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會打滾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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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樓頂樓的大廳堂裏,蘇瑾的那首葬花吟隨著一人一句句朗聲吟誦出來,這裏的人也都聽見了。
原本大廳堂裏的竊竊私語此時一點都聽不到了,眾人的神色起初變得驚訝,隨後便麵麵相覷住了嘴,原本嘻嘻哈哈玩鬧也收了起來,直到整首詩被吟誦完畢,大廳堂裏竟是一片沉寂。
歐葉看了看眾人的神色,心裏默默歎了口氣,這首葬花吟確實是難得的好詩,將一個女子的孤苦無依以及半身飄零寫得極盡淒婉。
尤其是這幾個小段: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這幾段真真是寫得讓人聽了都心有戚戚。
聽說那位蘇娘子身世堪憐,早年就父亡母死成了孤女,孤苦無依猶如浮萍。都說詩詞言誌,這肯定也是她心裏的寫照。
這樣一位女子讓人忍不住想嗬護,想到剛才自己等所謂才子的咄咄相逼,真是羞愧汗顏。
又想她詩裏描寫葬花這一段,“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大概也是她以前做過的雅事吧!真是個多情柔弱又風雅的女子。
腦子裏不禁幻想著漫天飛花之時,花樹之下一個美麗少女手把花鋤默默用錦囊裝好地上的落花然後掘土掩埋,那時候她必定是極為難過的吧?
更何況,這麽數百字的長詩對方竟然呼吸間就能完成,這等敏捷的才思……歐葉咂摸了一下嘴巴,自己的詩可是僅僅才做了兩句,遠近高低秋蕭蕭,煙雨樓裏煙雨搖。正想著接下來一句把窗台上那盆花寫進去……
原本心裏還得意,自覺自己這兩句也比較滿意,可是先下跟那位蘇娘子的葬花吟一比,頓時覺得幹巴無趣,後麵的兩句一時間竟沒有一丟丟心思去往下想了。
“我比不上她!”歐葉小聲喃喃自語了一句,這是他的心裏話。
大概跟歐葉一般抱有同樣的心思的士子們不少,剛才人家蘇娘子寫詩前好像說了什麽拋磚引玉,可是似乎對方的詩詞才是玉,自己的好像一比較真的跟爛磚石頭一樣。
溫有方倒是很高興,這首葬花吟毋庸置疑又是一首絕佳的好詩,這詩是自家煙雨樓上寫出來的,稍後傳的時候,人們必定也會說誰誰誰在煙雨樓上作了一首好詩,再加上中秋詩會那首明月幾時有,這位柳家新婦蘇娘子必定再次轟動整個江南府,其才華這下是毋庸置疑了。
如果說先前一首明月幾時有還有人相信是遊方僧人所作,蘇娘子是剽竊而來的,那麽這首葬花吟出來,恐怕那個關於遊方僧人的傳言會立即製止,明月幾時有因為其立意大氣,頗有男兒風格的話,那麽這首葬花吟哀哀婉婉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詩,遊方僧人總寫不出這個吧?
要說這蘇娘子可真是溫家的貴人啊,有這兩首詩詞在,誰敢再說溫家滿身銅臭味,舉辦詩會也隻是附庸風雅?對於蘇娘子,溫有方實實在在心懷感激,他微一沉吟招手叫過夥計,大聲吩咐道:“盡快把這首詩找人裱起來掛在咱們煙雨樓的一樓正堂!”說完後又低下身子湊過去小聲說道:“跟樓裏的夥計都知會一聲,以後如果蘇娘子在這裏吃飯,一律免單!”
