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瀲端著茶水, 暗中觀察這位同父異母、出身高貴的太子皇兄，漆黑的眸子中滿是晦色。
    龍章鳳姿，的確是他比不上的, 也難怪那天顧也會對他露出嫌棄之色。
    他兀自想著，還沒有走到兩人麵前，就聽見顧也冷冷地說道：“這茶不好, 撤下去。”
    晉瀲頓時愣住，下意識抬頭去看顧也，卻不想對方突然抬手就砸了個東西過來。
    他條件反射地低頭躲避，一塊雪白的桂花糕砸中他的額頭, 掉落在地滾了幾圈。
    顧也還在發脾氣, 語氣不滿地說道：“這樣的茶也敢給太子殿下喝？還不滾下去！”
    太子完全被顧也吸引了心神，完全沒有注意端茶的晉瀲長什麽樣，輕笑道：“怎麽發這樣大的火？什麽茶不重要，孤不過是想陪你坐會兒。”
    別人都道顧也性子陰晴不定, 但他卻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發過火, 太子偶然一見倒也新鮮。
    顧也這副生氣的樣子可比以前陰沉沉的模樣鮮活多了。
    見晉瀲低著頭退下去，顧也緊繃的心弦一鬆, 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太子殿下用的東西，當然要最好的。”
    太子聽到這話, 唇角不禁勾起一個深深的弧度, “阿也, 孤知道你對孤的心意……”
    晉瀲端著茶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太子緩緩傾身靠近顧也,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 仿佛下一秒就會抱上似的, 曖昧極了。
    晉瀲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心口陣陣發堵，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
    太子今天特地打扮成顧也最喜歡的樣子，從頭到腳甚至連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是精心打理過，為的就是挽回顧也的心。
    顧也一時貪新鮮也正常，但白楊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如何能比得過自己的魅力？
    他從頭到尾沒提一句白楊，仿佛不知道顧也對白楊示好的事般，壓著嗓子用低沉的聲音和顧也說話，親近中夾雜著一絲曖昧道：“最近是有些冷落你了，孤補償你好不好？”
    顧也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頭皮陣陣發麻，腳趾快摳出一個紫禁城。
    太子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在顧也麵前用力過猛地散發著自己的魅力。
    就算顧也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來太子在勾引他，心中不禁譏笑一聲。
    為了上麵那把椅子，太子可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豁得出去啊。
    隻可惜他不是原主，不吃這一套。
    “咳咳咳咳咳！”顧也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借機打斷了太子，也避開了他的觸碰。
    太子沒想到在氣氛正好的時候顧也會如此煞風景，但看著顧也咳得撕心裂肺，那副眼角發紅、眸中含淚的模樣，也是別有一番我見猶憐。
    他從前怎麽沒發現顧也如此動人呢？
    太子莫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起來，正好這個時候一個小太監把新茶送了上來，他順勢喝了幾口，這才壓住那股燥意。
    顧也喝的是特製的藥茶，具有潤肺止咳的功效，裏麵的都是最名貴的藥材，價值千金。
    太子喝完杯中的茶，見顧也止住咳嗽，臉頰泛著紅，故意歎息一聲，“你這身子，怎讓孤放心？”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想要搭上顧也的肩膀。
    顧也眼睛微眯，下一瞬太子卻是臉色驟變。
    顧也做出一副緊張的樣子，詢問道：“太子殿下，你怎麽了？”
    太子隻感覺到腹部傳來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臉都青了，咬著牙說道：“孤……無事。”
    顧也故作關切道：“是嗎？可是太子殿下，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真的不需要找太醫過來嗎？”
    太子隻感覺到那股劇痛越來越強烈，有什麽東西如同泄洪一般即將控製不住了，他瞬間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難堪地開口道：“孤想上恭房……”
    顧也立刻道：“還不快點帶太子殿下過去！”
    小太監殷勤帶路，“是，太子殿下您這邊請！”
    太子火急火燎直奔恭房，不敢耽擱半刻時間。
    顧也坐在原位，垂眸沉思。
    這個效果似乎不太對。
    他給太子下的是不舉藥，不是泄藥，難道是副作用？
    在顧也麵前發生這種難堪的狀況，太子簡直羞憤欲死，覺得自己苦心經營的高貴形象全都崩塌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裏還有半點旖旎心思？
    他上完恭房後，甚至沒有親自去和顧也告別，隻是讓人去告知一聲，便匆匆地離開了皇宮，恨不得今天沒有來過這裏。
    太子回到自己的府裏第一件事情，就是徹查今天自己吃過的食物，但卻沒有發現一點問題。
    他立刻想到自己在顧也宮裏喝的那杯茶，心中充滿了懷疑。
