去後,寧灼終於有空嘲諷他一句了:“禦下有方啊。”
單飛白臉皮頗厚,對此毫無反應。
他單手尾指和無名指熟練配合,一鬆、一退,挾住熱騰騰的彈匣往上一甩,幾秒間就把槍拆散,以表示自己沒有任何趁機作亂的打算。
他握住血淋淋的那端槍口,倒著交還給寧灼:“嘿嘿,還成。”
交還了武器,確保自己沒有危害,單飛白才扶著膝蓋,作勢要起身,卻搖晃了兩下,沒能站直。
匡鶴軒急忙湊了過來,剛要去扶,後腦勺上卻挨了單飛白結結實實一巴掌。
“剛才他裏挑外撅的,你沒看出來啊?”單飛白又補了一巴掌,打得匡鶴軒直縮脖子,“你要是真被他挑唆得往外衝,信不信有你在前麵頂著亂,他就敢衝到手術室殺我滅口?”
剛才事發突然,匡鶴軒無暇複盤,現在回想起來,冷汗才後知後覺地落下來。
槍打出頭鳥。
阿範句句說要靜觀其變,自己卻莽頭莽腦地要往外衝,外人看來的確是自己心虛坐不穩,非要攪出些是非來,好渾水摸魚。
可是……
匡鶴軒正懊惱自己被人利用挑唆時,寧灼對單飛白冷冰冰道:“你的手下腦子還挺曇花一現的,現在才回過味來?”
匡鶴軒一腔邪火撒不出來,青筋暴跳地瞪著寧灼:“你——”
“也不能怪匡哥。”單飛白替匡鶴軒辯解,“匡哥平時不這樣。”
寧灼哦了一聲:“那是我這裏風水不好,礙著他動腦子了?”
“不是。”單飛白嘴角的笑渦深了深,“隻是我們大家都知道匡哥恐同而已啦。”
寧灼:“……”
單飛白第二次試圖站起來,再次失敗。
他隻好蹲著衝寧灼比比劃劃:“匡哥看你把鳳凰姐帶出去,哥你又總是有……那種傳聞,他就有點慌了嘛。”
寧灼在他麵前蹲下,冷冷打量他一眼:“嘴皮子這麽利索,你身上舒服了?”
雖說如今醫學發達,單飛白到底也是險死還生,經過剛才那通鬧騰,臉色都是半透明的了,額頭上細細的都是汗。
被寧灼一點破,他也不逞強,壓了壓嘴角,委屈道:“痛死我了。”
下一秒,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他身體一斜,把自己撲送到他懷裏。
寧灼被抱得氣息一亂,無端想到了過去。
——他步履匆匆地往前走著,忽然有一個人沒輕沒重地從後頭跳上來,攬住他的脖子:“哥,你猜我是誰?”
寧灼的腳步一向不為任何人停下,卻也為了這樣幼稚無聊的遊戲駐足了不知道多少次。
大約因為那時候他也還年輕。
現在這狼崽子早長得比自己高了,筋骨結實,骨頭裏又摻了液金,即使是重傷過後,皮膚還是透著年輕又活力的熱。
至少比自己暖得多。
寧灼剛想把他推開,就聽他在自己耳邊輕聲道:“寧哥,我相信你沒害我。”
寧灼冷笑:“你不相信就給我死。”
匡鶴軒聞言,更是忿忿不平,剛想開口,就見寧灼一把把單飛白推到了一邊,匡鶴軒也勻不出空來罵人,忙伸臂把他接住。
寧灼對跟著自己的人撂下一句“收拾收拾,待會兒把人直接送到我屋裏去”,便抬腿離開,徒留匡鶴軒在原地瞠目結舌。
緩過一陣疼痛,單飛白把濕漉漉的額發向後捋了一把,望著寧灼消失的拐角,輕輕喘出一口氣。
匡鶴軒望著他,眼泛淚光:“老大!”
單飛白眼神不變地望著前方,隨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哭墳呢。”
大起大落之下,匡鶴軒的腦子現在是一團漿糊:“鳳凰呢?”