美善坐在位子上,此時卻滿臉淚水,蘇瑾的這首詩真真的寫到了她的心裏,“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身為妓子,可不就是這樣麽?春殘花漸落,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美善本姓秦,名叫小卿,當年也是官家小姐,父親曾官至禦史中丞,正二品朝廷大員,隻是牽扯到當今陛下和前太子的皇位之爭,後來被抄家滅族,男子不論老幼盡數斬首,女子被貶為奴,陰錯陽差後來就到了這澹樓。
想到自己的身世美善心緒澎湃,她突然迫切地想要把這首詩唱出來,從來都沒有這麽迫切過。
好在她琴藝一向很好,叫丫鬟取過琴擺好,心裏反複琢磨,半晌後,十指撥動,煙雨樓上響起一個纏綿哀婉的歌聲: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她琴藝高絕,嗓音柔妙,兩者搭配起來,將這曲葬花吟唱得宛若天籟,不止煙雨樓裏的賓客們都停下手頭的動作呆呆地聽著,就連煙雨樓外的行人也紛紛駐足側耳聆聽。
頂樓大廳堂裏,溫有方歐葉等才子們聽著美善的唱曲滿眼迷醉,甚至有人猜想,美善姑娘這一曲葬花吟隻要一傳出去,這次的花魁八成是跑不了了。
眾人聽歌閑談,小聲議論那位蘇娘子,讚歎其才華,卻誰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裏,張黛子牙齒咬著下唇,袖子裏的拳頭已經攥得出血,她隻覺得羞憤難言。
本來以為這次能叫蘇瑾顏麵掃地身敗名裂了,哪裏想到就如那次的中秋詩會上一樣,對方又在她滿以為即將成功之時,啪!響亮地抽了她一耳光。
而且對方寫完詩後說的那句話“張小姐其實這首詩也是從那個遊方僧人那裏聽來的”,這般諷刺的話,讓人羞臊難言,更讓她險些要瘋掉的是大廳堂裏這些才子們看她的那種眼神,儼然把她當成了一個笑話!
更有先前一直跟自己作對的那個木家少爺,居然走過來笑嗬嗬地衝自己舉起酒杯,嘿嘿笑著說:“張小姐,其實這首詩也是從那個遊方僧人那裏聽來的!”
然後周圍的才子都使勁憋著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蘇賤人,我要你生不如死!
這邊蘇瑾跟黃敏紫鳶三人出了煙雨樓之後,紫鳶拉著蘇瑾的衣袖,臉上笑得燦若春花,嘴裏嘰嘰喳喳:“少奶奶少奶奶,你真是太厲害了,奴婢雖然對詩詞不在行,卻也瞧得出來你的那首葬花吟是極好的,那些才子們都被震住了,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
蘇瑾笑著瞪了自家丫鬟一眼:“你給我低調一點行嗎?說得這麽誇張!”如果可以選擇,蘇瑾真的不想太高調,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人紅了是非便也跟著增多,前世那些明星不正是如此,當然他們自己炒作是一個方麵,但是外部因素也不可忽視。
況且……前世蘇瑾就是太高調了,做什麽亞洲前三甲的女富豪,做什麽全球影響力最大的十大女性,而且非常高調地跟王氏集團搞股戰搞收購,結果才會惹來殺身之禍,被對方買凶一槍爆頭。
裝逼遭雷劈,這話雖然粗俗,但是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黃敏從煙雨樓出來之後就一直沉默,這時突然拉住蘇瑾的手,肅容說道:“蘇瑾,我把雲瀾就交給你了!”
此次她對那位張家黛子小姐徹底失望,你說你處於嫉妒要找蘇瑾報仇讓她難堪卻為何要把我當槍使?當槍使就當槍使吧,後來被蘇瑾反將一軍便亂了方寸胡言亂語,跟蘇瑾先前被這麽多才子咄咄相逼而自始至終保持從容鎮靜兩廂一比較,確實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雲瀾啊,你這做弟弟的眼光確實比姐姐要好得多,也罷,有這麽一位這般優秀的妻子幫襯你,姐姐也就放心了,以後就不再幹涉你們的事情了。
蘇瑾聽到黃敏突然的話愣了一下,隨後鄭重地點了點頭:“表姐你放心吧!”
