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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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吃肥沈三廢的身子,明明已經是二更天了,趙肅睿還是讓圖南給他做了一隻紅燉雞,是把極肥的好雞先用甜醬裏外擦透,再下油鍋炸成了紅皮,最後加花椒八角之類的香料用慢火煮到酥爛,吃的時候手指一提就能把一整個雞腿兒給卸下來。
    趙肅睿舉著一個雞腿,吃肉的時候都不能說是在“啃”,而是在抿著吃、吸著吃,稍一用力連雞腿關節的脆骨都被他叼進了嘴裏。
    聽見沈三廢說她罵了太後的時候,趙肅睿被雞脆骨嗆著了。
    沈時晴等了片刻,將手中的《中庸解義》又翻過去一頁,才不緊不慢地說:“陛下別著急,臣婦竊占皇位以來做了不少該殺頭的事,您也不必事事生氣,隻管記在心裏,改日有機會就將臣婦多殺幾次。死一次也是死,死十次也是死,還請陛下替臣婦攢著,攢到了千刀萬剮咱們再一並了賬。”
    沈三廢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冷淡,如果是往常,趙肅睿早就損她了,隻是如今真的對沈三廢動了殺心,趙肅睿反倒謹慎了起來。
    他沉思片刻,說:“沈三廢,你竟然對朕自稱臣婦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臣反臣逆臣叛臣”
    沈三廢笑了一聲:“陛下,臣婦如今高坐朝堂,您要是不想聽臣婦自稱臣,那臣婦也可以自稱點兒別的。”
    比如,“朕”。
    趙肅睿何等聰明他瞬間就洞悉了沈三廢的意思。
    停了半天的手裏隻剩了一根雞骨頭,趙肅睿手指一鬆,任由雞骨頭“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沈三廢啊沈三廢,幾日不見,你跟朕說話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沈時晴麵上仍然帶著笑,“陛下”這兩個字,意味著權術而非正道,數日前,她被趙肅睿一言點醒,不僅決心要走一條與趙肅睿不同的路,也終於脫去了她在皇座上的最後那點戰戰兢兢。
    這樣的她在麵對趙肅睿的時候自然也就更難恭敬。
    “君主”是一幅好皮囊,誰在這皮囊之下,誰就能引萬千蒼生走向她想去之處,現在她沈時晴是這皮囊之下的一縷魂魄,從前的趙肅睿又何嚐不是呢
    沈時晴又翻了一頁書,才說:“陛下,人的膽子一旦大起來,除非被嚇破了,不然是很難能小回去的。”
    抓了一個雞翅往嘴裏塞的趙肅睿聽得一陣齜牙咧嘴,旁人也就算了,沈三廢這貨的膽子什麽時候小過
    讓自己別去想那些糟心的,趙肅睿說:“朕真是沒想到啊,你竟然真的要清查太仆寺的舊賬,還拿我那大舅舅開刀。你以為這事兒做起來就容易了從兵部到戶部從太仆寺裏拿錢的人可多了去了,這些當官的別的不會,勾結串聯的手段比他們吃下去的米粒子還多,你想查賬,你有能用的人麽那些禦史你讓他們攔著朕修園子那一個個能原地蹦起三丈高來,你讓他們去上折子罵勳貴、罵外戚,他們也樂意,可你真想讓他們去查他們的同科、上官家的姻親、同僚哈。”…
    趙肅睿說完自己先笑了:“沈三廢啊沈三廢,不說別人,三個閣老裏麵真正能幫你幹活兒的也就一個李從淵,朕就等著看,他那一把老骨頭能替你扛到什麽時候。”
    西苑朝華苑側殿暖閣裏燭火輕跳,沈時晴抬起眼眸,看向了堆在角落裏一些奏折。
    這幾天禦史們各種彈劾曹逢喜,就好像讓太仆寺虧空至此都是曹逢喜一個人的錯。
    “陛下說的有道理,您覺得臣婦應該如何找到能用之人呢”
    趙肅睿這下真被氣笑了:“沈三廢!你用朕的身子捅出了大簍子還要朕替你描補”
    沈時晴低頭繼續看書,在心裏道:“陛下當然可以不說,那臣婦就先累死李閣老,再鬧得朝堂動蕩難安,最好是把國庫裏的錢都花盡了,反正臣婦不會打仗,打漠西都爾本這種苦差事就算了吧。”
    趙肅睿:“……”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他會被一個什麽都廢的廢物給拿捏成這個樣子!