單飛白:“鳳凰好好的。我剛才先騙過她再來的。”
匡鶴軒:“……啊??”
單飛白抬手撫過臉頰上浮凸的電子紋路:“我叫她來我身邊看我。我知道她身上帶著起碼七八種毒,可她沒想要下手殺我。”
直到這時,匡鶴軒的怒意這才後知後覺地翻湧上來:“……阿範!這個吃裏扒外的小王八蛋!”
單飛白掌心向外,漫不經心地揮了揮:“哎,也別罵他,是我瞎眼,信錯了人。一會兒你去一趟,把我送他的那顆眼睛拿了吧,看著怪鬧心的,順便查查眼睛裏的記錄,我記得我給他的時候隨手裝了內置錄像的。”
末了,他又扭過半張臉來,語氣平靜:“對了。他那顆好的眼睛也不用要了。”
匡鶴軒正惱著,一口應下:“成!我待會兒就去,非得讓他把幕後黑手吐出來不可!”
“別指望,問不出來了。”單飛白平靜道,“他心裏有鬼,吐出來的也是真真假假,是煙霧彈還是真相,我們分不清楚。再說,他知道的就是真相嗎?總而言之,沒有必要去聽了。”
匡鶴軒猶豫:“那……”
“做完我剛才交代你的事情,把他扔到外麵。跟二哥說,放出風去,我單飛白不殺兄弟。”
單飛白的語氣始終輕鬆自在:“然後就看有沒有人來殺他滅口嘍。”
匡鶴軒:“那要是沒人……”
單飛白翹翹嘴角,笑起來有點勾人的小婊·子相:“哎呀,沒人就沒人唄。他是死是活,和我們磐橋有關係嗎?”
匡鶴軒眼珠轉了轉,總算跟上了單飛白的思路:“好嘞!”
末了,他猶豫再猶豫,壓低了聲音:“那個,老大,你就真的不懷疑……”
單飛白斷然:“他有一萬個機會殺我。”
匡鶴軒急道:“寧灼也有一萬個理由不殺你!留著你就是為了折磨你!你看他剛才說的什麽——”
單飛白一口氣說了很多話,重傷的身體有些受不住,微微垂下頭去。
他眼前閃出繚亂灼人的火焰。
那人被轟爛了半個胳膊,站在自己麵前,額角淩亂帶汗的黑發垂下,汗水順著一低頭的弧度落下來,打在他探出的指尖上。
單飛白撚了撚發熱的指尖。
隻有他知道,和初遇時一樣,寧灼是在用命救他。
但他同樣知道,這樣的理由無法說服他的下屬們。
單飛白呼出一口氣:“我倒希望是他。”
匡鶴軒:“啊?”
單飛白歪著頭看他:“是寧灼動的手,這就是單純的幫派之爭;不是他,我帶著傷從這裏出去,不知道背後是誰在搞我,我還不是要死?”
匡鶴軒頭皮一麻。
對哦。
可他還是不能安心:“那回家呀。回家也比留在這裏好。”
“家?”單飛白一笑,“家。”
匡鶴軒也懊惱起來。
他知道單飛白和他家裏關係不大好。
但留在“海娜”,在他看來無論如何都是個最爛的主意。
匡鶴軒看著他英俊又年輕的老大,痛苦道:“萬一寧灼要糟蹋你怎麽辦!”
“那也隻能……”單飛白咬著嘴唇,一臉認真的忍辱負重,“隻能都聽他的了。”
走廊那頭猛然傳來鋼鐵關節的一聲輕響。
單飛白惡作劇得逞似的抿嘴笑了起來。
寧灼悶著頭從禁閉室的方向走來,步速越來越快,差點撞著房間裏出來的閔旻。
他劈頭就問:“他嘴套呢,口·球呢?!”
閔旻:“……哈?”
寧灼的後槽牙是咬著的:“不管用什麽東西,趕快把他的嘴給我堵起來!”