三人隨後跟石墩兒匯合,坐上馬車往柳家大宅行去,石墩兒見到少奶奶以及紫鳶姐姐三人完好無恙,差點掉淚,連連禱告著感謝了好多位天上的神佛菩薩。
方才從行人嘴裏聽到這街區附近發生刺殺事件時,他差點崩潰,有心去找少奶奶她們,又時而擔心她們回來,時而怕馬車被人牽走,當真是糾結死這位憨實的車夫了。
傍晚的柳家閣樓裏,秋陽斜照,蘇瑾的屋子裏,除了這間屋子的主仆蘇瑾和紫鳶之外,柳雲瀾和白鷺也在。
此時白鷺坐在一邊做著針線活,蘇瑾和柳雲瀾圍著茶桌坐著,她負責吃瓜子,柳雲瀾則在細心地剝殼,每剝完一把就叫一聲“手”,蘇瑾便會嘻嘻笑著展開手掌,柳雲瀾便會將去殼的瓜子仁兒放在她的手裏。
至於另一個人紫鳶,則是在滔滔不絕地講方才在煙雨樓發生的一切,重點當然突出了張黛子和眾位才子的卑鄙,自家少奶奶自然是正義凜然臨危不亂,最後拿出一首葬花吟讓眾人拜倒俯首稱臣。
這丫頭本就口齒伶俐,將煙雨樓的情景描述得繪聲繪色。
“……然後呢你們猜咱們家少奶奶是怎麽做的?少奶奶寫下這首葬花吟的時候,那些人就都傻眼了,原本想要刁難少奶奶的那個張家小姐還問:你不是說那首明月幾時有是個遊方僧人做的嘛?然後少奶奶走過去就告訴她……哈哈哈哈……少奶奶說……哈哈哈……等等我肚子疼……少奶奶就說……那個和尚當日這首詩也是……呼呼呼呼……那個遊方僧人做的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這句話說完,自己捂著嘴蹲下咯咯直笑,白鷺也肩膀直抖,支支吾吾道:“少奶奶,真真是太風趣了……”
柳雲瀾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走到床榻邊,然後在蘇瑾三人疑惑的眼神中,砰的一下撲倒在床上,抱著肚子大笑著打起滾來。
蘇瑾目瞪口呆,隨即大叫道:“喂,柳雲瀾,你敢表現得不這麽幼稚麽?而且……這貌似是我的床啊!”
“額……咳咳……”柳雲瀾笑得喘氣:“一時給……忘了……”
片刻後,柳雲瀾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此時麵對蘇瑾不時的白眼,他表現得麵色很嚴肅。
紫鳶笑夠了,才忐忑地問道:“少爺,少奶奶的這首詩……真的那麽好嗎?奴婢也看得不是太懂,隻是覺得很好,而且連歐葉那個大才子都變了臉色,所以覺得少奶奶的這首詩肯定是好的!”
蘇瑾瞪了紫鳶一眼,笑罵道:“好啊,先前還一個勁肯定地各種說我的詩多好多好,搞半天原來你這死丫頭是看人表情懵的,那也可能是那個歐什麽的覺得我的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得爛,才變了臉色……”
“才不會呢,奴婢看到他們眼睛裏的驚歎了!”
“還驚歎!你倒是還挺機靈的嘛,還會看人眼睛裏有沒有驚歎!你別是把驚恐當成驚歎了吧?”
主仆兩在這鬥嘴,柳雲瀾坐得端正,麵容嚴謹,道:“你家少奶奶這首詩確實極好,隻不過有點太淒婉了!”心裏卻想著,原來娘子這般柔弱無依,以後定要好好待她。
“照紫鳶你說的那情況,今夜過後,這江南第一才子之名,怕是就有人要冠到娘子的頭上去了。可惜……娘子是個女的,咱們大殷朝也允許女子參加科舉,不然的話,我倒真不介意讓娘子去中個狀元,讓本少爺撈個狀元相公做做!”
柳雲瀾後麵雖然在開玩笑,不過麵上卻沒有一丁點的笑容,總之表情和談話內容反差極大。
蘇瑾看著柳雲瀾歎了口氣:“相公啊,你在播新聞聯播麽?表情這麽莊嚴肅穆!”