    “行啊沈三廢,你是覺得這世上你沒什麽可顧忌的了是吧你信不信朕……”
    想起之前自己用圖南威脅沈三廢,結果沈三廢直接要喊二十個禁軍陪侍,趙肅睿突然噤了聲。
    “陛下,我如果還是那個被困在後宅裏的女人,我自然頗多顧忌,可我如今不是了。既然已經犯下了無數大罪,那我也已經是個必死之人,所以,我既不是沈時晴,不會在乎那方寸宅院裏的種種,也不是昭德帝,這天下如何動蕩,來日史書所記也與我無幹,就像我想關你的舅舅,我就關了,我想罵你的母後,我就罵了。可您不一樣,此時那個小小的莊子是您實實在在的棲身之所,你也依然是大雍朝的皇帝陛下,小小的莊子您舍不掉,大雍的天下您也舍不掉。”
    沈時晴斜靠在榻上,眼前看的是明明是那幾個字,卻依稀想起了當日她見過的頂著自己皮囊的昭德帝。
    會嗔會怒,頭總是仰著,是她沈時晴多年沒有過的生機勃勃。
    現在的“沈時晴”會是什麽樣子呢大概已經被氣得臉都紅了吧,眼睛裏亮晶晶的,就像發現不能換回來的時候一樣。
    半月高懸,天上的星子格外地亮,趙肅睿頂著一張吃肉吃得油光滿麵的臉,嘴裏叼著骨酥肉爛的雞翅膀惡狠狠地踢了一腳凳子。
    下一刻,他又冷靜了下來。
    因為沈三廢說的是對的。
    如果他當初沒有被沈三廢無能的模樣蒙蔽,他或許也不會現在這般被人掣肘。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沈三廢已經用她的膽子和命掙出了一條路,在這條路上,她可以無所畏懼,而他趙肅睿卻不行。
    一瞬之間,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包裹了英明神武的昭德帝。
    “去年朕把南太仆寺的人全都罷官趕回了家,裏麵或許有幾個可用的,裏麵不是還有你的那個舅舅”…
    “哢嚓。”在心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肅睿把嘴裏的雞翅骨頭硬生生咬斷了。
    他!昭德帝!年少登基!誅殺禍國宦官!北伐西征戰無不勝!竟然真的被這麽一個被他當廢物的女人給拿捏了!
    沈三廢!他早晚有一天把她細細地剁成肉臊!一半包餃子!一半汆丸子!做好了全用來喂豬!
    “沈時晴,你別以為你說得絕情,朕就信了,你教柳甜杏那個傻子識字、又用教導你的幾個丫鬟,還給邵誌青的女兒寫字帖,這些人你哪裏能輕易舍下你想把你身上的諸多桎梏扔給朕朕可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寧安伯府你自己處置了,別讓那些人再來擾了朕的清靜,這是其一。其二,朕不管你如何為了你的七年慘淡光景遷怒英郡王一脈,各地藩王,絕不可亂,否則朕親自拿刀將你沈家上下一個個地捅過去。”
    趙肅睿越是焦躁,沈時晴就越是心平氣和,麵上帶了輕笑,她說:
    “陛下放心,現在寧安伯府一係已經被臣婦拍東廠給管了起來。聽說咱們陛下又帶著家丁護院拿下了城郊莊子的大捷,您的大舅母應該給你送了不少東西過去吧這件事臣婦也已經替您處置妥當,說實話,能看見一個拳打國舅腳踢勳貴的‘沈時晴,,臣婦也覺得很有意思。”
    她仿佛是想安撫趙肅睿,可趙肅睿卻更氣了,邪火在心裏亂竄,他直接用手把小雞的身子撕成了兩半,那惡狠狠的架勢仿佛是將這紅皮濃香的紅燉雞給當成了沈三廢本人。
    沈時晴今晚的目的就是從趙肅睿這拿到些建議,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了,她也不在乎是不是再給趙肅睿一點甜頭,也省得這位火氣太大的皇帝陛下把她的肝給氣出個好歹:
    “陛下,您可找到研究火藥的配方了”
    說起這件事,趙肅睿的火氣又壓下去了幾分:“沈三廢,朕還真沒想到,你竟還對硝石頗有研究怎麽你是在寧安伯府裏呆膩了想做出火藥來把他們整個府邸一股腦炸了”
    沈時晴翻書的手指頓了下,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她仿佛沒聽見趙肅睿的那句嘲諷,隻說:
    “用火藥製火銃少不了先將其做成小粒,火藥成粒法用的也是水飛研磨和化膠法,和磨製石青、石綠並無不同,臣婦也隻是窮極無聊才研究了下,略有所得,陛下要是喜歡,臣婦就將方子都默寫出來交給陛下的心腹去研究。”
    回想起沈時晴那些藏在《折花集》裏的硝石用法、藏在《自恨羅衣三折》驚世駭俗的詩句和密文,趙肅睿真是越來越佩服沈三廢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
    窮極無聊
    哈!
    “沈三廢,你還真把朕當個傻子在哄!”
    難不成他趙肅睿會因為這麽一點區區的好處就消了氣
    “陛下誤會了,您要是想知道臣婦是如何哄傻子的,不妨去問問寧安伯府的人。民婦對陛下是真正誠惶誠恐,絕無半點敷衍的意思。”
    趙肅睿的白眼兒都快翻上天了。
    “今天晚上你總算說了句人話,那寧安伯府裏確實是一群沒腦子的廢物。”
    沈時晴笑著又翻了一頁《中庸》,隻見上麵有一句話: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
    “今夜多謝陛下教誨,再過三日,臣婦再來叨擾。”
    ……
    三更的梆子聲響起,趙肅睿麵前隻剩了一堆被咬碎了的雞骨頭。
    今夜是傷好了大半的圖南在他麵前伺候,聽見他喚人,連忙進來收拾桌子。
    “嗝。”
    趙肅睿打了個嗝兒。
    他用洗淨的手拍了拍有些撐的肚子,對圖南說:
    “再給我拿幾個芝麻餅來!”
    他還沒忘了自己要讓沈三廢肥死。
    他要沈三廢胖成球!正好能受足了千刀萬剮!刀刀見油!
    圖南看了看腆著肚子的“自家姑娘”,垂下眼睛笑著說:
    “姑娘,您晚上吃得太多了隻怕不消化,不如我給您拿幾顆山楂丸子”
    山楂丸子
    趙肅睿撇嘴:“你可別小看了我的飯量!除了芝麻餅再拿些蜜糖來。”
    當天夜裏,趙肅睿上吐下瀉。
    大夫看過之後,隻留了一句話:
    “吃得太多了,腸胃失和,還是清清靜靜餓幾天吧。”