……
此刻的銀槌市裏,比寧灼煩躁的人有的是。
按理說,“白盾”把案子定性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也算是老業務員了。
一切都該是順理成章才對。
偏偏這次,他們踢到了鐵板。
按照規定,死刑使用的藥劑都是提前一天送到執刑部來的。
“白盾”當然不想得罪提供藥劑的醫療部門,所以這口鍋不能由他們來背。
自然,這也不會是保存了藥劑的執行部的鍋。
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公眾相信,是受害者家屬在藥劑運輸過程中動的手腳。
死刑前一天,就是最恰當的時間。
這本來應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下城區的監控早就壞得七七八八。
隻要能逮住一個前一天在家睡覺的,哪怕是因為麵孔受損不願出門的受害者,他們都能成功地把這口鍋甩出去。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死刑前一天,所有有犯罪動機的受害者及其家屬,都有極其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不是在走親訪友,就是去等級稍高一點的醫院谘詢麵部複原的事情,去有珍貴藏書的圖書館看書。
還有人在監控密集的中城區裏加通宵夜班的。
而且,所有人都像是長了同一張嘴巴。
在“白盾”調查人員質問他們為什麽不在家好好呆著的時候,大家的口徑相當統一:
“怎麽,我們不能出去麽?”
他們當然能出去。
可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能有多少?
“白盾”無處下嘴,索性動起了其他的腦筋。
有的受害者家屬有再明確不過的人證,比如走親訪友的,加夜班的,的確不方便操作。
有些人,比如那個去電子圖書館找心理治療類書籍的受害姑娘,就是單獨行動的。
隻要抹掉相關監控不就行了?
誰想,他們剛一動心思,就收到了一個壞消息。
圖書館監控顯示,這個姑娘去圖書館自帶的餐吧購買過咖啡,不小心把咖啡打翻在了別人身上,和人發生了口角。
爭執間,她在憤怒下扯下了口罩,露出了被腐蝕的臉蛋,嚇得周圍的人紛紛後退。
顯然,這種事一出,“白盾”就決不能找她出來頂罪了。
肯定有人記得這個瘋婆娘!
而隨著“白盾”調查的深入,每個受害者及其家屬,都有除親屬之外的陌生人,能作為他們不在場證明的旁證。
……一定是有人指點過他們!
但下城區糟糕的監控係統,偏偏又在這時候派上了毫無必要的用場。
“白盾”根本無法確定他們之前見過誰。
這時候,原任警督查理曼先生,正滿心焦灼地等在審訊室裏。
當然,和“海娜”基地隻有兩把冷板凳的禁閉室相比,這裏有床、有終端、有沙發,對比之下,可以說是五星級酒店了。
然而網絡上的情勢正朝著“白盾”並不樂見的方向狂奔而去。
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24小時,“白盾”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給公眾一個值得信服的理由。
為什麽已經死了的殺人犯巴澤爾化身成拉斯金再度犯案?
為什麽“白盾”警督查理曼要往殺人犯臉上開槍?
他是不是要隱瞞什麽?
網上已經有人預測出,警察要找受害者家屬頂缸了。
當然,這種信息很快被刪除。
但越刪大家越覺得是真的。
很快,輿情部門也不敢再有動作,隻得向上層層申報,變相催促著決策層趕快拿個主意。
查理曼先生咬著指甲,再冰冷舒適的空調,也無法讓他身上層層生起的汗水吹幹。
他的指甲縫裂開、淤積了血,他也渾然不覺。
隨著調查信息的同步,他感覺有一匹巨大的、無形的網在向他罩來。
一張精密的、早有預謀的、讓他無處逃躲的網。
哪怕他現在正處於整個銀槌市最安全的地方,他也感覺有一桶桶的冷熱交替的水接連不斷地澆到他身上,在他心上結出愈來愈厚的冰層。
不知道第多少次回複發狂的妻子“還沒有進展”後,外間響起了腳步聲和開門聲。
他萎靡的精神陡然一振,放下通訊器,對著來人張口就問:“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