    當然，他並不認為顧也會存心害他。就算顧也移情別戀，他們之間也有恩情，顧也沒有理由會對他這麽做。
    更何況顧也對他依舊有情。
    那麽問題就出在顧也宮裏的人，必定是有人安插了奸細，是二皇子？還是三皇子？
    太子把自己強勁的對手都想了一遍，覺得每個人都十分可疑，心中狠狠地記了一筆。
    沒過一會兒，他的腹部再次傳來熟悉而劇烈的疼痛，太子臉色難看，火燒屁股般地衝進自家恭房……
    ＊＊＊
    皇城，紫荊宮。
    小太監們湊成堆偷偷八卦。
    “也不知道太子吃壞了什麽東西肚子疼，剛才臉色可難看了。”
    “哎，大人最是在意太子殿下，不會遷怒咱們這些奴才吧！”
    “說不準呢，大人因為太子殿下發的脾氣還少嗎？”
    小太監們全都憂心忡忡，擔心著自己未知的命運。
    晉瀲麵無表情地從他們旁邊經過，小太監們頓時眼前一亮，“九皇子！九皇子留步！”
    晉瀲冷漠地開口道：“你們有什麽事？”
    其中一個小太監殷勤地說道：“九皇子，今天發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吃壞了肚子，大人很可能會遷怒我們所有人……九皇子，你長得這麽像太子殿下，說不定可以平息大人的怒火。”
    晉瀲繃著臉說道：“你們說錯了，我和太子長得一點都不像。”
    小太監打量著晉瀲的臉，笑得有幾分諂媚，“九皇子何必妄自菲薄，雖然你比不上太子殿下的卓然龍姿，但你的臉還是和太子殿下有幾分相似的……”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晉瀲生硬地打斷了，“我說了，不像。”
    晉瀲丟下這句話就快步離開，再不理會他們。
    這可把幾個小太監氣得夠嗆，他們打心眼裏就看不起這個命如草芥的九皇子，示好被拒，更是惱羞成怒。
    “切，擺什麽譜。誰不知道他以前在宮裏連根草都不如，要不是大人，估計早就餓死了。”
    “要不是因為長得有幾分相似太子，你以為大人會多看他一眼？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呢。”
    “就是！能長得像太子殿下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裝什麽清高。”
    他們故意用晉瀲能聽到的聲音議論，晉瀲聽著這些刺耳的話語，垂在身側的雙拳不自覺地攥緊，因為太過用力手背青筋暴突。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這張臉才得到顧也的施舍……
    晉瀲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顧也和太子距離親密的畫麵，那種心堵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對於顧也來說，他連做一個替身都不合格，都是讓對方嫌棄的。
    “九皇子，大人有請。”突然響起的尖細聲音打斷了晉瀲的思緒，他抬眼一看，福貴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走吧。”
    晉瀲抿了抿薄唇，問道：“顧大人找我是什麽事？”
    福貴一揚拂塵，掐著嗓子說道：“我做奴才的哪裏知道大人的心思？九皇子去了就知道了。”
    晉瀲直覺不是什麽好事，他跟在福貴身後前往主殿，剛踏進去就聽到顧也陰沉沉的聲音。
    “跪下。”
    世間敢讓皇子龍孫下跪的太監，隻顧也一人。
    晉瀲以為自己會倍感侮辱，以為自己會心生憤怒，但奇異的是這些情緒並沒有發生，他甚至很平靜、很順從地跪在了顧也的腳邊。
    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顧也身上有一種奇怪的、令人想要臣服的氣場。
    晉瀲低著頭，垂著眸子。
    他下藥的事情被發現了嗎？
    也不知道顧也會如何處置他，但他並不後悔。
    他隻是想讓顧也知道那位光風霽月的太子也不過是一介凡人，並不是什麽高貴如日月的神仙，以至於像他半分都是福氣。
    他不想要這種福氣。
    顧也一腳踹在他肩膀上，陰冷地說道：“誰讓你在太子麵前出現的？你是嫌你這張臉還不夠紮眼嗎？”
    晉瀲跌坐在地，微微睜大眼睛，有些錯愕道：“我……”
    沒有發現嗎？
    顧也見他“我”了半天也沒憋出下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太子發現他養了這麽一個玩意兒，估計這小崽子的命當場就得玩完，直接投胎了。
    “不想活了就自己找個湖跳下去，別死在我麵前。”
    顧也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晉瀲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聽著，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默默地想。
    這位顧大人說兩句話就要咳一下，身體真是太差了。
    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更激怒了顧也，劇烈咳嗽了好幾聲，對福貴命令道：“拉下去，關小黑屋，誰都不許給他東西吃。”
    福貴作為顧也的第一狗腿子，立刻就道：“是，大人。”
    顧也冷哼一聲，他必須要讓這個小崽子長長教訓。
    在這深宮中，不僅弱小是原罪，愚蠢更是。
    ＊＊＊
    另外一邊，太子整整拉了三天三夜，人都虛脫了，並且錯過了三日的早朝，痛失了幾個重要機會，隻能眼睜睜地拱手相讓給死對頭。
    太子心中別提多後悔了，但這還不是令他最崩潰的事，更崩潰的還在後頭——
    他發現自己竟然不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