“嗯……為夫一向都是如此的成熟嚴肅的!”
“切,那剛才在妾身床上四腳朝天跟個小孩子一樣打滾的是誰?”
柳雲瀾搖頭:“不認識!”
夫妻兩個又玩笑了一陣,這時蘇瑾突然問道:“那個季掌櫃相公打算什麽時候處置?怎麽處置?”
柳雲瀾沉吟道:“我本來等著他這幾天主動來找我認錯呢,這個人其實能力很不錯,我也很想問問他到底為什麽背叛我柳家?不過他這幾天倒是裝得跟沒事人似的,大概心裏還懷著僥幸,以為我們不知道家裏的內奸就是他!”
“看來塗家也拋棄了他啊!要不然塗家明明知道我們已經找出家裏的那個內奸是誰了,卻還一直都沒有通知他。嗬嗬,果然啊,叛徒在哪裏都是不被待見的!”
“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塗家因為季掌櫃提供的情報和配方才導致他們一敗塗地,被我們拿走了一半的家財,這樣大的損失,塗家人大抵也恨死了季掌櫃!”
蘇瑾承認柳雲瀾分析得有道理,她微笑道:“塗家這樣做,妾身倒是放心啦,原先妾身還擔心塗家以後的報複手段,現在看來,這塗家不足為懼。”
“哦?娘子這話怎麽說?”柳雲瀾眨了眨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蘇瑾。
“道理很簡單!塗家的人就是一幫見識短淺的蠢驢!”
“噗!”在一邊旁聽的紫鳶和白鷺聽到少奶奶把塗家人比作蠢驢,忍不住笑了出聲。
蘇瑾也不訓斥她們,自個也跟著笑:“你們笑什麽?難道我說得不對麽?季掌櫃可是自小就在我們柳家長大的,從學徒到掌櫃,在我們柳家裏人脈以及知道的東西肯定非常龐大,塗家如果想要找我們柳家報仇,最正確的做法不是拋棄季掌櫃,而是盡快以更加熱情和重視的態度把季掌櫃保過去,有了季掌櫃這個知悉我柳家不少內情和商業機密的人在,他們就能做到最大限度地熟知我們,包括我們柳家的商業運作,客戶機密,每一個柳家人的性格特點喜惡愛好,兵法上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隻要知曉我們柳家的一切,就能根據弱點製定最完美的計謀,到時候說不定還真能給我們造成麻煩,但是現在……嗬嗬……這樣愚蠢的敵人不是蠢驢是什麽?”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柳雲瀾看著侃侃而談的蘇瑾,突然問道。
蘇瑾心思一轉:“在想幸好我不是相公你的敵人?”
啪啪啪!
柳雲瀾輕輕鼓掌:“猜得不錯!我正是在想,幸好你這個叫蘇瑾的女人不是叫塗瑾!”
“塗瑾?聽著跟禿頂圖釘似的!我還是喜歡蘇瑾這個名字!”
“是的!我也喜歡!”
其實塗家的人倒並不是如蘇瑾所說的那樣個個都是蠢驢,起碼塗家老太公以及家主塗惠源都親自囑咐過塗啟元盡快通知季慕容已經暴露,並且想盡一切辦法把人秘密弄進塗家來。
隻不過塗啟元這位大少爺恨死了季慕容,根本沒有按照長輩的吩咐做。
在他看來塗家這次之所以遭受這麽大的損失都是這個季慕容害的,他甚至不止一次對父親塗惠源說季慕容說不定看著是幫著塗家,其實則一直都是個雙麵間諜,他是身在塗家心在柳家,那個配方就是他故意提供來坑害塗家的。
況且,當初就是因為自己一力力挺季慕容,方能說服家裏人促成皇商的事,現在皇商就是個陷阱,他也因為這事在家裏的地位便得有些尷尬,下一任家主的位子還能不能落在他頭上也變得不確定,他焉能不恨季慕容?那個家夥最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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